“罗……曼……洛夫斯基。”何锐大概第五遍念着苏俄使者的名字,觉得差不多记住了,尤其是后半段。但对于这位红色使者的全名,何锐根本没去记忆。记下来一连串几十个字母毫无意义。
赵天麟坐在了何锐身边,翻看着对方资料。见何锐准备妥当,就问道:“主席,外语大学的计划推迟了,现在我们找不到那么多教师,是否立刻开办。”
何锐看赵天麟神色认真,就笑道:“语言需要的是应用环境。安排学生和集中营的里面德国人和俄国人一起劳动,很容易就能提升水平。”
“这不妥吧,他们是俘虏。”赵天麟提出了不同看法。
“我们派人去是学习语言,又不是让俘虏们高高在上。另外,赵局长这话有点政治不正确,劳动者没有高低贵贱。”何锐说着就已经站起身。
赵天麟也不知道何锐后半段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在东北的政治正确就是‘劳动不分贵贱’,若是没有这个事情,何锐的话完全可以当笑话听了。
到了会议室,就见一位俄国青年与中国青年坐在一起,两人正低声用俄语聊着。见何锐进来,两人警惕的站起身。何锐懒得和他们握手,示意大家坐下,直接问道:“请告诉我,来的这位达瓦里希是布尔什维克么?是受联共布尔什维克的中央委员领导?还是受中央委员下的委员会领导?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
此言一出,不禁对面的中国翻译青年一脸愕然,何锐这边做记录的人员也一脸愕然。
等中国青年把何锐的话翻译过去,俄国青年也变了脸色。他万万没想到何锐对于联共的组织架构颇有了解。迟疑片刻,俄国青年说道:“我叫做罗曼诺夫斯基,属于布尔什维克外交委员会越飞委员领导。”
何锐听说是越飞的下属,不禁笑道:“越飞委员已经和德国签署完了《布列斯特条约》,为何他没有来?是担心我们会对外交人员不利?”
罗曼诺夫斯基听了这话,不由得打起了一百个精神。此行之前,在联共收集的情报中,何锐被定性为中国地方军阀头子,狡诈、冷酷、善于捕捉机会,十分危险。
既然何锐如此清楚越飞在布尔什维克内部的职务,证明这些判断没有任何问题,必须小心应对才行。
“越飞委员现在工作繁忙,没办法前来。我受越飞委员委派,是来向阁下抗议的。阁下剥夺俄国的中东路,是非常恶质的侵略行为,我们不能接受……”
等中国翻译把俄国使者的一番态度表达完,何锐没有回答,而是询问起这位东北口音的中国青年,“你是叫李泰虎吧?加入联共布尔什维克了么?加入俄国国籍了么?是红军中的中国团的成员么?”
李泰虎也打起精神,“我是李泰虎,是红军团出身,没加入俄国国籍。”
何锐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国籍的联共党员,就见他长脸,身材消瘦,目光中毫无畏惧,更充满了这时代革命青年的那股子由内而发的激情,才继续问道:“哦。李同志跟着革命,是认同用暴力推翻封建统治,还是认同共产主义理念?就是英特纳雄耐尔的理念。”
李泰虎在面见何锐前也做了不少准备,却完全没想到一个军阀头子仿佛理所应当的说出‘英特纳雄耐尔’来,还是用这个问题来询问李泰虎的政治立场。原先准备的种种都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能答道:“我认同英特纳雄耐尔的理念。”
何锐追问道:“这位罗曼诺夫斯基认同的是推翻沙皇俄国,还是认同英特纳雄耐尔?”
李泰虎把何锐的话翻译过去,罗曼诺夫斯基不敢立刻回答。何锐的危险度判定级别被拉高了不少,哪怕是凭借直觉,罗曼诺夫斯基就能感觉到这次会谈会非常艰苦。但不回答也不行,最后罗曼诺夫斯基反问何锐,“难道何将军也是个共产主义者么?”
何锐笑道:“我可是铁杆的共产主义者。”
听到被联共布尔什维克定性为军阀头子的何锐大言不惭的自称共产主义者,罗曼诺夫斯基只觉得一股怒气上涌,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调侃。既然何锐这么讲,罗曼诺夫斯基索性嘲讽道:“抢夺别国的财产,好一个铁杆共产主义者。”
这嘲讽对何锐完全没用,何锐本来也没指望低阶的联共成员能够有多高水平,所以毫不客气的笑道:“哦?我并不知道罗曼诺夫斯基学习的是哪一种共产主义,不过就我所知的共产主义理念中,都支持民族解放。中国人民对于帝国主义国家强加于中国的不平等条约进行反抗,收回了本国的利益,并且将中东路变成国有资产,难道共产主义者们看到这些之后不该拍案叫好,不该额手相庆么?既然你自称是英特纳雄耐尔,我根据前后逻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们反对的只是沙皇统治,而不是反对帝国主义。你们认同的英特纳雄耐尔就是另外一种帝国主义。”
赵天麟是见过何锐在外交场合上与英国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便是如此,见到何锐此次发动的猛烈言语攻击,赵天麟也有些被惊到了。
在美国留学的经验让赵天麟明白,如此指责对方,就如指责一个信上帝的其实是撒旦信徒一样尖刻。
果然,对面的罗曼诺夫斯基与李泰虎脸色都不断变化,气愤、恼怒、惊愕、不知所措,种种情绪逐一出现,又开始互相切换。看得出,他们想反唇相讥,却不知道立刻该怎么回答。
何锐也不给两人机会,他站起身,冷冷的说道:“共产主义的基础之一就是历史唯物主义,那是非常讲逻辑的科学体系,拥有着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优越方法论。所以自称共产主义者的二位让我非常失望,这次会谈就到此结束。等你们能够回答我刚才问题的时候再来见我吧。”
说完,何锐转身就走,完全不看苏俄方面的使者。
赵天麟又看了看那两名年轻的布尔什维克,见他们依旧说不出什么来,也懒得多观察。跟着何锐的方向而去。
等追上何锐,赵天麟问道:“主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何锐语气如常,“他们连这么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就没有讨论下去的价值。即便是我把我的期待告诉他们,他们也没有能力正确的转达给联共布尔什维克中央。让他们这么下不来台,或许能够让联共布尔什维克更高层级的人前来谈判。”
赵天麟本以为何锐是恼火于苏俄方面质问中国收回中东路的行动,没想到何锐考虑的却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一时被这种思路吸引。
与何锐一起走段路,赵天麟问道:“主席想让苏俄知道什么呢?”
“我想让苏俄知道,我们的政权并非帝国主义政权,我们文明党并非帝国主义政党。出于国家利益,我想与苏俄解决边境问题,建立安全互信,甚至能够进行合作。”
赵天麟听到这些,才觉得有些能明白何锐这番斥责,却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现在文明党内,尤其是军队里面,有些干部已经在考虑收回被俄国割走的土地。赵天麟本人也有这样的期待。然而在何锐方才的话里面,却完全找不到这方面的思考。
于是赵天麟问道:“既然如此,主席为何不派人去俄国找苏俄交涉?”
何锐边走边回答:“想达成互信,最好的环境有两种,一种是长期的友好交往。一种是走投无路下的被逼无奈。就我们现在的实力,第二种是最容易达成。所以就让苏俄主动来找我们寻求合作吧。这是我们惟一的选择。”
赵天麟被何锐的思路弄到无法立刻接受,只能边走边想。走过院落,回到何锐办公室,赵天麟坐在椅子上皱起了眉头。想了一阵,他才算理解了何锐的意思,不禁满心欢喜的赞道:“妙啊!这就是水到渠成的意思!”
“没错。苏俄周边国家都想干掉苏俄政权,在他们力求自保的当下,减少敌人,甚至是增加朋友,是他们最好的办法。但是俄国那种大国沙文主义的思想根深蒂固,非得他们自己明白过来不可。外交靠的是折冲,我们在苏俄的眼中,就是一个衰弱的大国。他们当然希望用恐吓的方法来获得安全。我对他们这么不客气,只是为了尽快达成诚恳的谈判。希望苏俄能够早日明白过来。”
赵天麟推了推眼镜,心中十分激动。何锐回到国内,孤身前往日本关东州解决日本在长春闹事,获得了外交成功,是促使赵天麟选择追随何锐的两大原因之一。之后赵天麟参加了不少外交活动,对外交的认知有了许多改变。
何锐在当下表现出的外交手段,让赵天麟感触更深。他本就是法学博士,对于逻辑和道理有着格外的重视。此时更是确定内在逻辑在外交中起到的作用。
不过想到这里,赵天麟不禁生出些担忧,正想问何锐,却已经自己在心中解决了。
赵天麟担忧苏俄面对这样的窘境,直接派兵前来进攻东北和内外蒙,试图用军事压力逼迫何锐就范。但正如何锐方才所说,俄国现在遭到周边所有国家围攻。日本那边已经联络了何锐,准备从东北购买粮食与后勤服务,以进攻俄国。俄国哪里有力量来威胁东北与满蒙。何锐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当下的世界局势。
想到这里,念头通达。赵天麟故意叹道:“看来我们割让的土地能够收回来了!”
何锐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根本没有反应。
何锐当然听到了,但是当下局面并没有到那个地步。而且何锐本人对于收复领土的看法也与赵天麟,甚至是绝大多数文明党的党员不一样。
于是何锐换了个话题,“赵局长,现在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我们收复中东路的时候抓到的俄国人基本都是白俄,现在我们要求英法等本着他们的反苏俄立场收容这些难民。如果他们不收容这些难民,就是完全没有国际道义的行动。非得让我们继续在集中营里面收入白俄,英法得给钱!”
赵天麟此时正端着水杯喝水,听何锐理直气壮的要求英法给钱,差点呛到一口水喷出来。不仅是赵天麟,办公室内其他工作人员也都被这话弄的不知所措。
何锐完全没有受到这些同志们的影响,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英法不给钱,我们就要在国内报纸上,欧洲报纸上宣传此事,让整个欧洲都知道英法这种不讲国际道义的行为。”
赵天麟一时不知道何锐到底想做什么,最后只能问道:“主席,你所图的不会是逼迫英法把那两万俄国人接走吧?”
何锐轻轻一笑,“呵呵。如果英法表示他们不能接受,想让我们解决。那时候赵厅长就可以告诉英法,白俄为了购买军火,已经运了不少黄金到英国驻奉天领事馆。我们不接受英镑或者法郎,我们要白俄用那笔黄金支付货款。”
赵天麟神色严肃起来,何锐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外交中的有趣之处,令赵天麟感觉到特别的魅力。最后赵天麟叹道:“我会抓紧时间把外语系强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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