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在想, 如果郑越没有给她开门这么办,那她只好装柔弱可怜,指责郑越不近人情, 不愿意接受她诚挚的道歉了。
她嘿嘿一笑, 看她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不过还没等她嘿嘿完, 就见郑越打开门,朝大家亲和的笑了笑,端的是冰清玉洁。
只有宋棠自己知道, 这小东西有多狐狸。
大家见郑越出来了,自觉排好队, 有人代表发言,对郑越说,“昨天谢谢你给我们的饼干, 我们打算送你一份礼物。”
郑越脸上露出合适的表情——五分惊喜,四分感激,还有一分腼腆害羞,这次端的是乖巧无害。
他点漆般的漂亮眼睛眨了眨, “谢谢你们。”
接着自觉伸出手,开始收礼物。
宋棠,“……”
郑越每收到一件礼物, 都会说一下这个礼物有多么好,他有多么喜欢, 重点是郑越看人的时候特别真诚,让人不由自主觉得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矿务局这群小家伙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妖精”, 听到郑越的话后都乐不可支,嘴巴都咧到耳朵那里了。
就连立场很坚定的陈鹏旋,也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宋棠, “……”
内心已经麻了。
她嘟囔了一句,“敌人的糖衣炮弹。”
孙学凯排在宋棠前面,不小心听到宋棠说这话,哭笑不得的说,“我的姑奶奶,你刚才还说深刻检讨自己呢,现在就原形毕露了。”
接着提醒道,“做戏要做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宋棠,“……”
轮到宋棠的时候,郑越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但在宋棠看来,这是对她退一步的嘲笑和讽刺。
哼。
她把秘笈放在郑越手里,双手抱胸准备听郑越怎么夸她的礼物。
郑越挑了下眉,他哪能看不出宋棠心里想的,但他就是不如宋棠所愿。
“我接受你的道歉了,宋棠。”
他故意在“宋棠”两字上拖了下音,少年没有变声的声音带着一丝清早露珠的凉意。
宋棠,“……”
她真想往郑越那俩漂亮的大眼珠子上砸几拳。
有人耳朵灵,听到了郑越说的话,便欢呼道,“两人和好了!棠姐和郑越和好了!”
宋棠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刚想做些什么挽回自己的面子,就见郑越微微低下头,看着她说,“礼物我收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要送客了。
宋棠灵机一动,朝郑越说,“我们正在准备文艺汇演的节目,想邀请你一起参加,你有没有兴趣呢,如果你能来,我们会非常高兴的。”
同时,她作为负责人一定会公报私仇的。
当然了,如果郑越拒绝,那她可以说郑越不支持他们的活动,自私不合群。
有几个人顺着宋棠的话,邀请郑越。
“我们节目有唱歌的部分,有跳舞的部分,还有表演的部分……都是棠姐亲自设计的,你来参加吧!”
现在,压力给到了郑越身上。
郑越一点也不想费精力跟别人打交道,但转念一想,玩玩也不是不行,可以给枯燥的生活添加一丝乐趣。
“好啊,我很高兴能参加你们的活动。”
宋棠看着郑越笑嘻嘻的嘴脸,心说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她伸手拍了拍郑越的肩膀,用一种长辈的姿态说道,“欢迎你加入我们,这样,我接下来跟你详细说一下。”
她往前伸了伸脖子,意思是还不请她到屋里坐坐。
郑越,“……”
成功到屋里后。
宋棠转来转去,左看看右瞧瞧,哎呦,收拾的真不错,跟宋梨不相上下啊。
郑越立马卸下了面具,似笑非笑的看着宋棠,说道,“这么费尽心机和我单独相处,说吧,有什么目的?”
宋棠直直凑到郑越跟前。
两人脸对着脸,距离近的都能数清楚彼此的眼睫毛。
宋棠趁郑越一个不注意,狠狠扯了扯郑越脸上的肉,重重哼了一声,“让你装可怜!装柔弱!装无辜!陷害我!”
郑越捂着腮帮子,脸色已经青到不能再青了。
他就没见过这样蛮横粗鲁的人,当即咬牙切齿,低低的吼道,“宋——棠——”
宋棠故意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
“喊我名字干嘛?我耳朵好使着呢?”
她淡淡的看着郑越,“现在不装可怜、柔弱和无辜了?是不是因为没有观众,你没办法表演了?还是说你没有办法利用群众的同情心污蔑我、陷害我了?”
宋棠直直盯着郑越的眼睛,铿锵有力的说道。
“弱者才会用这种手段,而强者,从来都是用拳头说话。”
郑越一愣,“!”
但脸上的凝重很快被戏谑取代,他嗤笑了一声,“强者?弱者?”
郑越不咸不淡的回了宋棠一个眼神。
“那我记得某个强者的拳头似乎栽在了弱者的手段上。”他这话是说宋棠在饼干的事上输给他了。
宋棠把背挺的直直的,“我是找了你的道,但那又怎样?”
她看着郑越,带有一点□□味的说道,“我能屈能伸,既能冲在最前面,也能躲到最后面,而你,只会一招,就是躲起来,用一种受害人的形象,博取大家的同情,虽然看起来你好像笼络住了大家,但其实,大家只是可怜你,没错,就是可怜你,而我笼络大家,从来不是用一点点同情和怜悯,我要的是尊重,是敬畏,是跟从。”
宋棠掷地有声的说,“我是强者的心态,而你永远是弱者的姿态!”
郑越脑子“轰”的一声。
脑海里全是宋棠那双黑亮有神采的眼睛。
他垂了垂眼帘,指尖是不平静的颤动。
他回忆被拉到很远,远到那个时候的记忆是模糊的。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对,那个时候他妈妈还在,所有的亲人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在指责他。
指责他什么呢?
郑越抿了抿嘴,这段回忆就像一张网,牢牢的把他锁在里面。
“你才几岁啊,就知道撒谎了,这手表分明就是你打碎的,怎么还不承认呢?”
“你表哥他亲眼看见你把手表摔碎了的,你知道这手表有多贵吗,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我的宝贝孙子啊,打碎了就打碎了,承认错误不丢人。”
“是呀,儿子,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甚至到最后连他妈妈都不相信自己,觉得手表是他打碎的。
可事实是,他连碰都没有碰!那手表是他表哥弄碎的!
可周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都觉得是他不小心把手表打碎的!
他当时怎么做的呢?
打死都没承认。
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就不是他做的。
可迎来的结果是什么呢,是不懂事,不听话,坏孩子的责骂!
或许这件事对有些孩子来说无痛无痒,但对郑越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郑越母亲生完郑越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没办法亲自带他,所以郑越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有时候还会去外公外婆家住几天。
在这样的环境里,郑越自发的学会了察言观色。
不爱吃菜,不行,因为奶奶不喜欢;
弄脏衣服,不行,因为外婆不喜欢;
不去跟其他小朋友玩,不行,因为爷爷不喜欢;
认字太慢,不行,因为外公不喜欢。
虽然老人们是疼爱郑越的,但这种强迫性的疼爱,让郑越产生了一种观念,就是他要懂事,他要乖,才会被喜欢,被疼爱。
尤其是在母亲缺位,父亲更是忙的脚不沾地的情况下,这种观念茁壮成长。
这个时候,郑越还是一种讨好型人格。
而手表的事发生后,尤其是他爸妈都不相信他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让他黑化了。
他要报复。
怎么报复呢?
那就角色换位。
他要让所有人都要体会一遍什么是百口莫辩!
郑越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很善于从其他人身上学习,他披着一层乖巧无害的皮,在人群里如鱼得水。
可突然有个人告诉他,这种方式是弱者的方式。
郑越恍惚,宋棠说的没错,他从头至尾都是在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被欺负,被霸凌,被伤害……可在他的理念里,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博得别人一点一点关注。
“那……什么才是强者的方式?”
他目光散乱的看向宋棠。
金色的阳光从窗户里投进来,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睛才聚焦。
郑越以一种诚挚的态度对宋棠说,“你教我吧。”
从小到大,没有人教他。
父母一个身体不好不管他,一个工作太忙不管他,至于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在他们眼里,他吃好喝好睡好就是很好,但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要盖好几床被子才有安全感,没有人知道他没办法和别人一起玩耍,没有人知道有些东西在他内心腐烂发臭。
宋棠完全没预料到郑越会是这种反应。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认为这是郑越的小手段,便故意大声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郑越抿了抿唇,停顿了一下。
这一次,他直视宋棠的眼睛。
“你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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