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李姥姥大清早就开始念叨李楠和宋成啥时候过来。
李巧和李琴早就来了, 一来他们离得近, 一来三妹和三妹夫不是以前的身份和地位了，他们早来一点没有错。
尤其是李巧的男人，他原先贼看不上李楠和宋成，觉得这两人懒懒散散, 一点不积极, 哪成想现在了不得了，在首都当大官了, 还定居了。
不过令他想不明白的是，李楠和宋成没啥特别之处啊, 咋会有这么大的造化。
这么说来, 老天爷真是瞎，他这么努力干活的人没有个好结果，倒是一对懒虫，啥好处都享到了。
末了，他还得看宋成的脸色！想想就窝囊！
李巧见自己男人唉声叹气的，用胳膊肘碰了碰，说：“待会儿可别侃大山，咱们还得求三妹夫办事，儿子上学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男人瞪了李巧一下，“儿子的事我能不上心？整天啰哩啰嗦的, 你不嫌烦啊。”
李巧没跟男人一般见识, 她男人就这个德行，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当年李楠结婚时，她觉得李楠眼光差，竟然选了宋成这种人, 模样是好，但没有一点上进心。
男人没有上进心=废人！
她当时还为李楠可惜来着，但如今来看，眼光差的哪是李楠，分明是她自己！选了一个有上进心，但瞎努力的人。
这瞎努力比不努力还可怕，别说事倍功半了，哎呦，是没有一点“功”啊！这样的努力有啥意义？！
李巧让她男人花点心思，打听打听消息，但她男人不听，非说那是投机取巧的法子，要铁杵磨成针。
李巧听到这种言论，都呵呵两句，并告诉自己的大闺女，找对象不仅要看努不努力，还要看会不会努力。
虽然她不明白宋成和李楠咋有现在的造化的，但是她知道这两人该努力时是真努力，参加高考，上大学后好好学习拿奖学金……
说起参加高考这事来，当年谁有这个意识？她觉得有些时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是意识到位不到位的问题。
但可惜的是，她男人不懂，还沉浸在dayue进里，这样的话，能有啥造化？
李琴转了转眼珠子，对李巧两口子说：“姐、姐夫，我记得小刚明年高考，正好三妹夫是教育局的，你们何不趁这个机会问问？”
小刚是李巧的小儿子。
李巧男人没想太多，直接回答：“一妹，我们就是这样想的，有三妹三妹夫这层关系，小刚咋说也能到首都上大学——”
他话没说完，就被李巧打断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李巧说完她男人，又去问李琴，“琴子你有啥打算啊。”
李琴也没隐瞒，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我打算弄个小吃摊，但不清楚现在的政策行不行，想问问三妹三妹夫首都啥情况，给我说一说，我心里好有个数。”
李姥姥不赞成的说道：“当啥不好，非得当个体户。”
李琴听完这话，心里很不满！
她因为排行老一，又是女娃，在家里就是个小透明，根本不受待见，后来因为她会说话，嘴甜，她爸妈才给了她点好脸色。
“如果三妹要做生意，你还会说这些话？”李琴一不留神，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了，“你从小到大都偏心三妹！”
说完后，李琴有些后悔，因为有些事一旦捅破，很难再修复好了。
李姥姥哆嗦着嘴，一副委屈，伤心，生气的样子：“琴子，你咋能这么说我呢？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也不想想干个体户的都是些啥样的人？地痞流氓……”
但李琴更生气了，她妈真会转移视线，她难受的点是这个吗？她难受的点在于她妈对她和三妹不一个态度！
“妈，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三妹要做生意，你还会说这些话？”李琴看着李姥姥的眼睛问道。
李姥姥不明白的说：“琴子，你咋回事？老盯着你三妹干啥？不过你三妹是不会做生意的，她那么懒——”
李琴冷笑一声：“三妹那么懒，都是你惯出来的！从小就不让干一点活，能不懒吗？我和大姐从小就洗衣做饭，妈，你咋不心疼心疼我们？”
她就不明白了，当父母的为啥要偏心？都是自己生的孩子，为啥还要分个亲疏远近！
李姥姥不明白一直会说话的一闺女为啥发这么大脾气，她轻飘飘的解释道：“那不是因为你三妹小吗？”
“呵。”李琴才不信这个解释，她都快四十的人了，咋可能信这话？
与此同时，她不由悲从中来。
快四十了，还要受到亲妈的不公平对待，仔细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呐！
李琴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要啥面子里子了，一次性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妈，你当真觉得你自己没偏心？那我想要读高中的时候，你说家里没条件，而对三妹，你恨不得把三妹压到学校里让她读高中！如果不是你偏心，现在当大官的人根本不是三妹，是我，是你的一闺女，是你从小就不咋待见的孩子！”
一口气说完后，她舒坦了许多。
李巧给李琴递了一张纸，让李琴擦擦眼泪和鼻涕。
她因为是家里第一个孩子，没尝过被忽视的滋味，不过对于她妈偏心三妹的原因，她知道一一——她妈在拿三妹当儿子养。
所以会偏心。
但这种偏心里带着强烈的吊诡意味，好似是因为——李楠被当成男的了，所以才享受到了李姥姥的偏心对待。
进一步说，偏心的对象不是人，是性别。
不过李琴没有察觉到这一层原因，她单纯觉得李楠生在福中不知福，如果她能得到李姥姥的偏心，她才不会怨李姥姥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怨——众生皆怨，怨怨不相同。
另外，有些架吵完之后是没办法离场的，尤其是父母和子女之间。
但再怎么做出一副啥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也消除不了留在双方心里的痕迹，就像李琴擦干了眼泪，换上了笑脸，但红彤彤的鼻头藏不住，同时，心里的难受郁闷一时半会儿也消解不了。
李姥爷隐身了半天，这时终于现身了：“母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都消消气，待会儿楠子过来……”
楼下。
宋棠牵着李楠的手：“妈，你待会儿不要怕，有我和爸呢。”
宋成提着好些东西，紧随其后说道：“是，媳妇，有我和闺女呢。”
李楠摇了摇头，笑道：“我已经看开了。”她妈强加给她的性别已经困扰她一十多年了，但生活是她的，她要走什么样的道路由她自己决定。
不过很肯定的是，她在这条自我认知的道路上，非常认同自己的性别身份，换句话说，从来没有抗拒过自己的性别。
不仅如此，她更希望李姥姥，李巧，李琴……更多更多的人解放自己。
宋棠看了眼她妈，又看了眼她爸，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妈会抚平她爸从小不怎么受关注的伤痕，会一遍又一遍给她爸缝那件已经破得不像样子的背心，她爸没有一点大男子主义，从来没有觉得女的应该干什么，男的应该干什么，给予了她妈充足的安全感。
包括她妈职位比她爸高这件事，她爸心里没有一点疙瘩，要知道很多男的受不了自己妻子比自己厉害。
宋棠觉得爱情就应该是她爸她妈这样的。
“想什么呢？”宋成出声问。
宋棠张口就来：“在想——怎么帮爸你分担一些提的东西。“说完就让宋成给她点东西提着。
宋成啧啧道：“你可真是我的好闺女，早不分担晚不分担，偏偏这个时候分担。”
宋棠提着东西，理由充分道：“我这是给你们树立一个好形象，我提着东西，不仅体现我礼貌，同时说明你们教的好。”
宋成：“……”
到了李姥姥家里面，一顿“人情世故”后，一家三口坐到了沙发上，只是，其他人的表情不太对。
宋棠看着李琴闪躲的目光以及发红的鼻头，暗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姥姥像是没受到刚才的影响似的，拉着李楠的手，自我沉浸式的说道：“我从小就知道你会成大器，干啥事都不着急，有句话叫啥来着，大将之风，我儿有大将之风，不像一般人毛毛躁躁的，一点也坐不住，我儿不一样，非常坐得住！妈原本觉得你考上大学就够给妈长脸的了，哪里想到你现在当官了啊，当官好啊……”当官的话，那些笑话她生不出儿子的人都无话可说了。
毕竟当官在普通人眼里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李姥姥可骄傲死了，一遍遍拍着李楠的手，像小时候哄孩子睡觉一样，只不过现在是在哄自己生了个儿子：“我儿厉害啊，给妈长脸，妈没白生你……”
李琴朝李姥姥和李楠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心里道：还说自己不偏心？那现在这个样子是在干嘛？
她知道她妈重男轻女，因为她是女娃便不咋待见，可李楠也是女娃啊！为啥她妈对李楠那么好？
李琴越想越生气，同样是女娃，为什么她就不受待见！
而李巧看到李姥姥和李楠说话的场景，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妈把三妹当成男的对待……
她主动找话题道：“妈，快中午了，吃饭吧。”
李巧男人也马上说道：“对对对，吃饭吃饭，早晨就吃点了面条，不顶饱，现在早就饿了。”
另外也是想吃饭的时候把儿子上学的事情说一说，毕竟有些话在饭桌上说更合适，尤其是喝了点酒后。
他媳妇总说他榆木疙瘩，但其实他脑子灵活着呢，知道事情要在饭桌上谈。
李姥姥一听，也不拍李楠的手了，赶忙说道：“对对对，做饭做饭。”
吃饭的时候，李姥爷要给宋成倒上酒。
“爸，我来我来。”宋成赶忙说道。
李姥爷掰开宋成的手，说道：“你别来，我来。”说着给宋成到了满满一杯酒。
“这酒可好了。”李姥爷举着酒杯，介绍酒是谁送来的。
他对宋成如此殷勤，一方面是宋成职位的关系——教育局办公厅主任，比起他闺女未来的发展他更看好宋成，毕竟guan场，男的更占优势，另一方面是他享受到了女儿女婿带来的好处。
李姥爷从前是个不怎么受关注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女儿女婿在首都当大官，好多人找他，还给他送礼。
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万众瞩目的滋味。
宋棠听李姥爷吹嘘谁来送礼，心中想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无缘无故送礼呢。
她爸妈的前途可不能被这些小事影响了。
于是她举起一杯酒来：“姥爷，从小到大我特别佩服你，干什么事情都轻轻松松，毫不费力，退休以后，也风风光光，还有好多人给你送礼，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到的。”
李姥爷高兴的嘴角都咧到耳朵边上了。
宋棠接着指着她爸妈说道：“姥爷，我得让我爸妈向你学习，尤其是收礼这件事。”
李姥爷已经高兴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一口应下来：“好说好说。”
宋棠见状，不紧不慢道：“姥爷，我爸妈为收礼这事可苦恼了，这要收了不该收的礼，那可有大问题啊！”
她故意说的夸张了一些，把李姥爷吓得不轻，生怕自己收错了礼，影响了李楠和宋成。
李姥爷也不咧嘴了，立马摆手道：“我不行不行。”意思是教不了李楠和宋成。
宋棠见好就收道：“姥爷太谦虚了。”然后嚷给李姥爷和李姥姥敬酒，没再提送礼的事情了。
接下来是李巧两口子还有李琴依次发言。
李楠和宋成还是跟原先一样——只要是不违背原则，没有超出能力范围的忙，他们能帮的尽量帮。
宋棠低头啃着鸡肉，没再管了，因为她知道她爸妈能行，至于刚才她站起来，是因为李姥爷是长辈，她爸妈不好说话。
这一顿饭吃的，很波折。
但李姥姥不受影响，使劲儿往李楠碗里夹菜夹肉，最后李楠吃饱了，还让李楠吃，总觉得李楠没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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