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永舒悄声起床,洗漱完了,便坐在书桌前打扮起来。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又直又顺,最好编发。永舒最喜欢将前面的头发一缕一缕地从左耳际编到右耳际,剩下的头发或披着、或扎起来都使的。往常,她是扎着的,这样不碍事。今儿,她却是披着的,好让自个儿更有女人味儿。
永舒眉眼肖父,秾丽秀逸的脸上不失英气。
她的眉毛是不需要画的,只需修细一点,配上一双丹凤眼,不点而朱的红唇,当真是清丽无匹。
晕个雪花霜,涂上一点润唇膏,笑一笑,嗔一嗔,千娇百媚的,永舒被镜子里的自己美到了,好半晌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永熙眯瞪着睡眼,见她一个劲地臭美,调侃道:“大周末的,起这么早?一大早挤眉弄眼的,发什么花痴?前些天,妈让你相看,还死活不肯,今儿清早就扮起来,可见口是心非。”
永舒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红檀海棠缠枝匣子,挑出一对红宝珍珠耳环戴上,笑得甜蜜蜜的,歪头道:“山石哥今儿回来!”
“咦!他不是年前才走吗?走的那天,你还送了大盘猪肉大葱饺子过去呢!这还不到半年,又回来探亲?别是被裁了吧?这些日子,广播里、报纸上,都在说裁军的事。”永熙不觉得是探亲,再松散的部队,也没有这么勤的,看样子涂岩八成是被裁了。
不过,话不能说死,永熙打探道:“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回来?”
“当然是听陆姨讲的,不然呢?”永舒撒谎道。
永熙不信,继续诈道:“唉!这时节回来,肯定没好事。”
“你别瞎猜好不好,我听讲是要转业了,但是具体转到什么地方什么职位,还没确定下来。”永舒又撒了个谎,涂岩打的是转业报告,上头否决了,把他调任到了地方上,什么地方什么职位,早就有了准。
“转业这样的大事,怎不见陆姨在院子里讲?我是一点风声都没到。你怎的这般清楚?”永熙究根问底。
永舒心内一转,道:“你可别跟别人说,陆姨正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才没往外说的。”
永熙听罢一笑,打趣道:“没往外说,却告诉了你,这是把你当自家人了。永舒,啥时候喝你和涂二哥的喜酒呀?你们处对象了吧?好啊你们,把一家子都骗过去了。我告诉妈去!”
“告诉又能怎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爸和妈都能自由恋爱,我就不能吗?”永舒问道。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这里头的不容易。
这几年,知识分子一年比一年吃香,早就越过了兵哥哥,成了婚嫁对象的首选。
对于四个孩子的婚事,沈母许清如心里头有一把秤,早就放话说,她的儿女非大学生不配。
当然,许清如敢这么讲,是有底气的。
许清如和老沈文凭就不差,都是大专毕业,一个是审计局统计科的主任,一个是汽车厂的工程师,也曾得意过,也曾如履薄冰。不过近些年,知识的重要性越发被强调,两夫妻在单位里如鱼得水,更加意识到文凭的重要性。
好在沈家三女一子,都出息得很!
老大沈永乐,医药大学毕业,在市医院工作,还嫁了个研究生女婿;老二沈永熙,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成绩一等一的好,马上就毕业了,找找关系留校任教都不是问题;老三在省城大学会计专业,明年就毕业了,前程可期;最小的儿子,已经高考,前两日对了答案,成绩不俗,可是说是个准大学生了。
沈家一门高知,在家属院里可算是数得着的人家,平日里这个那个捧着,捧得老沈老许飘飘欲仙。
而涂岩家呢?涂父大名涂北平,是个大学生,汽车厂的总工程师,是沈思博的老上司。涂母陆青芝高中毕业,是汽车厂的会计,也是个文化人。
涂家老一辈和沈家老一辈,勉勉强强能打个平手。不过,下一辈比起来,就很不够看。
涂北平和陆青芝只生了两个儿子,老大涂岚,老二涂岩。
老大涂岚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小伙,就是小学毕业就插队去了。七七年,他媳妇吴文梅考上高专,涂北平不忍他们夫妻分居两地,替他在厂里谋了个事,做了车工。
老二涂岩托大伯涂东平的福,高中毕业就入伍,后来经推荐上了大学。不过,他这推荐上的大学,得的文凭,再好也要打个折扣。
涂岩这个大学生,是真不在许清如眼里。
自和涂岩处对象那日起,永舒就在琢磨怎么做成这桩婚事,想来想去都只有先斩后奏。
她原先的主意,是想法子分配到涂岩驻地那边。两个月前,涂岩决定转业。他一递交申请,永舒就去百货大楼买了冰箱,拿了□□和提货单送给了管分配的朱主任,跟她说明了自个儿的情况,请人到时候通融通融。
上个月底,涂岩发来电报,说是转业的事儿被否决了,改成调任到地方。收到消息后,永舒就去找了朱主任。
昨儿,她已先同学一步,拿到了报到证她。
下周一,学校的分配事宜就要发表了,她正好转了粮食关系去新单位报到。
到那时候,天高皇帝远,她要和谁好,不要和谁好,谁管得着?
事到如今,离成功只差一步,永熙告不告状,影响都不大,“不过,你要不想咱家成为厂子里的热闹,就别告诉妈。”
永舒心想,要是叫她妈晓得她和涂岩的事,能提着菜刀杀到涂家去。
“咱们家好多年没出这等热闹了,也该给院里的三姑六婆做点子贡献了,二姐,你说是不是?”永熙嬉皮笑脸道。
永熙只比永舒小三岁,一般都不叫永舒姐姐,每逢她叫二姐,就没好事儿。
这会儿,永舒是不受永熙威胁的,拍手起身打开柜子,拿出昨天熨好的那套衣裙,在镜子前比了又比,巧笑嫣然道:“得了!您爱说不说!”
“成!反正热闹起来,也不是我的热闹。妈,妈……”永熙边喊边觑着永舒,见她不为所动,又道:“你要是送我点啥,新衣裳、耳环、项链、玉佩啥的,我就不跟妈说了。这些玩意儿你多得是,给一两个,少淘一场气,是不是很划得来?”
这话对也不对!这场气,早晚都要淘的。不过,今儿是个好日子,永舒不想涂岩一回家就碰上不快,便转身开了抽屉,从匣子挑了一副翡翠滴水珍珠耳环放桌面上,点点桌子道:“泄露了消息,拿你的命来抵。”
“成!”永熙一口答应,又道:“二姐,你可想好了!眼看着国家重视知识分子,大姨那个外甥,将来定比涂岩出息,你可别错了主意。这会子,我可是劝了你的。”
“我晓得。你还小,我们的事,你不懂。”永舒不想深聊,说毕换起了衣服。
永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着永舒就是小说看多了,把自个儿看傻了!那些罗曼蒂克,那些死去活来的爱,有肉包子香,有大屋子舒服,有钞票得用?
她真为永舒可惜,为了所谓的爱情,错过了金龟婿不说,还掉在涂家这棵歪脖子树上!
她要是永舒,打死也不选涂岩。不说远的,就说前些日子,大姨许默君来家里说的那个人,就处处比涂岩好,奈何人家就是不去相看呢!
永熙觉着作为一母同胞的妹妹,看在永舒平日还算大方的份上,有责任劝劝这个眼睛被屎糊了的二姐。她想着情人眼里出西施,涂岩的刺是万万不能挑的。再者,爱屋及乌,涂伯伯、陆姨和涂大哥的刺也不能挑,那么,就只有拿吴文梅来说事了。
“永舒,你和涂二哥走到一起,我一点都不意外,真的!说到底,涂二哥这个人真心不错,长得好,性格也好,关键是从小就对你好。再说,他们涂家也不差,就是他那嫂子不是个好相处的。”
“这个不怕!他们不早就搬出去了嘛!再者,到时候山石哥转到哪里上班还两说,就是回了省城,也不住一起,更过不到一起,没甚关系的。”永舒不担心这个。
永熙却道:“既是进了一家门,多多少少挨着边,怎么会没关系呢?日子好的时候,自然谁都不碍着谁,万一有那不好的一日呢?想当年,外婆摔下楼,要人伺候的时候,咱家是个什么情况?这人老了,说不定就有个灾呀病的,到时分派责任,有一个推三阻四的,就要坏事。我看那涂大嫂就是个精明厉害的,平日里东西要不够,吃亏的事沾都不沾。有这么个妯娌,想想都够恶心,是不是?要我说,嫁人呢,最好嫁那种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人老了,总要靠儿女,只有一个么,没第二个选择,你就是嫁进去的外人,他们对你都要客气几分。”
“你想的倒是远!涂大嫂这个人,我也不多说。只是真有那一日,我吃点亏倒没什么。涂伯伯和陆姨对我那种好,和对女儿有什么区别?我……”
“嘘,妈来了。”永熙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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