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闲聊,与当下并不应景。



    毫无来由的几句话,也不知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秦能甚至对二人趁机扫了驸马爷的兴致准备兴师问罪。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几句话,落在钱驸马耳中,宛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他浑身发麻。他猛然坐直身体,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范小刀、赵行坐在角落中闲聊,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



    可是,钱驸马却如坐针毡。



    余人,余师爷,这个似乎已经很久远的名字,又勾起了钱驸马的痛苦回忆。



    记得那是一场雪后,余人惨死在驸马府外,整个人被炸成了肉丁,散落在驸马府外。



    白的是雪、红的是血。



    这是钱驸马挥之不去的噩梦。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他每每想起,依旧心惊胆战。余人死后,原本活跃在京城各大风月场中的钱驸马,便失去了踪迹,一直躲在府中,足不出户,连他最爱的烈焰红唇,也都戒掉了,老老实实待在家中。



    生怕哪天一出门,来一声爆炸,让他也如余人一般,不明不白的死去。



    而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两个笑意盈盈的家伙。



    他永远忘不掉这两张脸,看似人畜无害,却如恶魔一般。



    这种蛰伏,持续了数月。直到年后,听说他们两人被调到了江南,钱驸马那一颗按捺不住的躁动的心,又开始活动起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将这个阴影从心头抹去。



    可是,他也没有料到,会在三品居再次看到他们。



    尤其是,当两人说起什么火药、补货之类的话语时,钱驸马整个人又麻了。偏偏秦能这时候又出来补刀,“驸马爷,这两个家伙,分明是不把您看在眼里啊。”



    钱驸马立即一个激灵,摆摆手,“别,千万别把我看在眼里。”他迅速调整状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清了清嗓子,道:“小秦啊,我觉得听花阁也不错,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



    秦能道:“可这不驳了您面子吗?”



    钱驸马道:“面子?真得有那么重要吗?跟人争这个,反而显得咱不够大度,对吧?”



    秦能心中腹诽,您钱驸马本来也不是个大度的人啊,原本是摆谱能摆出花样、装逼从不重复的主儿,今儿怎得变了性子,他想不明白,也没有深究,既然驸马爷想换个地方,那就换个地方,于是招呼来管事,吩咐了几句,让把房间开在了对角的听花阁。



    临行之前,秦能还冲二人冷哼一声,以对二人的不识抬举表示不满。



    “若不是驸马爷胸怀大度,今晚上说什么也饶不了你们两个!”



    钱驸马有些不耐烦,道:“你`他妈能不能少点废话?”看了范、赵二人一眼,“这是他说的,我跟这个傻叉根本不熟。”说罢,也不管二人什么反应,带着人径直离开了听风阁,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钱驸马声音,“吃,吃你妈吃,老子今天不舒服,回府去了。”



    转移房间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钱驸马可不想再招惹这两个瘟神,要是他们再想不开,在驸马府来上这么一炸,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以想象,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钱驸马又要断绝一切无效社交,过一段足不出户的日子。



    只留下秦能在风中凌乱。



    他也搞不明白,向来爱凑热闹的驸马爷,怎得今儿忽然变了性子?



    秦能搞不明白,杜德端等人也是莫名其妙。



    刚才钱驸马还火大,怎得秒怂了?



    肯定是赵行、范小刀曾对他做过什么,于是向二人投去询问的目光,“为何钱驸马那么怕你们两个?”



    赵行淡淡道:“没什么,只不过去年的时候,在他门口放了个大爆竹。”



    范小刀也道:“可能是觉得当初没带他一起,他有些生气吧。”



    秦能和钱驸马一闹,众人也没有了继续吃饭的兴致。



    让范小刀有些好奇的“美女一品”,也只得作罢。杜德端觉得今夜之事有些丢面子,提议要转场换个地方继续喝,范、赵二人以明天有要事为由推脱了,“下次一定。”



    离开三品居,范小刀对赵行道:“你这老朋友,有些意思啊。”



    赵行道:“我也没有料到,几年不见,他多了这么多心思,可是弄这么一出,又是为何呢?”



    “也许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呢!”



    今夜的行程,看似巧合,却又处处透着不合理。



    三品居是锦衣卫的三产,走得是上层菁英路线,对朝中的局势判断,有着天然的优势,又怎么会在安排房间时犯这种低级错误?



    秦能请钱驸马吃饭,肯定提前预定好房间,绝对不会再给第二拨客人。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杜德端却将他们带入了这一场冲突之中,要说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打死也不会相信。



    钱驸马是太平公主的夫君,无论两人夫妻关系如何,但身份决定地位,可偏偏就在这时,杜德端的一场宴请,却将双方引入了一场争端之中。



    对此,无论是他们,还是太平一派,都是对方的工具人。



    若是正常情况,双方碍于面子,再加上秦能的主动拱火,双方在里面大打出手,然后引爆话题,成为太子、太平双方博弈的导火索。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钱驸马对二人的心里阴影太大,还没有开始对线,已经秒怂了。



    怕是没有遂了他们的愿。



    双方交换了想法,一致认为,“这个秦能和杜德端,一定有问题。”



    ……



    次日上午,两人去找许仵作时,两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正套在两副模具上。



    想到这两张面具是以那北周刺客的人皮制成,要套在两人脸上,不由觉得一阵恶寒。



    今夜就是他们与鬼楼接头人碰面的期限,按诸葛贤余的意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套不到有用的消息,你俩就别干这一行了。



    “时间紧迫,省去了一些工序,用着有些粗糙,不过,对付陌生人,问题不大。”老许一边在摆弄着药物,一边道,“关键是北周胡人的脸型与中原人不同,他们颧骨鼻骨高,还要在你们身上下些功夫。”



    不片刻,许仵作调了一些粘稠的药膏,让二人坐下,在二人脸上一阵涂抹,打乳、遮瑕、粉底、垫高、眼影、眼线,一套下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最后才将那两副面具,贴在脸上,又用药膏将皮肤连接处处理,看上去皮肤颜色不那么突兀,最后才把毛发、胡须重新粘连,等二人站在镜子前时,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人。



    期间,诸葛贤余来了一趟,等再过来时,连他也不得不佩服,对老许的手艺赞不绝口。



    这也刷新了范、赵二人的认知。



    原来易容术,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再想想他们之前易容,不过是粘粘胡须,画一下皱纹,然后改变一下走路姿势和神态。这个糊弄外人可以,真遇到熟人,很容易被看穿。



    “有空多教教我们!”



    许仵作道,“易容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要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诸葛贤余道:“老许,收拾一下,该动身了。”



    “你要出门?”



    许仵作道:“大人给我安排了个任务,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们要真想学,等我回来吧。”



    诸葛贤余打量着二人,道:“从现在开始,你叫塔里木,你叫吐鲁番,是北周派来的刺客。本来,你们是三个人,其中一人死在了大牢之中,至于其他的,你们临场发挥吧。”



    两人不为所动。



    “怎么,还愣在这里作甚,该干嘛干嘛去。”



    范小刀道:“大人,就这么点信息?若遇到行家,岂不分分钟就穿帮?您就算不替京城的百万百姓着想,总得替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想一想啊。”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们能行。”



    范小刀点头如啄米,“是是是,你说行,我们就行,不行也行。”



    “年轻人,不要怕,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



    范小刀面露喜色,“我就知道,诸葛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绝不会打无把握之仗,不过,能不能给我们交代一下细节?”



    “细节?什么细节?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争取给你们弄个因公殉职。”



    范小刀:“……”



    赵行:“……”



    两人换了一套衣服,戴了斗笠,趁着没人的功夫,从侧门离开。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范小刀、赵行来到鬼楼附近,找了个地方喝茶。



    鬼楼之中,鱼龙混杂,有帮派弟子,有江洋大盗,也有胡番商人,来自天下各地,贩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其中也不乏一些销赃的货物,所以来这里的人,也都刻意保持着一股生疏感,两人这一身打扮,倒也不显得碍眼。



    没有线索,没有后援,也不知道接头人。



    按郭氏兄弟的说法,是要找到接头对象,然后由他们接引,潜伏到刺杀地点,从而听令行事。



    可是,鬼楼这么大,长期生活在此的也几千人,加上一些见不得光、还有身份不明的人,差不多将近万人,茫茫人海,又如何寻那线索?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赵行忽然碰了一下范小刀胳膊,指了指远处的一行人马。



    范小刀望去,心中微奇,“她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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