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寂了?!”

    当七斋一众来到天都寺打听圆惠师太时,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寺里的僧人告诉他们,就在两天前,圆惠师太和另外几个尼姑沙弥去山上采来些蘑菇野菜,结果食用之后,全都中毒身亡。现在住持正带着僧众为他们超度。

    “误食毒蘑菇?”赵简心生疑虑,“就没有报官,让官府来查一下吗?”

    “唉,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劳烦官府?”僧人答道,“蘑菇中毒的事,附近村落每年都有发生。圆惠师太平时就极爱采食蘑菇,按理说她应该很有经验的。可这夜路走多了,也会遇到鬼啊。阿弥陀佛……”

    七斋一行谢过僧人,离开天都寺,却越想越不对劲。

    “这也太巧了吧?”元仲辛率先发问,“我们正准备来找她查问,她就死了。”

    “是啊,这唯一的线索也断了,怎么办呢?”衙内跟着叹气道。

    赵简低头想了想,“这事我得告诉米禽牧北,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不行!”元仲辛立马反对,“没查清楚之前,谁都脱不了嫌疑,特别是米禽牧北!”

    “应该不是他。”赵简摇摇头,“你不知道他跟宁令哥的关系有多好。”

    “哼,我看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信任他了?”元仲辛酸溜溜地说道。

    “不是我信任他,我只是觉得他不可能做出伤害宁令哥的事。”赵简答道。

    “不可能?你忘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这种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元仲辛满嘴不服,“我看你就是容易上他的当。当初破坏和亲的事,你宁愿怀疑我也没怀疑过他!”

    眼见元仲辛翻旧账,赵简也恼了,“你的怀疑就有理由了吗?你只不过是心中有仇怨,就事事无端猜疑而已!”

    见两人开始争执,王宽出来打圆场了。“我看你们俩都是当局者迷。不过此事我同意元仲辛,还是慎重为妙。不如我们先自己查查,如果有需要再告诉米禽牧北。”

    “也好。”既然王宽都这么说,赵简也让步了。

    “谢谢你啊。”元仲辛笑嘻嘻地拍拍王宽的肩。这一次王宽总算没有帮倒忙。

    王宽斜眼看了看元仲辛,接着说道:“现在我们能做的事,就是首先确认圆惠师太的死因,看她究竟是蘑菇中毒还是被人陷害。”

    “开棺验尸?”赵简问道。

    “没错。”王宽点点头。

    他们在天都山附近探查了一番,找到了后山坟场新添的几座坟头,正是圆惠师太和其他几人的墓地。等到夜幕降临,他们便开始行动了。

    元仲辛、赵简、王宽和薛映从周边的农家找来废弃的铁锹锄头开始挖坟。衙内和小景胆子小,就在一旁望风。

    圆惠师太的棺椁打开了。他们拿来火把一照,只见死者面色乌青,眼角嘴角都有发黑的污迹,全身扭成剧烈抽搐的形态,死状惨烈。

    “哎呀……”元仲辛忍不住捂着鼻子把头扭到一边,“果然是中毒而死。”

    “不对……”王宽却神色迟疑。

    他让赵简帮忙举着火把照亮,自己伸出双手掰开死者的眼角、耳朵和嘴仔细检查。他再拿起死者的手,只见十指的指甲盖都凹陷发黑。

    “她的确是中毒身亡。”王宽站起来说道,“但中的却不是毒蘑菇的毒。”

    “那是什么?”元仲辛问道。

    “□□。”赵简看到王宽观察的情况,立刻也明白了。

    “这你们都能分辨出来?”元仲辛对两位学霸甚是佩服。

    王宽解释道:“毒蘑菇一般是让人产生幻觉而死,死者往往成惊恐状,但身体皮肤无损。而□□则是全身出血而死。两者差别很大。你看看这位圆惠师太,七窍皆有血迹,全身皮肤发紫,指甲发黑,这是皮下出血的症状。所以肯定不是蘑菇中毒,而是□□中毒。”

    “这么说,是有人下毒杀人灭口,却借用蘑菇掩人耳目,让大部分人无法分辨。如果不是我们管了这闲事,这么一桩命案,就会不了了之。布局之人,还真够狡猾的。”元仲辛啧啧叹道。

    “岂止是狡猾?为了杀一个人灭口,竟要连累这么多无辜的人丧生,实在是太狠毒了。”赵简忿忿道。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薛映问道。

    “不好办。”王宽皱起眉头,“天都寺香火旺盛,往来人数庞大,身份繁杂,光凭我们几个无从查起。”

    元仲辛点点头,“而且我感觉,这幕后之人很不好对付。如果不是小景临时起意跟着没移姑娘,如果不是我们好奇心重,他还真就能瞒天过海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关系到宁令哥,现在还出了人命,我们不能不管。”赵简坚持到。

    “那你准备怎么办?去告诉米禽牧北,借用他的资源来查?”王宽问道。

    “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赵简看向元仲辛。这一次,他无话可说了。

    “有人!”不远处望风的小景突然朝他们喊道。

    坟场边上,发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草木在快速地晃动。

    赵简当机立断,一声令下:“抓住他!”

    薛映第一个猛冲出去,元仲辛和王宽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他们便追上了那个在草丛里逃跑的家伙,把他扑倒在地,果然是个大活人。

    “说!你是谁?”薛映把刀架到他脖子上质问道。

    “壮士饶命!我只是路过……”那人求饶道。

    “三更半夜跑到这坟场来路过?”元仲辛拎起那人的襟口,“我们正愁找不到线索呢,线索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说,谁派你来的?”

    赵简从后面跟过来,拿着火把一照,却顿时呆若木鸡。

    “怎么了?”元仲辛问道。

    “不用问了。这人我见过,是米禽牧北的人。”

    赵简只觉得周身寒意滚滚,让她的血液瞬间凝固,变得跟这些三尺冻土下的死尸一般,连三魂七魄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米禽牧北这几日睡眠甚少,通常寅时就起来了。他刚披上外衣点亮蜡烛,就听见山鸮在门外叫他。

    “进来。”

    山鸮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气,让米禽牧北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什么事啊这么急?”他拉了拉肩上搭着的袍子问道。

    山鸮战战兢兢地答道:“昨天夜里,听说天都寺那边有人去了坟场,我怕出什么岔子,就派府里的小六去查看,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米禽牧北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阴沉地看着山鸮。

    “谁让你自作主张,多此一举的?”那声音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冷冽。

    “将军恕罪!”山鸮吓得赶紧跪下,“属下定当全力补救!”

    米禽牧北凄然一笑,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将军……”山鸮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只得一个劲儿地自责,“属下该死,属下坏了将军的大事,请将军重重责罚……”

    “行了。”米禽牧北并没有再责备他,而是站起身来,把外衣穿好。

    “带上人,跟我走一趟吧。”

    “将军难道知道小六的下落了?”山鸮诧异道。

    米禽牧北轻轻哼笑一声,“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多管闲事呢?”

    赵简呆坐在七斋的铺子里。微弱的烛光在她身前的桌案上跳动,照得她的影子抽搐一般地颤抖,正如她现在的那颗心。

    元仲辛已经从那个叫小六的差役口中审出了米禽牧北设计杀害圆惠师太等人的事实。当他告诉赵简时,赵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元仲辛没有多说什么。尽管他对米禽牧北的怀疑被证明是对的,但其实赵简说得没错,他只不过就是在无端猜疑。谁会想到害宁令哥和他未婚妻的幕后推手,竟然就是这个跟宁令哥最亲近,口口声声誓死效忠他的人呢?哪怕他们知道米禽牧北有多不择手段,也想不到他竟会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

    难怪他会刻意让宁令哥留在凉州过冬至节,难怪他不愿帮宁令哥见没移芝兰。可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件事的?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太子大婚行刺元昊!

    赵简突然如梦初醒。米禽牧北一定是知道没法说服宁令哥,又不敢让大宋知道此中隐情,所以才干脆用这种方式把太子大婚彻底破坏掉。

    难道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自己的那个提议?

    赵简紧握双拳,心如刀割。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阴差阳错地让米禽牧北做出可怕的事情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孽缘把他们绑在一起。

    可她在冬至节之前就已经提出取消计划了啊,为什么他还要继续……

    赵简被心里这千斤重的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是对宁令哥的同情和亏欠多一些,还是对米禽牧北的失望和痛恨多一些。

    无论如何,天亮之后,等宫门一打开,她一定要带着这个差役去找宁令哥,把一切都告诉他。不能再让米禽牧北这样胡作非为下去了。

    然而他们没能等到天亮。

    店铺的前门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撞击声,接着有人高喊着:“开门!”

    “是米禽牧北!”赵简警觉地拿起剑,“带上那个差役,我们从后门走!”

    “不好了斋长!后门也被包围了!”薛映从后面冲了过来。

    “怎么办啊赵姐姐?”小景焦急地问道。

    赵简努力让自己沉了沉气,“衙内,你带着小景先去柜台后面躲着。其他人跟我一起杀出一条血路。只要能逃出去找到宁令哥,我们就有救了!”

    赵简拔出剑,薛映抽出刀,元仲辛也把龙吟剑拿在手里,王宽临时从伙房拿来一把柴刀当兵器。四个人守在店门后面,严阵以待。

    哐当!店门被砸开了,一群士兵冲了进来,立刻跟四人交上了手。

    在一片难分难解的厮杀中,米禽牧北缓缓地迈进了店铺。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昂起头,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到他唯一在意的那个身影,眉目间却是淡淡的忧愁。

    就在这时,元仲辛也发现了他。

    元仲辛快速地挥舞龙吟剑,刺伤冲上来的两个士兵,摆脱了他们纠缠,接着横过剑锋,对着米禽牧北就冲了过来。

    米禽牧北正出神地看着另一侧的赵简,等元仲辛的剑刺到跟前他才回过神来,赶紧侧身一躲。幸好他反应快,这一剑,只是挑破了他左肩处的袖筒。

    眼见元仲辛来势汹汹,剑法比上一次犀利了不少,米禽牧北只得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拔出刀跟他过招。

    “有进步啊。练过?”米禽牧北面带讥讽。

    “就是为了杀你练的!”

    元仲辛想学元伯鳍用龙吟剑把米禽牧北手中的刀斩断,但米禽牧北似乎总能找到办法避开他的剑锋,让他无从下手。渐渐的,元仲辛开始落于下风,破绽也越来越多,很快便被米禽牧北找准一个机会踢飞了他手里的剑,把那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都住手!”米禽牧北高声命令道。

    赵简侧身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失声叫道:“元仲辛!”就在她顿住的那一瞬间,对方便把她也控制在了刀下。

    店铺里逐渐安静了下来,七斋所有人都束手就擒。

    “米禽牧北,你想怎么样?”赵简怒喝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们,宁令哥迟早也会知道!”

    “杀了你们?”米禽牧北走向赵简,眼中全是不忍。“为什么?你们七斋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我们本来可以不必如此的。”

    “你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还指望我们袖手旁观吗?”赵简难以压制心中的怒火。

    “诶诶诶!”元仲辛突然开口了,“赵简,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们确实是多管闲事了。说白了,这只是他们夏人之间的事,跟我们宋人没有关系,也影响不到我们的任务,我们干嘛要管那么多啊?”

    他见米禽牧北转过头来看着他,便继续说道:“米禽牧北,要不这样,你放了我们,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愿意干什么就继续干,我们绝不再插手!”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米禽牧北轻蔑地笑道,“抓我一个把柄在手里,随时可以利用。不过,你们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你别忘了,我们这家铺子在兴庆府已经有了名头,也结识了不少官员贵族。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不怕暴露自己吗?”元仲辛提着底气说道。

    “哎呀,我还真是怕。看来,有人罩着,你们有恃无恐啊。”

    米禽牧北做出一副憋屈的神情看着元仲辛,随即却又舒展开眉头,把威严挂在了脸上。

    “众人听令,这家店铺接收了没藏宝历贪污的右厢军军饷,即刻查封!相关人员一律押入大牢!”

    七斋众人都一脸震惊,没想到跟没藏宝历的关系也能被他拿来这样利用。

    米禽牧北没有理会元仲辛和衙内的谩骂,而是走到赵简身边,温柔地说道:“跟我回家吧。”

    “我要跟七斋一起。”赵简扭过头冷冷地说道。

    “还在家里等你的赵王爷,你不管了?”米禽牧北悠悠地问道。

    “你……”愤怒和恐惧,已经让赵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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