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竦念完圣旨后,屋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直到王宽带头说了一声“臣领旨谢恩”,大家才纷纷叩拜后站起身来。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忐忑不安。

    “这是你们七斋在夏的最后一件任务。事成之后,你们就可以回大宋跟家人团聚了。”魏竦把圣旨交到赵简手上,别有意味地勾了勾嘴角,“元昊那边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们之前都低估了米禽牧北,没想到他比元昊更可怕,他才是大宋最危险的敌人!我们不能为了除掉一匹狼再养出一头虎来。这一次我亲自来坐镇指挥,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另外,八斋也来了,他们会全力协助你们。”

    秘阁掌院亲自坐镇,还要投入两个斋的力量,看来这次大宋为了对付米禽牧北,是下了血本了。

    “那宁令哥……”赵简立刻猜到了救下李谅祚是八斋的手笔。大宋既然要杀米禽牧北,那多半也要放弃支持宁令哥了。

    “宁令哥的命可以先留着,我们还得靠他来对付元昊。”魏竦冷冷地答道,“无论最后取代元昊的是宁令哥还是李谅祚,米禽牧北都必须死!”

    最后那几个字被说得很重。赵简不禁咬了咬下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的表情没有逃过魏竦的目光。“赵简郡主,”他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听说米禽牧北待你很不错呀。即便和亲被元昊拒绝,他还是把你留在身边,甚至让你一介女子做了右厢军的参军。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赵简内心一阵惶恐,只能故作镇定地敷衍道:“相互利用罢了。”

    “魏掌院这话什么意思?”元仲辛却沉不住气了,“你是在怀疑我们斋长不能全心全意地完成任务吗?”

    “非也。”魏竦笑呵呵地说道,“恰恰相反,这是一件好事。这次行动虽然有这么多人参与,但杀米禽牧北的关键却只在一人。”他慢慢走向赵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到她的手上,语调瞬间变得阴沉,“这是幽冥露,无色无味亦无解药,一滴即可致命。”

    赵简接过药瓶,双手冰凉,两眼呆滞,“掌院是要让我亲手毒杀米禽牧北?”

    魏竦诡谲地一笑,“为大宋除去大患的重任就交到你的手上了,赵简郡主。”

    赵简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却抬起头干脆地说:“我杀不了他。”

    魏竦一愣,“难道你想抗旨吗?”

    赵简看着他,面不改色地答道:“今时今日,米禽牧北恐怕早已料到大宋想要干什么了。他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很清楚我的立场,就算他再喜欢我,也不可能对我没有防范。”

    “可又有谁比你更有机会杀他呢?”魏竦意味深长地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怎么,你是杀不了,还是舍不得?莫非你自己也对他动心了?”

    此话一出,元仲辛立刻用眼神抗议。赵简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掌院果然是在质疑我的立场?”

    “不是我质疑,是人言可畏啊。”魏竦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你们别忘了,七斋在表面上是被秘阁除了名的。而赵简郡主你跟米禽牧北私奔入夏,求取和亲不成,又继续以未婚妻的身份留在他身边,这可都是众人皆知的事啊。”

    “这是做暗探用的假身份,岂可当真?”赵简正色道。

    “官家和朝廷高层自然知道真相,可是,你这一两年在夏的所作所为,难免会让有些人猜疑……”

    “我做什么了?”赵简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止是这次在大辽的事,还有上次在凉州。”魏竦脸色沉了下来,“那一次,你明明有机会挑起夏和青唐的冲突,让夏陷入战乱,然而你却主动去帮夏军劝降求和。你说你究竟是站在了哪一边?”

    “可那件事跟大宋没有关系啊!我只是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幼稚!死的又不是宋人,你去当什么活菩萨?”

    “呵……我明白了。”赵简冷笑道,“在你们看来,只有宋人的命才是命,他国百姓的命就只是草芥吗?”

    魏竦对她扬起手指道:“光你这一问,就足以让人怀疑你的立场。难怪有人疑心,你已经叛变了。”

    “叛变?”这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砸得赵简目瞪口呆。

    “不单是你,你还连累了整个七斋!七斋既已被除名,你们的任务又只有极少人知道,就凭你做的那些事,给你们安上一个叛国的罪名易如反掌。”

    “请掌院不要试图挑拨七斋来威胁赵简。我们七斋每一个人都与斋长共进退!”王宽义正严辞地站出来维护被讹言中伤的赵简,其他人也立即应声附和。

    赵简不禁鼻子一酸,湿润了眼眶。元仲辛默默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住。

    “我哪里是在威胁啊。”七斋众人的气势让魏竦有点发怵,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是在提醒你们,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如果你们想要洗清通敌叛国的嫌疑,安安稳稳地回到大宋,那就拿米禽牧北的命来证明自己。”

    赵简忿然道:“既然是官家的旨意,我们自然会全力以赴,万死不辞,掌院又何必多此一举?”

    “光是全力以赴还不够,我也不希望你们万死。我只想看到你们成功地除掉米禽牧北!”魏竦严肃地说道,“我当然清楚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所以我们需要做足准备。”他又捻了捻胡子,看着赵简说,“既然你说米禽牧北什么都能料到,那我们就让他料到的事都发生一遍,然后再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他相信你会改变立场。”

    “什么样的理由会让我改变立场?”赵简疑惑中有些不安。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总之,你必须让他相信,你真的喜欢上了他,愿意做他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背弃大宋,这样才能让他对你彻底放下戒心。”

    “怎么可以让赵简做这样的事!”元仲辛震怒。

    “美人计而已。”魏竦若无其事地说道,“身为秘阁中人,为了大宋,连性命都可以牺牲,出卖点色相又算得了什么?”

    听着他他轻描淡写地说这话,七斋的人都忿然作色,元仲辛更是两眼冒火光。但是身为暗探,他们似乎又找不出理由来推脱。

    赵简低垂着眼帘,默默噙住泪水,把嘴唇咬得更紧了。她知道,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她一直担心着元仲辛会杀米禽牧北,没想到到头来,去杀他的人却是自己。

    “我接受这个计划。”她淡淡地说着,使劲握住手里的药瓶。

    “赵简……”元仲辛悲愤地喊着她,却无济于事。

    “很好。”魏竦满意地一笑,“你不用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其他所有人都会全力配合你。具体的计划,改日会由八斋来告知你们,你们就等消息吧。”

    终于送走了魏竦这尊大佛,七斋众人喘了口气,却一点也没有轻松下来。

    元仲辛心急火燎地拉着赵简问道:“你真的要听那姓魏的,去……去用什么美人计?”

    赵简含泪看着他,“元仲辛,我们没有退路了。为了大宋,也为了七斋,只能这样做。魏竦说得没错,我是最有可能杀掉米禽牧北的人,而且,我只有迷惑他,才能有足够的胜算。”

    “一定要如此吗?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要不然,我替你去!”元仲辛急切地说道。

    “你替我……去让米禽牧北喜欢上你吗?”赵简苦笑着摇摇头,“你要真能杀得了他,他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那我们逃走好不好?离开秘阁,离开夏,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元仲辛,你说什么呢?”赵简心酸地皱起眉头,“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没法逃避。我不能让人说我们七斋的人不配进秘阁,更不能让七斋背上叛国的罪名。”

    元仲辛愤然道:“魏竦贬低我们每一个人,还给我们扣上叛国的大帽子,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们,让你乖乖照他说的去做。你不用在乎他那些鬼话!”

    “我知道,魏竦不是什么君子,可他的大是大非并没有错。”赵简不为所动。

    “可是他这个计策太危险了!比起你的安危,杀不杀米禽牧北一点都不重要!”

    元仲辛这话倒让赵简有些诧异,“你这是怎么了?最想杀米禽牧北的人不是你吗?”

    元仲辛一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报仇的欲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他现在只想带着赵简离米禽牧北远远的,越远越好。

    “其实,我是在担心……”元仲辛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来。

    赵简隐隐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赶紧打断道:“时候不早了,我再不回去,米禽牧北该起疑心了。”

    元仲辛无奈地叹口气。赵简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按照魏竦的计划,我们现在不就是要他起疑心吗?”

    “说得是啊。让他能料到的事,都发生一遍……”赵简苦涩地笑了笑,“终于轮到我们给米禽牧北设局了……”

    这一盘棋局,孤注一掷,有去无回,赌上的,却是赵简自己。

    赵简离开后,王宽看着她的背影,对元仲辛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单是怕计划失败赵简遇到危险,更是怕她自己陷进去,假戏真做。”

    元仲辛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我当时不好开口,你知道你还不帮我劝劝。”

    “你要相信她。”王宽拍了拍元仲辛的肩,“她的立场是不会被感情左右的。”

    “你这样说我就更担心了!”元仲辛眉毛拧成一团,“她的感情我就不管了吗?”

    “一个人的感情连自己都没法左右,你又怎么管呢?”王宽反问道,“你也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如果你们是命定的缘分,无论她走多远,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元仲辛愁容满面地坐下来,一只手搓弄着脖子上的狼牙吊坠,两眼茫然地看向赵简离去的方向,“但愿她不会走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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