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话音刚落,一道激越如白光的闪电亮起,我赶忙捂住了想要尖叫的唇,姑姑已经去世了?!被谋杀的?!震惊可怖的消息让我寒毛卓竖,不寒而栗。在紧随而来的轰隆雷鸣声掩饰下,我有些跌撞地摸到了床上,蜷缩着,强忍发抖不止的身体,勒令自己镇静下来消化
外面忽而狂风骤雨,船只因汹涌的波涛摇摆得厉害,像江底的恶龙在发雷霆之怒,势要用惊涛骇浪来潦原浸天。
还好两个丫鬟及时点灯进来,见我栗栗危惧的姿态,以为我是害怕雷雨巨浪,故而留下来在此间相伴到天明
第二日,一切风平浪静。仿佛昨日雷雨夜的动荡只是一场噩梦。
再过半刻钟,就要船就要停泊在汴河的渡口了。
心绪平复的我穿戴整齐,戴上了白纱帷帽,想去甲板上透透气,待父母洗漱好后再一同下船用早膳。尤其,吩咐花囍观察隔壁客房的一举一动
哎,就此别过吧,苏太妃。我盼她早日下船,从此互不打扰
昨夜秋汛汹涌,漫涨的江水已经溢出了堤岸。望远处,云蒸霞蔚,仿若梦泽。
码头旁,天未亮就支起的早餐摊上铁锅热油翻滚,油条麻球一点点儿的膨胀焦脆,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
众家眷坐下没多久,小贩便麻利爽手的盛上了一碗碗冒着热气儿的豆浆白粥,包子油条,馒头麻球送一口热腾腾的早饭下肚子,瞬间驱散了秋晨的凄寒萎靡。
“总觉着船上闷得慌,早就想到路上呼吸口新鲜气儿了。”父亲木良率先用完早点,站起来活络活络筋骨,嗅了一大口清新空气。像位视察工作的官员想要对江山规划指点,把手负在身后,往河边涧口,独看芦苇与潮生。
我忍俊不禁,又回头,望了眼船舱。为何苏太妃还没有动静?难道临时改主意不打算下船了?
码头上不知何时聚了许多拉苦力的粗布汉子。娘亲示意我戴好帷帽回船上去,反正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一行人回到船上没多久,甲板上不知不觉又站满此地上来的旅客。
船刚开了没多久,花囍见我回到客房,附耳道,“隔壁本都收拾东西准备下船了,但往码头观看了几眼后,就慌忙的藏了起来,好似在躲避什么人。”
莫不是太后的人?我暗叫不好,果然没多久外面一阵骚乱,然后刀剑相击的打斗声与无辜船客的呼叫混在了一起。扮做旅客的杀手与乔装码头工人的另一批势利厮杀了起来,霎时间刀光剑影,血溅河江。
“外面是怎么了?”花囍既是心慌又好奇,忍不住想打开房门看个究竟。
恰逢木槿慌慌张张赶了进来,忙又反锁了房门,“外面杀人了!”
“老爷和夫人呢?”我拉住她慌促的身子就问。
“没见着老爷和夫人,我看外面突然打起来了没顾得及找他们”
没时间安慰她慌不择路也是情有可原,房门就被剧烈撞击,外面的杀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逮着女人就一刀刺入,不论年纪,不论姓名格杀勿论。而另一波势力却在反过来阻止缴杀。哀嚎遍江中不知船何时起了火,刹那间火光漫天,浓烟四起。
我力求镇静,忙推开小窗,“会游泳吗?”
两个丫头都在颤抖摇头。门外的撞击声却在最激烈的时刻戛然而止。外面的人影轰然倒地,像是被别的势力从背后捅了一刀。
三人虚惊一叹,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听那湍急的江面传来女子的呼救,定眼一看深陷昏垫之厄的竟是苏太妃?我身子不住的前倾,本能的想翻窗跳下去救她,可望那令人生畏的汛涨急涌,不由得怛然止步。丫鬟亦是拉着我不愿我涉嫌。就那一秒,人性的善与恶,勇敢与怯懦,在脑子里打架。我若救她,她尚且有一线生机,我若视溺不援,那她必死无疑。
心一横,我不顾丫鬟拉扯,纵身一跃,斜插入水,激起滚滚层浪。然后扭动下坠的身躯向上浮,高肘屈臂的划水,借着水流风力游向已经要沉下水面的苏太妃
而没多久后,船上的局势也得到了控制,火被扑灭,也再无无辜的旅客伤亡。而那批杀手是死士,被抓到后统统咬舌自尽了
还好顺着水流游进了一片足有万顷的芦苇荡。我艰难的爬上一块残损的破舟,再将苏太妃拉上来使劲儿为她挤压肚子里的积水。好不容易,她才开始咳嗽,自己吐出河水来。
苏太妃头晕目眩,缓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意识。冷静的弄清局势后对我感激不尽,怆然涕零。
“那些人是来杀你的吗?”
许是对我没了设防,又增了恩情,面对我的直白,她既不意外,也不回避,只是点头承认。
“林欢就那样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真的想不到,为了自己能有条生路会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
人的本质虽都是自私利己的,但因此无意或有意的失了人命,总会过不去良心那一关。我不便开解安慰,还是先找个出路活命吧。
起身四顾,只觉这茫茫芦苇荡望不见尽头,时有苍鹭惊起,扑翅腾飞。脚下那废弃的一叶扁舟仿佛救命稻草,虽然破旧腐败,但勉强能撑杆划行。
我一边拨弄挡路的芦苇水草,一边思虑到底怎么走。“其实划出芦苇荡,顺着水流而下,在空旷的江面寻求过往船只的援助是最省力的办法。可这样的弊端就是过于暴露,万一遇到的是那些想追杀您的人,无异于自投罗网,像个靶心一样,任乱箭飞来都无处可躲。”
苏太妃不由得高看了我几眼,“你对我授手援溺,能不顾深不可测的危险湍流,如此勇敢善良之举,令我刮目相看,就算是个男人,也不一定敢跳下去。而且你虽看着娇柔软弱,可现在身处泥淖,却照样临危不惧、处变不惊。一点儿不像权贵官家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只会哭哭啼啼。”
我淡然一笑,“我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头,并非一直过着金枝玉叶般养尊处优的生活。方才能救到您也是运气好,在我们体力不支时有突然出现的浮木相助,才能省力的顺着水流方向飘到芦苇荡里。游水时若非强稳心神,恐怕我们此刻已经命陨河底了,想来还是有些后怕的。”
苏太妃心有余悸,又不由得对我产生了好奇,我便简单提了下半真半假的身世。没多久,她恢复了些力气,也帮着我用手拨弄拦路的芦苇,后来索性我负责撑杆,太妃全权除草。
一般来说,芦苇荡都是连着河岸生长的,所以我打算在这苍茫的芦花里摸索出一条能上岸的路。
寻了一整天才惊觉已是黄昏时辰,连身子都乏累难忍了。
这一路的和衷共济,让我对苏太妃了解了不少。她本名苏享蕊,原是江南巡抚家收养的义女,后来被选送入宫,一步一步晋升到了妃位。
这么些年来,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多少花儿在她眼前开了又落,脚底踩的落红粉瓣又有多厚,她不敢低头细数。能成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活到最后,靠得不单是运气,还有生存的法则与实力。尤其是后来,那做巡抚的义父因受贿被革职量刑,还殃及了朝中如日中天的将军表兄也被削了官,家族从此日暮穷途,她也就彻底失去了所谓后家的倚仗
没多久,先帝去了。早已失势的苏太妃自请迁居冷宫,一边避开太后的刁难与冷箭,一边谋划出逃,让余生为自己而活。
“待你我逃出升天,我帮你先寻到失散的家人,然后再分开吧。不然你的救命之恩,我也难回报。毕竟这一次别过,再见面可能没机会了。”
我怔忪片刻,“您是回杭州对吗?”
“原本我也害怕了动摇了,不敢再回那西子湖畔。可是现在身上没什么细软银钱,半生的积蓄盘缠全在船上。还是得舍命回一趟我本家的老宅。也不怕跟你说,当年我本有意中人,定情信物都收了。是一块璞玉,值好些钱。但我入宫前连同往来的情信都一并埋在了地下。一封封传递情意恩爱、山盟海誓的书信,早已化成了一文不值的土,但好歹,留下了些实实在在的金玉。”
苏太妃回忆往昔,不由得苦笑,接着悲叹道,“这世间的感情或许都如这易屈的芦苇,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不能保全爱情时,惟有先保全自己。何况情爱总如秋风瑟瑟,一吹心就凉了。”
“摧折不自守,秋风吹若何。”我忍不住把这句诗拎出来细品,“杜甫这诗说芦苇不堪风吹,要遭花叶摇落之苦。可我认为,芦花花期虽短,绽放时却闪耀炫目,予人一场盛大、美丽的震撼。错过花开,总会觉得可惜。哪怕是苍然落幕的结局,只若经历过,才会不留遗憾,不是吗?”
“确实,若当年我对那人情怯,避而远之,没有爱过一场,我可能至今都对他念念不忘。反而是在一起经历了许多,才从失望中抽身,潇洒入了宫。”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做了一个想要掌握主动权的决定,并暗示自己这是天意助我有顺理成章的理由去见一见那人。“我送您回杭州吧恰好可以去杭州寻我那宦游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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