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握住我的手,坦诚道,“你被押解离京后,阿晟就看出了我的踌躇不安。于是便开导我,说我这样的性子,不念旧恶心里反而会好受些,所以提议我去恳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多亏他的疏导与陪伴,我才敢去宁康宫。虽然太后娘娘也因此恼我反复不定,优柔寡断”

    “太后娘娘待你甚好,也不是真的就气你了。不过是怕你太过心善,容易吃亏罢了。”我宽慰道。心中却隐约对晟王产生了好奇。此人素来手高眼低,对他人之事冷眼旁观。竟然会建议叶知秋和太后放过我?莫不是爱惨了叶知秋,真怕他的美人儿真因此事郁郁寡欢?

    “逢春,你以后若有机会出宫,便与我一同回去木家看看吧,免得爹娘牵挂。”

    我夷由不止,故意忧惧道,“木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当反哺衔食,好好报答。以后有了津贴月银,也会月月补给过去。只是我身份尴尬,鸠占鹊巢多年,怎么好意思腆颜无耻再跨入木府的门楣。”

    “你呀若是真的不再入木府的门儿,爹娘才会伤心呢。”

    “那你呢?”

    “我?”

    “知秋,若你介意,我是断断不会再去木府叨扰的”

    叶知秋的笑容倏地凝滞了,“逢春你这是哪里的话啊。”

    气氛有些微妙的僵硬。我望着桌面上花樽里的雪柳,故意岔开话题,向身后奉茶的玉棠问道,“这雪柳开的真好,什么时候换的?我记得昨日这里放的还是彩纹钵莲。”

    玉棠欠了欠身,回话道,“回禀娘娘,是今日一大早换的。这雪柳啊名副其实,似雪花般,朵朵簇开在枝头。不单好看,还很清新雅致。至于之前那两株钵莲,有些凋败了,便撤了去。”

    我回笑道,“时值盛夏,室内有‘雪覆枝头’的景象,倒显得清凉。”

    叶知秋与我又接着寒暄了几句。见外面雨势渐大,天色也彻底暗了,才起身告辞,便要出宫去了。我也没再多留,只叮嘱宫人撑伞护送她,仔细沾湿鞋袜。

    望着叶知秋离去的背影,我压下无谓的焦虑,成竹于胸的想着:如今我才刚入宫,根基未深,地位不稳,若要在皇城里发展为我所用的宫人,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以后要是在太后宫里也能有个内应,就最好不过了。不过,触手延伸,需要好些时日呢,切不可操之过急,妄言轻动。

    宫殿门口,几个太监在飘渺的夜雨中点亮了绢纱灯,高高挂起。红墙琉璃瓦上一片湿漉,灯笼光照下积水的雨洼倒映着翘角飞檐。

    没一会儿,安详意的徒弟小康子就领着一众内侍候在了漪澜殿门口。我不需太多准备,只重新描了描眉,漱了漱口,就乘上了那鸾舆凤驾。被接去了翁斐的寝殿。

    我到时,翁斐正在殿中的御案前处理奏章。见我来了,才将奏本随意搁置到一旁。关心的问,“可淋到雨了?”

    “这一路都坐在凤驾内,衣裳干爽着呢。”我朝他笑笑,“臣妾还是第一次步入皇上的寝殿。”

    “与你想象中可有区别?”

    我环顾一圈,暗暗叹道,不愧是真龙天子的居寝,贯穿君权神授的思想,布局严肃,处紫薇正中,乃大帝之座。“与整个皇宫比,这里并不奢侈浮华,反而恢宏庄严,有股肃穆之感。”

    外边儿是溟濛一片的夜色,翁斐牵起我的手,听着密集的雨脚涌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望了眼门外,他道,“这雨夜漫长,时间尚早,陪朕下会儿棋吧。”

    安详意将棋盘呈上,小康子领着两个小宫女又备好了糕点。翁斐见奴才们忙活的差不多了,就挥袖将他们屏退了下去。

    对弈时,你来我往的交手中,翁斐忽然对我提议道,“围棋国手褚爵大师之前倒是常入宫陪朕下棋,你若喜欢,朕可将他召入宫中。看看他愿不愿意收你为徒。你这样的天资,要是有他的提点,必能精进,更上一层楼。”

    “我以前也听说过褚爵大师的名号。他与木家大伯,也就是木之涣驸马爷的父亲,还算半个故交呢。只是听说他的徒弟都是男儿,并没有收女弟子的先例啊。”我说出了顾虑所在。

    翁斐见我多虑了,便宽心道,“褚爵并没有明文规定过自己收男不收女。无非是没有遇上天资聪颖且入他法眼的女儿家罢了。朕以为,你可以做那个‘先例’。”

    “皇上抬举我了。”我谦恭而温柔的笑着,手中的棋子却干脆果断的落在了对方的要害之处。“这世间头脑聪明的女子或许并不少,只不过常困于宅院之内,默默无闻;又或被‘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理由给搪塞住了,没有接触和研习的机会。所以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还有棋技在我之上的女子也不一定呢,只不过咱们都不认识。”

    因我的话,翁斐倏地陷入回忆,联想起了去年三月御花园的凉亭中那一抹倩影。那女子为他陷入困境的棋势指明生机,竟让自己从褚爵的天罗地网下反败为胜,还收获了围棋大师难得的夸赞只可惜,听说她是太后娘家的闺秀,所以他才瞬间被浇了冷水,忍住了想认识此女的冲动

    “皇上,该你了。”我见他分神了许久,不由出声提醒道。

    翁斐这才从回忆中抽身,沉吟半晌,执棋落子。

    跟我下棋竟还分心,莫不是在轻敌我?我低哼了一声,眸光飞转,决定不留情面,竭尽全力偏要给他惩罚。

    见我接下来的几手狠辣轻快,招招致命,把他围剿,翁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许久后,居然笑道,“朕好像更喜欢你了。”

    “啊?”我直直愣住了。皇上喜欢受虐吗?

    “总以温柔的假象迷惑朕,行事作风却那么雷厉风行极具反差。”

    “这是夸奖?还是讽刺呢?”我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很是疑惑的看着他。

    “哈哈——”翁斐爽朗一笑,很是开怀。“你啊,方才还杀伐果断,这时候又迷糊得可爱。”

    黑夜漫长,风雨骤大如瀑,飞溅不绝的雨珠在暗色中掩盖住了皇城一座座楼宇的模样。宫殿外排水的魑龙正源源不断的吐着丰沛的雨水。飞湍般喧哗。

    室内却幽静得舒服,灯光明暗得当,又萦绕着淡淡清雅的沉香味儿。翁斐去沐浴时,我挑灯看画——内室的墙面上挂着一副仕女图,画中女子削肩柳腰,月眉樱唇,神态更是风露清愁,仿佛不识人间烟火

    虽然她的五官与身形跟我甚是相似,但我还不敢太自作多情。直到,发现题跋上的那一行诗

    “苦恨相逢春已晚,哪堪春意别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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