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晟王带柳婉婉回京之事便传遍了整个京中贵胄圈儿。看叶知秋心里堵,我倒乐见其成。只优哉游哉坐在漪澜殿廊下,为孩子轻哼着民间的歌谣,试图哄他入睡。温润的春风穿过一排排香微而清的酴醾花架,将几许花瓣与清芬送到我脚下。木槿手端着竹筛,在庭院中摘带雾沾露的玫瑰,好存蓄下来,泡茶泡酒。花囍则安静的侍立在我身后,有些惋然的,轻轻注视着我哼歌时的侧颜。

    见玉棠与杜欢难得不在我跟前,花囍便忍不住怅惜道,“还记得去年春天也是这样,娘娘坐在园子中,轻声哼着《桑榆谣》。”

    我忽而顿住,心知她在为什么而惋惜。是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过境迁,我早从宫外刘府的琼枝苑,搬到了宫内的漪澜殿。我问:“埋在琼枝苑梨树下的梨花酒,可挖出来喝了?”

    犹记得之前的某个暮春月,与刘清慰遥看苑中杏花微雨下的梨树,他就说过段时间要挖出埋在地里的两坛好酒。只是后来时乖运拙,无福消受

    花囍点了点头,细想觉得不妥,又慌张摇了摇头。

    “怎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娘娘”花囍吞吞吐吐,“挖是挖了,但是是那个胡云瑢胡姨娘自作主张挖出来的。”

    难怪了,已经抬了姨娘的位份了。我心了然,不再多问什么,继续低头哄孩子去了。可一说到胡云瑢,花囍却容易忿忿。她接着道,“前些日子,奴婢才应召入宫前,正巧那个胡姨娘把琼枝苑儿的名都给改了。”

    登堂入室久了,果然就有女主子的架势了。我只觉得好笑。遂问:“改成什么了?”

    “改成了云蔚苑。”花囍小心地抬眸,打量着我的脸色。

    我喃喃着将“云蔚”二字复述了一遍。“云瑢、清慰,云蒸霞蔚。妙啊,这胡姨娘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与刘大人倒也能说上话。”

    花囍见我低眉轻笑,很是轻松释然的样子。一时间分不出我是真的早就放下前缘了,还是在强颜欢笑。她只好接着解释说:“其实琼枝苑儿改名也是胡姨娘先斩后奏的事情,少爷起先并不知情。胡姨娘跟夫人和老爷说,娘娘您已经入宫为妃了,是天子的女人。少爷自当避嫌,清除府上与您相关的一切。”

    说起刘清慰,倒让我想起了之前在避夏行宫叶知秋帮他制造见面机会的事情。我好奇地问花囍,“你在刘府的时候,可有发现少爷和归乐公主有联系?”

    却不想花囍讶然道,“娘娘您在宫里,竟也知道?”

    “看来他们二人平素里联系不少啊。花囍,你尽管一五一十地说吧。”

    花囍其实所知不多,只隐约晓得胡姨娘为着归乐公主与刘清慰走近的事情拈酸吃醋过。这种事情,我并不感到出奇。叶知秋美而不自知,常常有意无意恃美行凶,身边从不缺让男人五迷三道、让女人紧张到闻风丧胆的传闻。

    “说起来,前段时间通政处梅老大人家的倒是派人来刘府提亲了。”当我问及耕云雨弄月近况之时,花囍便回忆起了求亲一事。

    “通政处梅老大人?”我感到熟悉,却不大记得。

    花囍进一步为我解说道,“梅老大人家有三子,庶长子跟嫡长子早已婚娶。只剩嫡次子还未娶妻。那嫡次子正是少爷原先在御前当差时的同僚梅承瀛大人啊。”

    “呵,梅承瀛?原来是他。那他家登门求娶的,是耕云还是弄月?”

    “梅承瀛大人似乎是很属意弄月小姐的,觉得弄月小姐温婉文雅,贤惠持家。只是弄月小姐似乎不大情愿。”

    丫头话音刚落,杜欢姑姑正巧领命回了漪澜殿。说是皇上终于给大皇子定好了的正名。语行,语出必行,知行合一。甚好。

    见我满意的将名字念了好几遍,杜欢姑姑又笑道,“繁昌公主与驸马爷快要回京了。”

    “竟那么早回来?虽说提前归来是好事儿,但本宫之前听繁昌公主说要去个小几年呢。”

    “听说是皇太妃前些日子跟皇上求过这事儿。皇太妃这一年身子不适,每况愈下,就盼着女儿能在膝下孝敬。何况繁昌公主终于有了身孕,同样也想回京养着。皇上自己念及就公主这样一个妹妹,驸马爷在江浙历练得又稳当,就干脆叫他提前回京找个实缺做做。”

    正午才用过膳不久,小康子便从御前赶来了后宫,给我送来了一套寻常百姓家的裙裳。

    玉棠也纳闷,替我接过衣服,并问道,“皇上怎送来了这衣裳?”

    小康子笑答,“皇上想到良妃娘娘这些日子怀孕辛苦,憋在宫闱内太久了,遂想要带娘娘出宫散散心。”

    是许久都没有出宫逛逛了,我因此心情怡悦,轻松的换好了清雅色的衣裳,并重新梳了个宫外妇人常见的抛家髻。只佩戴了一只云纹雨滴簪在发间。

    见到翁斐时,他亦是寻常文士的打扮,拉着我的手,坐上了低调的青绸车,就从北边儿的武玄口出了宫门。车路过御河边的依依杨柳时,我悄悄掀起车帘,恰好望见一群鸿雁划过天际,飞入皇城的上空。我欣然而笑,仿佛看到了自己。曾几何时,我与寸步难行的宫墙柳无疑,纵使袅娜惊春,意在青云,也只能站在宫门外顾影自怜。如今如愿作鸿鹄,虽然路途曲折,但也不过两年多的光景

    或许是太过感慨,太过出神,未曾留意到翁斐微笑着注视了我许久。我回神时,有些赧然道,“皇上怎么这么看我?”

    “出个宫那么高兴?正好花朝节快到了,到时候朕再带你出来,去江上泛舟,去碧海楼下棋,咱们故地重游可好?”他俊朗而正经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带坏的笑意,一边拉起了我的手,将我埋进了他的怀中。

    想到去年花朝节,还未捅破纸的那层关系,我也有些怀念。于是笑意温柔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可要说到做到。臣妾花朝节那天,会早早做好出宫的准备的。”

    “逢春”翁斐忽然唤我名字。

    我一怔,抬起头来,眸光盈润地盯着他看,静候下文。以为他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却不想他问:“我们有多久没同房了”

    “臣妾臣妾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之前怀有身孕,孕后太医又说要恢复休养。朕是已恨巫山相阻隔,巫山还被云雨遮啊。”翁斐吻了吻我的眉心,然后对外驾车的奴才吩咐道,“改道去留藕园。”

    我有些疑惑,“皇上不是说带臣妾去松露楼听听戏、喝喝茶吗?您方才还说那里的美食糕点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呢。”

    “朕改变主意了。美食珍馐怎么及眼前?你先喂饱朕,朕再喂饱你。如何?”

    留藕园是翁斐在京城边儿上的一处隐蔽宅邸。这附近住的,多是些有志无时或者压根就不愿入朝为官的雅人韵士。园子不大,半亩绿汪汪的新荷就占了一半的地儿。我问,“皇上,这荷塘并不大,怎么还有一艘摇橹船?”

    “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这池塘连着外面的大运河。全是接天连叶的新荷丛和芦苇荡,没准个儿比你还高呢。”翁斐临时起意,“怎么?想划船去逛逛吗?”

    见我好奇的望向水渠外,翁斐屏退了奴才,拉着我的手,轻轻上了船。待我坐稳,他便亲自摇着船桨,驶出了留藕园,渐渐步入了密密匝匝的幽绿深处。运河外的荷与留藕园内的品种不同。后者是夏季里落霞映雪般的粉莲,前者不知其称谓。我只留意到四五月间,它虽也还没有立苞,但浮叶与叶柄早已亭亭高擎。因是无人问津,野生疯长,外形更大更狂,所以碧叶遮天,清凉无限。偶尔也有水滴在玉盘上滚来滚去,似断线的珍珠,调皮的下坠,最终都溶入了水中,惊吓了觅食的鱼儿。

    船行至寥无人烟的幽荒密叶堆中,翁斐忽而放下船桨。

    “皇上可是累了?”

    “在你眼底朕的‘体力’就那么差?”

    我轻柔的挪了挪身子,故意从翁斐面对面的位置移到了他的身侧,使身上的馨香将他围绕。“臣妾确实不知皇上最近‘体力’如何。”

    一番撩云拨雨,心神早已荡漾。他目光灼热,凑近我的面颊,吻住了我的唇。一对鸾俦凤侣,很快就使碧波微晃,船儿轻摇了。

    淋漓香汗因君起,衣衫半解眼迷离。君尝樱桃又抚蜜,缱绻不疲红蕊里

    春风一度后,他主动而温柔的替我擦拭流淌在腿间的津|液,歇了一会儿,再亲了亲我的耳垂,然后与我一同透过高大的荷叶仰躺着看天空中各色的浮云。

    我忽而问道,“诗有云,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皇上以后会冷落臣妾,让臣妾独一人面对朝暮的行云吗?”

    翁斐侧过头,认真凝望着我,反问道,“你会害怕朕冷落你吗?”

    我摇了摇头,“不怕。如果皇上冷落臣妾,臣妾会率先休了皇上。”

    “哈哈,休了朕?好大的胆子。”他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自古只有休妻一说,再要么就是合离。哪里有什么休夫之谈。仅仅惊讶了一下,他便溺爱的笑了,“休想休了朕,朕会做小伏低,投其所好,无微不至的对你,绝不给你休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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