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云扮俏了天幕,护城的江水也被晚阳揉醉,似酿造的桃花酒,柔波无限。我所乘坐的船只穿行在桨声灯影里,前往松露楼用膳。因白天要与徐、秦两位大人会面议事,翁斐下午就先一步出宫了。而我要学习协理六宫的事务,便只能与翁斐约好晚间再见。

    倒是许久没有在京城逛逛了。我稍显兴奋,掀起帘子,赏游舫美人,听月琴笙箫。由于这次出来没有皇上陪同,花囍很是谨慎,苦口婆心的央求道,“娘娘,您把遮面的帷帽戴上吧。上次归乐公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都能被人掳走,多危险啊。您这般富贵明艳的脸蛋儿,可别让坏人看到了。”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我才戴好帷帽,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岸边的一家当铺失落的走出来,手上还包着个老琵琶。我示意侍从停船,掀起头上的帷纱,朝岸上呼唤道,“小斓子,你怎么在这儿?”

    小斓子回头见问话是我,忙不迭的行礼,“奴才参见参见夫人”

    “来这儿典当琵琶?”

    小斓子虽害怕我责怪,但还是照实回答,“前些日子奴才犯了错,替小林子代买纸钱,差点丢了差事儿。多亏娘娘您开恩,奴才才没被逐出宫去。但内务总管还是罚了奴才三个月的月例,奴才心甘情愿也受罚。只是,也因此手头紧缺,没有银子给爹娘贴补家用,只能继续为宫人们跑跑腿儿。娘娘放心!奴才谨记上次的教训,是断断不会再买卖宫里违禁的东西了!”

    小斓子又呈上琵琶,解释说,“这琵琶是替宫中绣娘典当的。但方才掌柜的见琵琶老旧,开价极低。奴才这才想去江坊街那边再多看看。”

    “琵琶卖给我吧。天色要黑了,你也早些回宫去。”

    小斓子怔了好一会儿才接过花囍递去的银子,满眼感激的目送我行船离去。

    花囍拉下帘子,将琵琶递给我,“娘娘,这琵琶看着旧,但选料、工艺还不错。”

    我将琵琶横抱,拧转轴子,拨弄了两下,“音色很好,纯净清脆。是那当铺老板不识货了。”

    花囍手托下巴,语含期待道,“娘娘,好久没有见你弹琵琶了。时间久了该要生疏了吧。之前在刘府,你天天跟着弄月小姐精进琴艺,手都要磨破了。不如,趁此机会弹上一曲,让奴婢也饱饱耳福。”

    不忍拒绝她那撒娇的样子,我笑道,“那你想听什么?”

    花囍简单思考了下,“奴婢想要听《思君不见下渝州》。刚才路过沧浪长桥的时候,就听有人在弹奏。但是娘娘技高一筹,必能弹得更妙。”

    夕阳唱罢,星月登场。琵琶的泠泠妙音也从小船上飘出,与江面的粼粼银波共震。用指时,刚柔并济,先是轻轻拢,慢慢捻,化作思君人,站在江峡之上,听远方孤月升于寒山间的泣诉缠绵。递进辗转,至高亢处时,波涛急骤,珠落玉盘。月影映江水,又随江水流。曲末,渐渐低婉,予人水中捞月,可望而不可接的距离感与破碎感。

    或许是太投入了,船早抵达了岸边也不知。许久后我才回过神,“是有些生涩了。但好歹能完整弹一遍,自己倒挺满意的。”

    花囍一脸沉醉,也不知是否故意给我面子,哄我开心呢。她将琵琶收好,然后掀起卷帘,扶我下船。

    刚在岸边站稳,就见三五个怒马鲜衣的勋贵公子一路追着船策马而来。因我以帷帽遮面,掩起了五官和发髻,衣饰亦是寻常。他们并不能判断出我的身份。但我倒是在这群人中看到了曾襄和罗子谦的身影。之前听木之涣说过一嘴,科考之后,与他在赶考路上认识的学子罗子谦留在京中做起了某位大人的幕僚。兰柏杨也混了个小差事儿,前些日子才被派往岭南。

    为首的那位公子我并没见过。他剑眉凤眼,英气逼人,隐隐有些将相风采。他及时勒马,见我身后的侍女捧着琵琶,便礼貌问我,“方才可是姑娘您在弹曲?”

    我点点头,“这位郎君觉得有何不妥?”

    那人翻身下马,上前一步,语气神色皆柔和了几分,“姑娘您别紧张,在下没有恶意。方才我与诸位友人在沧浪长桥附近宴饮听曲,恰好请人弹了《思君不见下渝州》。本觉得那人弹得不错,可没想到江面飘来您的乐音。心驰神往,便一路追随。”

    曾襄得意笑道,“我就说吧,这弹琵琶的绝对是个女子,秦兄你非觉得是男人。现在真相揭晓,还不乖乖愿赌服输?”

    原来姓秦?我笑了笑,领着花囍绕过他们,打算离去。而那秦姓郎君却追了上来,“姑娘且慢——”

    花囍极是警惕的将我护在身后,对他发出警告,“你可别靠太近啊。”

    秦姓郎君生得高大健美却并不骄傲,十分诚挚而守礼,“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只是觉得,子期或许常有,伯牙之音却难得。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方?”

    他身后的三五公子纷纷躁动起哄了起来,险些引得路人驻足围观。罗子谦打趣道,“京中都说秦少将不近女色,好男风。从今以后啊,谣言不攻自破了。”

    看来,不露出身份,是轻易走不了了。纤手撩起柔纱,半露面庞,扬起眸子朝众人望去。曾襄跟罗子谦瞬间噤若寒蝉,张口结舌,腿不自觉朝后退缩。而他们口中的秦少将却痴了两秒,凝着我的脸,一刻也没有移开过。毕竟尝过情爱滋味,我自然知道那样似开水逐渐沸腾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松露楼就在前方。一道中年男子老成的声音劈开了人群,“云骁,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众人纷纷回首,只见繁熠华灯下,穿着便服的秦锵、徐柘等大人迎面走来,毕竟是朝中官居要职的权臣,纵使再如何低调持重也难掩势盛。他们站定后才腾出中间的位置,极是恭敬的请那位天潢贵胄登场。

    方才还神色泰然的勋贵郎君们纷纷躬身行礼。秦云骁礼毕后才向秦锵问道,“父亲,斐爷与各位大人可是要去松露楼用膳?”

    秦锵点点头,不好多言。此时,秦云骁却忽感寒毛卓竖,小心翼翼的抬眸望向君上。之只见翁斐漾着笑意的脸上,却分明带着三分警告。正在秦云骁不明就里时,众位大人齐刷刷的朝我端敬行礼,“良妃娘娘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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