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梅进来奉茶,瞥见太后总待我亲近,更比其他妃嫔,不由抬头多看了眼。端着糕点的穗欢紧随其后,发现芫梅多眼,出声斥道,“看什么看呢,做奴才的就该敬终慎始,耳不听是非,口不乱妄议。你倒好,这般冒犯主子。”
芫梅连连认错,所幸我出面解围,才让她先退下去,免得继续遭受苛责。回到漪澜殿,差不多到了晌午。我见杜欢不在宫中,便问起了玉棠她的去向。玉棠一边备膳,一边应道,“杜欢姑姑好像去了腾龙殿,估摸着应该快要回来了。”
正用饭时,木槿捧着一大束百合回宫,那娇俏含羞的模样,似怀春少女般。我将她近日变化看在眼底,忍不住悄悄偷笑,故意问她,“这是去哪儿了?都中午了才回来。”
玉棠打趣道,“人面桃花,如沐春风,恐怕是红鸾星动了。”
“哎呀玉棠姐姐休要胡说。”木槿臊得慌,作势要捂住玉棠的嘴。
木槿这厢才堵住玉棠,岂料那边儿花囍也紧跟着开启了粉色玩笑,“这百合倒是新鲜,不知道是不是小王公公自个亲自摘的?”
“你们就别拿我取笑了。这本是放在御前的花儿,那杜贵人昨晚去腾龙殿侍寝,闻不得百合,一闻就打喷嚏,小旻子这才把花儿撤了。路过的小王公公瞧着花儿扔了怪可惜的,今早遇见我,才顺便赠予我。”木槿脸红着撇清关系。
日头紫烟透入窗棂,漫过珠帘,落在小叶檀雕花嵌珐琅的圆桌上,妃嫔与宫娥围桌谈笑,日子就在这样的景物芳菲间流淌了过去。往后的半个月天儿渐渐暖了,京郊几座高山上的冰雪渐渐融化,流水自高往下叮咚汇入河流,围绕京城的江面都在一夜间漫涨了半寸。御花园里韶光正好,我抱着皇儿,领着玉棠和花囍在石亭中看景,瞧那新木展绿,桃杏绯红娇俏,梨李洁白淡雅,配上清脆的燕语莺啼,总觉得生机活泼,让人油生欣欣向荣之感。
赵姝环闲得无聊,寻昆贵人作陪,也漫步到了御花园。见我恰好在亭中赏花,便一道坐了过来。淑妃看我仍旧悠然自得,故意透露说皇上都虽然没有召新人侍寝,但是却独独叫那杜芮薇去御前下了两盘棋,看来势头很好,侍寝指日可待。她话音刚落,就见新晋的武美人从远处打小径路过。赵姝环摇头纳闷,“不是说皇上在江南为博这武玉书一笑而斥万两银元为她打造春日盛景吗?怎么入宫那么久,也不见皇上临幸她?”说着说着,她又转过头望向昆贵人,“这武美人与你同住一处,你们相处的可还好?”
昆贵人回话说,“武美人平日里温文尔雅,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派头。待人接物挑不出错,对我也算恭敬,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昆贵人想了想,又朝着我道,“虽然说武美人慎重其事,对后宫的形势之途不多打听,可是对良妃娘娘您却好奇的很。一会儿问我良妃娘娘是否也籍自江南,一会儿问我良妃娘娘是什么时候入宫的。想来,这武玉书是瞧着恬淡自如,心里头却对受宠的妃嫔打量的门清。”
“也是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赵姝环跟着讥讽一笑。唯有我心谙,武玉书可能是觉得我面熟,联想到了江南桂花小巷的那番短暂的交流,所以这才打探起了我的底细。
说起来,这武玉书或许也同是可怜人。只怕她满心欢喜的入京,到现在根本没有察觉到未来的日子没有锦绣荣华,更没有如意郎君可言。在武玉书还未当选之前,翁斐就与我说过,她是被人指名要了的,必须留在京城。原来,当初苏太妃在杭州与我不辞而别后,终究还是怀着一丝期望去投靠了当年的竹马,而那位竹马便是江浙一带职名早投的新贵势力武复!武复为获得皇上赏识和重用,又听说皇上在暗中缉拿私逃出宫的苏享蕊,就想将计就计,出卖正在用旧情换取钱财,向自己借钱买宅买地的昔日青梅。正当他举棋不定时,武玉书得知苏享蕊的身份,害怕她连累自家,更想在皇上面前立功,便在武复面前卖力怂恿,分析利弊,鼓动唆使她爹命人将苏享蕊扣押至京城!苏享蕊记恨武家的背叛和出卖,更气不过武复仕途高升、家庭美满,而自己却又因他家再度被困做笼中之鸟。所以,仅凭在武府的一面之缘就看透武玉书渴望选妃的苏享蕊向翁斐提出条件,她要将武玉书捆在她身边为奴为婢,伺候她直到老死的那一日!见翁斐暂没给出回复,苏享蕊终于退后一步说,就请皇上以两年时间为期限,若这两年里武玉书安分嫁人,那就算了。若她执意进京选妃,便一定要留下她,交给自己处置。
我不知道如今翁斐有没有从苏享蕊口中套取到王学英谋害温太后和他胞弟的证据。但我渐渐明白一点,他之所以现在不着急扳倒王学英,是想将王学英背后的势力连枝带叶的拔起,唯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正因为此刻慢慢想清楚了这一点,而翁斐哪怕在以为我时仇家之女的情况仍肯战胜仇恨,试着接受我,我才要趁早寻个妥善的机会,向他交底才行。
眼下,春和景明的御花园内,赵姝环还在点评新晋的妃嫔。我笑笑没有接话,又坐了一会儿就以出门太久孩子该饿了为借口,离开了御花园。回宫路上,忽然窜出个小太监跪在了我的跟前。我正瞧他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在哪儿见过时,他赶忙自我介绍说,“奴才小阿团叩见良妃娘娘,原先冬天的时候,娘娘在御花园赏了我与小斓子两盅参汤,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如今拦着娘娘您的凤撵,实在无意冒犯。只是”
见他胆小慎微的抽噎模样,我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那个让小斓子教你给蓬莱池锦鲤越冬的小太监。说吧,为何事拦住本宫去路?”
“回娘娘的话,小斓子昨儿个被御前的人带走了,至今都没有消息。奴才担心他是犯了什么事儿,这实在投路无门,才斗胆拦住娘娘您。”
“被御前的人带走?”我眉头一皱,心想,这小斓子莫不是又做了什么替人买卖违禁物件进宫的勾搭?可若真是如此倒还好些,顶多由内务局处置他,怎么也不至于被送去御前审讯吧?
我朝小阿团安抚道,“你倒是心系小斓子这个朋友啊。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且安心,先回去等消息吧。”
“奴才在这儿叩谢娘娘了!”
我回了漪澜殿,见木槿正巧守在门口等我,便率先开口道,“你去找小王公公打探一下,皇上这两天有没有审问过内务局采买处的小太监,看看他是犯了什么事。哦,对了,问的时候可别太刻意了。”
木槿点头铭记,刚要踢腿走,又忽然回头将我唤住,“差点忘了说,娘娘,今日一大早杜欢姑姑被传唤去了腾龙殿,至今都没有回来。”
不知怎的,我心中忽然惴惴不安。正纳闷时,皇上跟前的小旻子匆匆赶来说,“娘娘,皇上请您移步腾龙殿呢。”
“公公可知,皇上大晌午的找我去,可谓何事儿啊?”
“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呢,只晓得杜贵人一大早陪皇上下棋,至今都还没走呢。”
呵呵,又是杜芮薇,又是一起下棋。我心寒了半截,不禁要对翁斐感到失望了。当我忐忑着达腾龙殿门口时,脚还没迈进去,就听见女子娇柔似春波的媚笑声。我强压着心里的呕意,进了屋,朝翁斐施礼,“臣妾参见皇上——”
那杜芮薇见了我,忙收敛住了方才做作的柔媚,一脸庄重的向我欠了欠身。翁斐道,“朕请你来,是想让你跟杜贵人下两盘棋。听说杜贵人参加过上一次宫里举行的围棋大赛,虽然排位仅有三十九,但是也曾有幸战胜过褚爵大师呢。”
虽然翁斐的话激起了我一较高下的胜负欲,但一听此女赢过过国手褚爵,虽不知真假,我还是选择谨慎谦虚为妙。于是推让道,“杜贵人如此了得,我这三脚猫功夫哪里比得过。”
“来都来了,不比多没意思。良妃你可别扫了朕的兴致。”
我目光微愕的望向翁斐,觉得今日的他忽然变得好陌生。一盘新棋铺开,尽管我表面平静淡然,内心却止不住的杀气腾腾,以誓要将对面千刀万剐之势,每步都走得不留情面,咄咄逼人。这杜芮薇前期勉强能应付我的攻势,但后边因翁斐说了句什么“杜贵人,你可得拿出当年打败褚爵大师的水平来啊”,竟心神涣散,一步误便步步错,再也招架不住我的缴杀。
最终战至300手,我常舒了一口气,“杜贵人,承让了。”
“是嫔妾大意了。竟不知道良妃娘娘不但会下棋,而且还如此的棋艺高超,棋风凌厉。”杜芮薇强行挤出一个端庄大度的微笑。
翁斐掩着眼角闪过的嘲讽,对着杜芮薇安慰道,“杜贵人不必难过,你与朕的情分就是始于下棋。就算不敌良妃又如何,你可是靠着御花园那一盘棋帮朕反败为胜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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