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梅叁说出刘清慰名字的时候,我愕然不已。还来不及细想,就见翁斐原本板着的那一张脸寒意更甚。只听他朝外唤道,“来人呐,将杜贵人身上的宫妃服制剥去,从此贬入掖庭为奴。”
“陛下饶命啊,嫔妾知错了,嫔妾只是一心倾慕陛下才会心存侥幸行鱼目混珠之事。请陛下看在嫔妾并无酿成什么大祸,仅仅只是虚荣犯错的份上,饶了嫔妾这一次吧。”
任她再如何告饶,翁斐也不为所动。两御前侍卫迅捷入内,将狼狈失仪的杜芮薇强行架了出去。很快,前一秒还闹腾的大殿下一秒就静得落针可闻。
处理完杜芮薇,就该轮到杜欢了。顾念她是亡母的忠奴,又伺候自己长大,这位向来行事生冷的年轻君主深邃的轮廓上流露出了怒其不争的无奈。翁斐终于叹气道,“杜欢,以后不必留在漪澜殿伺候了。既然你一心记挂朕的母后,就去皇陵给她守墓吧。”
“奴婢甘愿受罚,并自请杖责。”纵使如今是春令节气,但腾龙殿铺墁的金砖地板仍透着沁入骨髓的丝丝冰冷。杜欢挪动跪着的膝盖,面向我,“良妃娘娘,请你无论如何也要相信,奴婢现在虽然看起来吃里扒外,面目可憎,但我自始至终都并无害你之心!”
杜欢就算再有苦衷,再如何身不由己,也不能成为我不芥蒂她的理由。复仇的方式千千万,也不是说不帮这个杜芮薇争宠就一定不能报仇雪恨了。她选这条路的时候就该知道,她是踩在我的利益上行走的。见我没有接话,仅仅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她,杜欢心底了然,知道这便是我给出的回答和态度。她惘然苦笑,默默朝着我与翁斐磕了头,便下去领罚了。
“行了,你们其余人也都退下吧。”翁斐对着奴才们大袖一挥,唯独将我留在身边。其实腾龙殿的采光是极好的,只是翁斐不喜太亮,所以常常遮了一半的门窗。这使本来就肃穆魁岸的宫殿,更添了几分冷色。所幸,他此刻握着我的手掌很暖,神态中也无半点方才的冷鸷。取而代之的,是忽然柔和松动的容色,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糅杂着欣喜,有着我从未见过的粲然。他道,“朕此刻有一种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感觉,将它寻遍各个角落,却发现原来早就近在眼前。命中注定之人,就算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会遇上的。”
“是啊,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我本以为我是先在西湖湖畔的人群中注意起翁斐的,竟不想原来是自己先落入了他的眼。我为这份不解之缘而欢喜,感觉自己双脚此刻正踩在云端上。可转念想到是因刘清慰的缘故才让自己迈上了迥然不同的命途,又不禁无限唏嘘,“不过,还真是造化弄人啊。若非刘清慰大人不小心打翻茶水,我与皇上是早就该相知相守了,还是已经风流云散了呢?上苍虽然偶尔拿我戏谑捉弄,但总体上还是厚爱我的,能让臣妾与皇上再次重逢,结不解缘。就当是好事多磨了吧。”
这“不小心”三个字,叫翁斐脸色一黯。此刻我并不知刘清慰当初是有意而为之。翁斐暂未多说什么,倒是安祥意进来请翁斐去御书房会见大臣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我的话。遂等翁斐走后,他才对我一五一十交代了当年的实情,“当初皇上在御花园仅仅只瞧见了娘娘您的背影,并未看清您的面容,后来就唤刘清慰去宫门口查看来往人员的登记簿。可不曾想这刘大人回来交差,却故意说当天入宫的客人皆是王尹两家的女眷”
“刚才那梅叁大人不是说,刘清慰可能是无意中弄湿了薄子吗,所以重新书写的时候碰巧就记漏了我的名字?”
“非也,非也。”安详意连连摇头,“那时刘清慰回到皇上跟前复命说,当天入宫的女子不但全是王尹两家的女眷,而且皆已婚嫁。娘娘您仔细想想,杜芮薇那次入宫时不也没有成亲吗?刘大人为何要说入宫的都是妇人呢?难道又是他做事不细心,给疏忽了?刘大人平时当差严谨周到,怎么偏偏在这事上连续迷糊两次?哎,其实皇上后来也跟奴才说过自己的疑惑,您那日的发髻、衣裳不像是个已婚妇人。只是,皇上素来信任刘清慰,又以为您真是王家尹家的女眷,瞬间失了一半的兴趣,这才不做追究。本来这事儿就都过去了,偏偏杜欢旧事重提,想助杜贵人邀宠,皇上觉得可疑,这才召集人证物证”
无疑,安祥意的话增大了刘清慰的嫌疑。但若要定论,还是缺些确凿证据的。所以,翁斐这才没有当即就告诉我他的猜测和推断吗?安祥意接着叹道,“当年刘清慰弄湿了薄子,去找当值的守卫凭记忆重新书写登记。可现在三年过去了,很多事情皆无从对峙了。那些守卫恐怕早忘了那天都见过了谁,接触了谁,更甭说他们还会记得并且咬定给刘清慰报过您的名字。所幸,有苏太妃和小斓子的证言,笃定了是您。”
离开腾龙殿时,翁斐还未归来。刚回到漪澜殿,正巧碰上内务局送来今年新贡的春雍芍。木槿喜孜孜道,“听说今年的春雍芍栽种成熟,比起去年多了不止三倍,连新册封的各位小主宫里都有呢。”看宫女们的反应,似乎都还不知杜欢犯的事儿。
花囍趁我入里屋换衣裳的间隙跟了进来,确认了四下无人,才道,“娘娘,宁康宫的芫梅求见您,希望您能抽空去寒波翠苑一会。”
“她找我,为何事?”我心生警惕,素来都是我主动召她,鲜少有她求见我的情况。
“奴婢也不知。那娘娘,要不我先代你去看看?”花囍征求道。
我摇了摇头,“还是本宫亲自去吧。”
忽然春雷阵阵,天地昏暗成一片,骤雨纷纷,一触惊蛰。寒波翠苑本就幽密僻静,此刻更无来往行人。花囍随我撑伞到九曲回廊时,芫梅早早恭候。她神色有些忐忑,行完大礼后又迟迟不肯起身。我皱眉凝思,“你让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奴婢本不想麻烦娘娘,实在是在走投无路了,才敢来打扰娘娘,恳求娘娘帮帮我。”芫梅忽然掉起了泪珠。
我暂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道,“你先说说说看,本宫让听听。能帮的上忙,自然尽力而为。”
芫梅掩面哭泣道,“娘娘,奴婢的弟弟又犯了事了。他还清赌债后不久,赌瘾又犯了,跟讨债的人起了冲突,失手伤了人,现在那伤患扬言要报官,让我弟弟要么赔钱,要么坐牢。奴婢寻不到法子,想联络娘娘,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好几次想溜出宁康宫,却都被宫中繁累的杂事所缚,压根没空抽身。自上次为您煮姜汤之后,穗欢姑姑总觉得我上赶着巴结伺候您,以为我是个心思活络的媚骨小人,便处处对我阴阳怪气。宫里最不缺见风使舵的奴才了,大伙儿看穗欢姑姑不喜欢我,都跟着刁难我,排挤我,让我没日没夜的干活,连剩饭也不给我留。奴婢委屈久了,多少是有些怀恨,所以后来也是糊涂啊,为了弟弟的事儿一筹莫展之即,鬼迷心窍偷了太后娘娘赏给穗欢姑姑的翡翠耳环。关键是,还很不幸的被另外一个丫头菁梅瞧见了,非要告发我。我好容易才稳住她,来请娘娘帮忙借我点银子封口打发。”
雷声滚滚,闪电让天地忽明忽暗,无人觉察到密密麻麻的雨幕遮掩下,九曲回廊内还有一跪二站的三人。
我才听芫梅说完,便开始分析起了要害,“钱不是问题,这事的棘手之处在于,表面上都能用钱摆平,实际却容易埋下祸患。本宫若帮了你用钱堵住那丫鬟的口,她是不是就该好奇你的钱从哪儿了”
芫梅方寸已乱,匍匐着抓住我的裙摆,急切问道,“那娘娘,奴婢该怎么办?总得先解决当务之急吧。”
“本宫问你,穗欢发现耳环被偷了没有?若没有,就先悄悄还回去。”
“来不及了,穗欢姑姑已经发现了,现在正在发怒呢。奴婢是趁她不备偷溜出来的。”
我扶额道,“你如今出来,反倒惹人注目。那,耳环现在在何处?”
“奴婢前两天已经托相熟的侍卫带出宫交给弟弟了。”芫梅悔不当初,抽噎道。
“哎,若你趁穗欢没发现前放了回去还好说,那丫鬟就算说你偷过穗欢的东西,你只管狡赖即可,反正也没有确凿证据。只是穗欢现在发现自己掉了贵重东西,大概会把你们奴才的住处翻个遍。本宫若立刻给你银子拿回去,恰好被穗欢翻到了可怎么办?她问你钱哪儿来的,你该怎么回答?”
我之所以有所顾虑,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芫梅银子,就是担心穗欢会因此牵出芫梅与我有私交。于是我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弃你于不顾的。你先回去稳住那个叫菁梅的,等风头过去之后,本宫会给你出银子出力。”
芫梅忙叩头谢恩,临行前,又有些难为情的哽咽道,“奴婢斗胆再请娘娘帮一个忙。以后可否让奴婢去别处当差,奴婢是一刻也不想留在宁康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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