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见老太太这样说, 便也没再多言,只笑着说的确是这样的。
秋穗虽是女婢,但老太太却十分喜欢她,纵是吴氏, 也只敢提意见, 不敢如何去说秋穗不好。
秋穗的事老太太倒不担心, 她只是对梁晴芳的行为感到有些困惑。
先是那阵子常往侯府跑,叫她误以为她是看上了五郎。可去了梁家提亲后,又被告知梁娘子没那个意思, 是他们都误会了。
后来倒也的确有阵子不再登门来,老太太原以为这孩子怕是羞怯了,日后再不敢登门来玩儿了。怎知,今日又突然登了门。亲戚家的孩子不递拜帖直接登门做客原也没什么, 但她瞧着不是冒失的孩子,又明理又大方,嘴巴也很是能说会道, 一看就是机灵且通人情世故的。
可又怎么会……突然不告而别呢?
或许是想到了家中有急事, 可又能是什么急事, 叫她竟不顾了礼数。
原老太太并未放在心上,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但近来发生的这一桩桩,一件件, 实在是有些奇怪,叫她不得不多想。
老太太心里这样想, 便也问了吴氏:“这晴娘……行事倒的确怪诞得很。瞧着是稳重孩子, 却又莽撞。回回来府上都喜去寻秋穗,倒像不是特特来瞧我的,是来瞧秋穗的。”
老太太老了, 很多时候想事情没那么灵光,偶会慢一些。但吴氏正当壮年,她脑子可还是转得很灵的。
方才秋穗来回那样的一番话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了。能有什么事,竟叫她都不亲来拜别,只托了府上一个女婢来行事。
这也正是她忌惮和怀疑秋穗的地方,觉得她实在厉害,不但能讨老太太喜欢,能笼络郎主的心,竟也还能叫一个亲戚家的娘子对她倚重有加。回回来都寻借口去找她,待她竟是比待老太太都还看重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蹊跷在。
吴氏说:“儿媳也正觉得奇怪呢,不知秋穗竟有这么大魅力,不但如今小叔对她十分看重,竟连晴娘也同她姐妹似的要好。不若您老人家直接择个时间叫她过来问问,看看她怎么说。”
老太太没再说话,倒是把吴氏的建议听进了心里去。她想着,的确是该寻个时间好好同秋穗说说话了。
但老太太没急着去办这件事,只是先去内屋歇了午觉。吴氏是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回去了后,也坐不住,便叫下面备车去,她亲自去了一趟梁府。
吴氏不递拜帖,突然造访,梁夫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迎了出来。
哪知吴氏却笑着说:“姨母别担心,没事儿。就是一来有些想你了,便趁我家老太太午休的时间过来坐坐。二则呢,今日晴娘走得急,我有些东西想叫她带回来的,也没能够。这会儿过来送东西的,顺便同姨母说说体己话。”又问,“晴娘人呢?”
梁夫人听说无事,便放了心。一边回吴氏说:“她才刚回来,这会儿正呆自己屋里呢。”一边又赶紧差了个女婢去梁晴芳屋里叫她。
很快梁晴芳便过来了,吴氏一见她,就笑问:“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竟叫妹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急忙忙就回来了。事情可解决妥当了?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有急事是谎言,见心上人才是真。但这件事,是万不能说给表姐知道的。
她知道就等同于是娘亲知道,娘亲一知道,爹爹肯定也知道。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梁晴芳尽力掩饰着心虚,只笑着道:“没什么大事,怎还劳动了表姐您特意跑了一趟?”一边说,一边便在一旁捡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吴氏见她不肯说,想着自然有不说的理由。所以当着梁夫人的面,她也并没追问下去。
只是陪着梁夫人坐着聊了会儿后,她就借口寻了梁晴芳单独去说话。
二人散步在梁府的花园中,秋日的午后日光和煦,秋风清爽香甜。就这样难得的闲下来,慢慢走着,也十分舒服惬意。
表姐妹二人闲散了会儿后,吴氏望了眼身边的人,笑着问她说:“你怎么就跟秋穗那么要好呢?一来府上就去寻她。原以为你是冲五郎去的,可你又说不喜欢五郎……今日难得来一回,老太太那儿急忙忙吃了饭后,又去寻她了。”又数落说,“你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回家前也不晓得去同老太太告个别,亏我们家老太太心宽不计较,要是换作别的老人家,心眼小的,就此记在了心中,回头去各个贵妇的圈子里说去,你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对此梁晴芳知道是自己不好,所以她立即认错说:“是我不好,改日再登门,我定去好好给老人家磕几个头。”
吴氏道:“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瞧你这家里并非是有什么急事吧。”
梁晴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又怕被精明的表姐看出自己的心思来,便俯身蹲在了路边,去随手摆弄路边的这些花花草草。
“本来是有急事的,可走到了半路上,又觉着不是什么事儿。原想再回去的,可又怕老太太那会儿已经歇了午觉,便就没再去打搅。表姐就算今日不来,我也是打算明儿就去磕头的。”然后反客为主,问吴氏道,“表姐不会因为抓着了我这一个错处,就不肯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日后会改。”
梁晴芳软硬兼施,又娇嗔,又耍赖,倒说的吴氏没了应对之策。
吴氏说:“你心中有秘密,我知道,但你自己不肯说,我也不讨你嫌的多问。只是我想告诉你一句,父母亲人最是不会害你的,萍水相逢之人倒未必。”
梁晴芳自然知道她是好心,赶忙起身朝她福了一礼,娇嗔道:“我自然知道表姐是最疼我的人。”
吴氏哼了声,没再追问,只就此作罢。
但吴氏回去后,越想越觉得此事实在蹊跷。再三思忖之下,吴氏便招了自己的陪房嬷嬷来,叫她差派个靠得住的人,去梁府门外盯着些,若梁家小姐出门了,就顺势跟上,看看她到底去哪儿。
这事儿吩咐下去后,吴氏这才能稍稍踏实些。
老太太那边呢,虽然是把吴氏说的那些话听进去了,但到底也没急着找秋穗来问。午睡起来后,就又让婢女陪着她去园子里散步赏秋去了。
老人家如今心态还挺好的,虽然小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未能定下来,但至少他接纳了秋穗,这一点是极好的。至少能证明,他还是对女人有兴趣的,是喜欢女人的。
而她在庄嬷嬷的劝慰下,这些日子也渐渐想得开了。毕竟幼子也才二十四,过了年才二十五呢,虽然的确是不小了,但也不算大。他这般人才品貌,又年轻有为,日后还怕娶不上媳妇儿?
他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凡事也没怎么叫她操心过。姻缘上虽晚了些,坎坷了些,但她想他这么一个不叫人操心的孩子,想也不会在这事儿上让她太劳神。
那就且先好好把这个年过了,也不必要一直逼着他,等过了年再说不迟。
老太太这样想开了后,精神面貌各方面就更好了。如今是一日三餐都吃得不少,吃完就去散步消食,夜间睡眠也好。吃好睡好,气色自然也更好,人也更有精神头了。
一整个下午秋穗都再没去傅灼身边当差,傅灼知道她不舒服,也没召她来见。
晚上去书房当差时,傅灼见她气色还算好,便问她:“今日是怎么了?想特意给你半天假,让你们兄妹二人聚一聚,你也躲开了。”
秋穗说:“奴婢午间时有些不太舒服,但没一会儿就好了。本来好了后打算再去郎主跟前侍奉的,但后来梁娘子来找奴婢,奴婢陪了梁娘子,便没去。”
傅灼本来闲坐在一旁圈椅内看书,这会儿见婢女们摆好了饭菜,他便起身往食桌这边走来。傅灼有话同秋穗单独说,便将那些女婢皆打发去了门外侍奉,然后他对秋穗道:“听说……午间你兄长离开时,‘恰好’在门口同梁娘子遇上。”说完傅灼看了秋穗一眼。
秋穗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把今儿梁晴芳对她说的话和盘托出,告诉了傅灼:“奴婢……今日同梁娘子谈了这事儿,她丝毫没瞒奴婢,承认了。”忖度着,又继续道,“奴婢本来为能有这样好的一个女郎喜欢哥哥而感到高兴和自豪,可高兴之后,不免也会担忧。”
秋穗老实说出自己心里担忧的原因,道:“门第悬殊太大,不会有善缘的。”如今有多喜欢,之后当所有人都反对时,梁娘子就会有多失望。哥哥虽然从头至尾都不知情,但此事他必然是牵扯其中了,届时梁家,包括侯府里的人,肯定都会笑话他,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想象时有多美好,真相往往就有多残酷。
秋穗担心他们二人都会在此事中受到伤害。
而且这种伤害,肯定是伤筋动骨的,可能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对此,傅灼倒沉着稳重许多,他点了点头说:“所以,今日劝了你哥哥继续读书走科考仕途。梁娘子是梁家夫妇掌上明珠,只要你哥哥能有个功名傍身,梁娘子再坚持笃定些,也不一定不会没有善果。”又笑着,望向秋穗道,“如今只是梁娘子一厢情愿,只怕你哥哥心里并没这个意思。”
秋穗也在纠结这个,她试探问傅灼:“那……要告诉他吗?”
傅灼认真想了想,其实他也不太懂感情的这些事,只凭着直觉摇头说:“让梁娘子自己说吧,说到底,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旁人还是不要过多插手的好。”
秋穗还挺相信他的,立即认同了他的说法,点头道了声好。
再接下来不谈哥哥和梁娘子的事后,秋穗又有些紧张了起来。怕他今日还会要水沐浴,怕自己还会贴身服侍他。
但还好,一顿饭安安静静吃完后,傅灼直接进了内书房,秋穗这才松了口气。
她只盼着郎主臂膀上的伤能快点好,这样的话,她也不必再日日提心吊胆,怕他会沐浴了。
傅灼进了书房后,秋穗陪着外间婢女们一起收拾。收拾完了后,她就沏了壶茶奉进了内室去。
如今衙门里最大、最难的一个案子也暂时搁浅了,傅灼这两日比较清闲,进内书房来也是随便看点书,并没在忙公务。所以,秋穗奉茶进来时,他便也暂且搁下了手中的书,示意她坐下说话。
“回去后,是不是打算立即就找个人嫁了?”傅灼突然问。
秋穗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内心思忖了会儿后,点头说:“奴婢也到了年纪,是该嫁人了。回去后,家里爹娘肯定会帮着张罗,到时候若有投缘的,也就嫁了。”
傅灼点点头,又问:“那你心里想象中的未来夫婿是什么样的?是要容貌英俊,还是要为人温良?或是文采斐然,或是气度不凡?”
秋穗笑了,道:“奴婢乡下人,哪里能要求这么多。”不过她倒还真认真想了想,然后认真回答道,“左不过就是看合适不合适,能不能过到一起去。”
“就没了?”傅灼问。
秋穗诧异,眨了眨眼:“没了啊。”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傅灼轻笑了一下,情绪不明,他又问道:“记得你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他是什么样的人?”
叶凌修?
秋穗说:“奴婢八岁进侯府当女奴时,他也才十岁。这十二年来,奴婢再没见过他。如今他长成什么样了……奴婢也不知道。只记得,当年是个温厚人。”
“哦。”傅灼轻应一声,继而点了下头。
好像也没什么可再问的了,傅灼便让秋穗回去,今日无需近身侍奉了。
傅灼的理由是:“日日值夜也的确累人,正好这两天不忙,你可好好休息休息。回去后养精蓄锐,养足了精神,再来当差。”
秋穗本来也想借机问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娘子的,毕竟他都问了她这么多了嘛。可话还卡在喉咙犹豫着,没说出来,就被下了逐客令。
秋穗笑容僵在脸上,然后起身应了声是。
傅灼窥到了她脸上神色,觉得她好像不太情愿,便问:“怎么了?不想去休息?”
秋穗说:“不是的。”她当然不敢说他骗她说了一大堆,然后她想探一探他的底细时,他却单方面结束了谈话,她为这个不高兴。秋穗只能随机应变道:“如今在郎主房中侍奉习惯了,倒不太习惯回去呆着了。郎主突然给这样的恩赦,奴婢实在有些意想不到和受宠若惊。”
然后生怕他会顺驴下坡,又收回这个恩赏,秋穗紧接着就立即道:“奴婢多谢郎主恩赏,正好今日不太舒服,可回去早点歇着,那奴婢告退。”
秋穗说完后立即蹲身退了出去,她身后的傅灼,目光盯在她背影看了会儿后,才收回。
秋穗这两日没去书房值夜当差,傅灼因公务不忙,所以平时能自己做的事儿,他都随手自己做了。
也是因为意识到可能对秋穗越来越习惯和依赖,他想提前适应一下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吧。
不过秋穗虽然不值夜了,但她每天还是会早起晚退。晚上得先帮郎主敷了药她才能退下,一早又还得过来服侍他洗漱穿衣。
如此过了两日,两日之后,吴氏的陪房嬷嬷突然急匆匆进了内院,然后走到吴氏身边,一副似有大事禀告的模样。
吴氏见状,便将身边一应婢女都遣退了下去。
只主仆二人在时,陪房嬷嬷这才急急道:“前两日夫人不是叫奴婢差人去盯着梁娘子吗?今日梁娘子出门了,奴婢差去跟着的人一路盯着她,发现她去了提刑司衙门附近转悠。”
“提刑司?”吴氏蹙眉,“那不是小叔当值的地方吗?”可她不是没看上小叔吗?
吴氏不解。
那嬷嬷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立即一拍手一跺脚,表情也很丧尽天良。
“真是杀千刀的,没安好心。梁娘子那么好的一位小娘子,竟叫那些不靠谱的给攀搭上了。府上秋穗的兄长不是在提刑司衙门当仵作吗?咱家娘子是去找他的。说是二人见了面后约去了一处茶楼说话,好久都不见出来呢。那婆子吓得不敢多呆,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回来,只为立即给夫人复命。”
“什么?”吴氏惊愕,瞬间拍案而起,“秋穗的兄长?”
知道了这个后,再细细想之前的那些细枝末节,也就什么都想通了。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秋穗的兄长来的。所以她才会常往侯府跑,又常去寻秋穗。而当她们误会了,以为她是瞧中了五郎,盘算着要亲上加亲时,她就立马退缩了。
那日她之所以又再登侯府的门,想来是因为那日秋穗的哥哥来了府上吧?
后来又匆匆离开,想也是为了单独见那位余仵作一面。
理顺了头绪后,吴氏瞬间通身恶寒。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这对兄妹,他们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怎能如此的恩将仇报?
而老太太……老太太她竟然还那么的信任秋穗。
原瞧她是个稳重又妥帖的丫头,却不曾想,她竟这样的有心机。她自己内定了良妾的名分还不知足,竟还想她哥哥高攀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
只是不知道晴娘如今和那位余仵作到了哪一步,若真是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可就如何也挽不回了。
吴氏突然身子一软,险些跌倒下去。勉力撑住了后,她颤颤道:“去……去找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掉3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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