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是想套他的话给主家五郎主听,  好叫五郎主直接就抓他一个现行,看他、看庄家之后还想怎么狡辩。

    但春禾知道,若她态度转变太快的话,怕是会引起庄少康怀疑。所以,  她也灵机一动,  适时给自己现在的这个行为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庄少康这会儿的确心中是有些顾虑的,  所以他一直望着春禾,仿佛是想透过她的脸看透她的心一样。他一时犹豫着没吭声,只听那边春禾又继续说道。

    “但庄少康,  你别以为我这是念着旧情在帮你,我不过是想为自己和嘉哥儿博些甜头罢了。只要你能答应我,之后若能成事的话,你名下八成的钱财,  得给我和嘉哥儿。”

    “八成?”庄少康都惊了,他心中也速速细算了下,那可是有几千两银子啊。

    不说他自己舍不舍得拿出这些钱来,  就是香珺那一关,  他也是过不了的。如今家中的钱,  几乎都是抓在香珺手中,他想拿也拿不到啊。

    所以庄少康立刻道:“我知道你是为嘉哥儿好,我是他爹,  我当然也想为他好。但是八成的钱……是不是太多了些?”他蹙眉,姿态也放得很低,  倒有些恳求之意了,  “春禾,你可不可以少要一点?”

    春禾顺势把这个难题又交还回去给他,她微微笑着问:“那你觉得,  我们母子分你多少的财产合适呢?”

    庄少康心中琢磨了一下,想说二成,但说不出口,他怕被更加激怒春禾。何况,即便是二成,那也是不少一笔钱了,香珺那儿肯定也不能答应。

    所以犹犹豫豫的,一直也给不出一个答案来。

    春禾见状,便激他说:“既如此,那我想我们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了。”说罢作势就要走。

    但庄少康却又再次拦住了她,他微垂着眼皮,拉住她手,这会儿严肃又认真着道:“春禾,这件事我们可以再商量,你先别走。”又说,“我承认,此事我个人是做不了主的,得回家去同家里人商量后,再给你一个答复。但……春禾,我们家的事情,实在是迫在眉睫了,你这边能不能先通融通融,先帮上这个忙。”

    春禾道:“家里的事你做不得主,我能理解,你说要先回去先同家里人商量一下,之后再给我答复,我也接受。不过我也还是那句话,你求我去办此事,你必须得先跟我交底。我虽然想要钱,但也不能害了余娘子。”

    庄少康又再犹豫了一会儿后,才似最终做了决定般,他鼓足勇气道:“旁的倒还好,就是……家里早两年,有放过印子钱……”他可能是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吧,所以说完后又立马找补道,“但也就放过那一段时间,后来爹爹知道这事有违律法,便就赶紧停了。拢共,也没赚得过多少钱。”

    “没赚得过多少钱,又及时收了手,其中原因,不必我来说,庄三管事想必自己心中也清楚吧?”傅灼突然适时开了口。

    其实庄家的这些罪证,他让常拓也去查了这么好几天了,他未必真就不知道。

    之所以方才不出声,不过也是想亲耳听听庄家人对此事的看法吧。放印子钱虽说有违律法,但私下里也不乏人家会这样做,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这庄家之前的确也就做过那一阵,后来很快就收手了。而因他们家放印子钱造成的那场灾难,他们事后处理得也还算妥当。有给钱息事,至少保证了那户人家的衣食住行。

    但听方才庄少康言语间的意思,却是丝毫没有悔恨之意的。他没觉得那件事有多错,之所以事后愿意拿钱摆平此事,愿意息事宁人,不过也是怕事情闹大起来叫侯府里知道。

    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停了那赚钱的行当,也不会去顾惜那因钱而丢了性命的那家人。

    傅灼本就是刑官,他断案子除了根据律法外,也会酌情处理。法理之外也有人情在,傅灼本还觉得这庄家或还有些良心在,但今日一看,怕也未必的。

    既违了法,又无人性和悔意可言,那么傅灼心中自然也就有了定论。

    傅灼的突然出声,吓得庄少康浑身一抖,然后立即就转身去看。这会儿傅灼已经负手走到他跟前了,庄少康脚下一个没站稳,连连退了好几步。

    他看了会儿傅灼,然后突然扭头去看春禾。仿若明白过来了什么一样,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春禾却并不理他,只是蹲身朝傅灼拘了一礼,然后说:“主家有事处理,那我就先带嘉哥儿下去了。”

    傅灼冲她微颔首。待春禾领着嘉哥儿退出去后,傅灼这才又缓缓抬眸朝一旁庄少康望去。

    庄少康这会儿也从惊吓中清醒了过来,他突然“噗通”一声就在傅灼跟前跪了下来。事已至此,他知道,家中的事是真的瞒不住了。

    可既然主家已知道,他能做的,就是求主家的饶恕。

    傅灼站在他面前,对他的下跪无动于衷,只是负着手,垂眸冷漠望着他道:“你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你们家知法犯法,却半点真心悔过之意都没有,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庄少康一个劲给傅灼磕头:“此事是奴一家的错,求主家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饶恕这一回。之后必当当牛做马报答,再不敢行这等歪门邪道之事。”

    傅灼手背在腰后,一下一下转着套在拇指上的扳指,他神色却淡漠且冷静。

    面对此刻庄少康的苦苦哀求,他半点心软之意都没有。

    “这时知道搬出老太太来了?当初你做那些事时,有没有想过老太太。”傅灼言辞始终冷静淡漠。

    最是一年最热的酷暑之日,庄少康又是跪在的烈日底下,这会儿顶着主家质问的压力,他早汗湿了衣裳。额头上,也是大颗大颗泪珠往下落,滴落在泥土里,瞬间又干涸掉。

    “奴有罪。”庄少康一直承认自己有罪,对此他并不狡辩,但还是在傅灼面前求饶道,“求看在家中父母为老太太操劳半生的份上,就饶过父母这一回吧。”

    傅灼也懒得再同他计较对不对得起老太太了,他只又问了别的,道:“余娘子给祝娘子撑腰,你们家倒是也豪横得很。之前不是一直无所畏惧吗?怎的今日又突然巴巴跑来求和了。”然后也不等庄少康答话,傅灼便又代他答了,道,“是见侯爷夫妇之前不待见余娘子,如今却突然又待见了吗?”

    庄少康不是个胆子特别大的人,这会儿早吓得七魂去了六魄,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傅灼瞥了他一眼,又淡然朝院里门内望去,到底也怕惊动老太太,所以他才暂先放过了庄少康,只说:“你先回去,下午叫你爹到我书房来见我。”说罢傅灼越身而过,直接迈着稳重的步子往老太太上房里来。

    他身后的庄少康,又跪了一会儿后,这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刻也不敢多逗留,起来后就撒腿往家中方向跑去。

    与外面的酷热不同,这会儿老太太待客的屋里凉丝丝的,爽快得很。傅灼一进门,就觉得仿若是步入了仙堂般。

    “五郎来了啊。”老太太玩牌正尽兴,只抽空随意朝儿子瞥了眼,打了声招呼,之后注意力又全部落在了手中的这副牌上。她老人家今儿手气不错,这会儿风头正盛呢,她想趁胜追击,多赢几牌。

    傅灼朝她老人家抱手问了个安后,就自然的挨着坐在了她老人家身边。

    目光四下望了望,见老太太这边的匣子里满满当当全是银锭子,而他未来媳妇那边却零碎只剩一点银子了。傅灼笑了笑,然后问老太太:“您老人家怎么也不知道手下留情些?怎么就把钱都赢过来了。”

    老太太说:“我凭本事赢的钱,还不让我赢了?”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心疼你未来媳妇,也不能欺负你娘啊。”

    吴氏也说:“就是啊,五郎,咱们可没欺负你未来媳妇。”

    二房的姜氏倒没说话,只是望着众人笑了笑,然后继续安安静静且又小心翼翼的出牌。

    傅灼才不是真因为钱为未婚妻鸣不平,不过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提前帮未婚妻打理好同家里长辈妯娌们的关系罢了。这会儿虽说的是钱,但在场人人都清楚,知道论的其实是钱。

    傅灼仍笑着,也没再说话,只是缓缓撑起了身子,转身坐去了秋穗那一边。

    “我来吧。”他轻声对秋穗说。

    “啊?”秋穗打得正尽兴,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你真要打啊?”

    “嗯。”傅灼轻应了一声,“她们都不帮你,我帮你。今日输出去的钱,我都给你赢回来。”说着,就要伸手去接过秋穗手中牌来。

    秋穗倒无所谓的,笑着就要给他,但一旁老太太却大声呼着不可以。

    “你想玩儿,你也不能从这局开始。你刚刚坐我这边时你看了我的牌,你这会儿休想再帮她。”老太太一边较着真,一边还藏着自己的牌,生怕又叫这小儿子给偷瞄了去。

    然后还拉帮结派,拉吴氏姜氏两个也一道到自己阵营来。

    “你们两个也给评评理,他是不是不该从这一局开始。”

    吴氏自然顺着老太太话道:“我当然觉得娘说得对。”

    傅灼笑,然后目光又朝一旁姜氏扫去:“二嫂认为呢?”

    姜氏平时是不冒头的性子,但这会儿问到她头上来了,她自然也会给一个答案来,姜氏说:“我也觉得娘说得对,五郎,你是不该从这局开始。”

    傅灼本来就是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闹着玩儿的。赢钱输钱不在意,从哪局开始就更不在意了。

    所以他听了后,立马松了接牌的手,笑着点头道:“好吧。既娘还要二位嫂嫂都这样说了,那我便从下一局开始。”

    “你也不能坐在她身边。”老太太现在已经完全不信任他了,只叫他不准挨着秋穗坐,说他看过了自己牌,肯定会给秋穗支招。

    傅灼自然也听她老人家的话,笑着又起了身,坐去一旁远远的一处。

    见这样,老太太才放了心,然后继续安心打牌。

    这一局结束后,傅灼便又走了过来。秋穗起身把位置让给他,然后挨在他身边坐。

    老太太刚刚那一局又赢了,和牌的时候脸上笑意盈盈的。

    傅灼虽不怎么会打牌,且他平时也不太玩这个,但他聪明,又心思缜密且胆大心细,所以,没玩几局,他就摸清了规律和窍门。起初虽没成牌,但也没输,这会儿,却是连着成了三牌了。

    老太太见状,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秋穗看了一会儿后,便悄悄退了下去。见春禾一个人在那边安安静静坐着,秋穗则挨了过去。

    嘉哥儿方才在外面玩了一会儿,这会儿累了,正在睡觉。春禾怕他热着,又怕他被蚊虫咬着,所以陪在旁边拿扇子给他扇风。

    瞧见秋穗来,春禾问:“你怎么不玩儿了?”

    秋穗说:“傅郎说想玩几把,我让他去玩了。”

    春禾回身望了眼,见果然五郎主一个大男人正挤在婆媳三个中,显得格外的突出。她心中也知道五郎主这是故意在让这些嫂嫂们知道,未来新妇虽然还没过门,但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很高,他是在为秋穗妹妹考虑。

    春禾也为秋穗高兴道:“你这夫婿选的,可真是值。”

    秋穗也知道自己是择了个好夫婿了,但她也不想在春禾面前过多的炫耀,只是笑了几声便带过去了,然后问她:“方才听云间过来说,庄少康来找你了?”

    提起庄家人,春禾脸上小人立马没了。

    “嗯。”她淡淡说,“来找了。先是庄嬷嬷来找,被我撅回去后,庄少康又开找。”她自己都笑了,“想想也是好笑,今日他拿了一百两银子来,说是给嘉哥儿的。他若真有这个心,怎么到今日才拿出来?自己目的明晃晃的摆在这儿,却好意思说是真心。”

    又想到什么,春禾立刻道:“哦对了,方才外头遇到了五郎主,他让我套了庄少康的话。庄家……怕还真是问题不小。”

    秋穗就猜到了:“若只是些贪吃贪拿的小毛病,他们家也不至于开始着急。若真犯了法,那自有律法去制裁他们。只是……若叫老太太知道,怕她老人家是要伤心了。”

    春禾也说:“就看侯爷和五郎主想怎么处理此事了。”

    秋穗也点头:“反正这是侯府同庄家的事儿,且叫他们主仆谈去。咱们啊,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春禾点头附和:“不求以后的日子有多大富大贵,但求能岁月静好。”

    秋穗同春禾说了会儿话,再返回去看牌时,傅灼突然叫嚣着问她身上还有多少钱。秋穗有些懵,她把身上还剩下的五十两递过去后,问:“怎么了?”

    老太太可高兴了,立刻说:“他输急眼了。”

    秋穗目光朝他面前的木匣子扫去,果然,里头连最后一点的碎银子都没有了。

    秋穗:“……”不是要帮她赢钱的嘛!

    傅灼倒委屈上了,他解释说:“我本来连赢了几牌,但娘输急眼了,开始伙着二位嫂嫂对我左右夹攻。我防得了这个却防不了那个,所以……”

    所以就输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傅灼还一边算着牌,一边对秋穗说:“放心,我定给你赢回来。”

    秋穗:“嗯。”其实心里根本不信。

    果然,最后连她这最后的五十两也输了,全部输到了老太太那里去。

    秋穗倒不气的,她心里也知道这是未婚夫伙同二位嫂嫂在哄老太太开心呢。比起老人家高兴一场,这些钱又算什么呢?

    但傅灼却卖惨说:“您老人家素日里嘴上说疼儿子,但真正到该给儿子放水的时候,您可是一点不放啊。这下好了,您叫我在未来娘子面前丢了人,日后这高大的形象如何再重新树立起来?”

    老太太说:“可没人叫你耍这个威风,是你自己逞能耍的。你想赢我的钱也行的,但你得凭真本事赢啊,叫我放水帮助你赢,岂不是骗人家秋穗?我可不帮你。”又对秋穗说,“他说要替你赢回来的,他不但没做到,还又拿了你五十两,你要记好了,一会儿回去前,问他要。”

    秋穗笑着朝老太太蹲了下身,道:“有您老人家做主,那我就放心了。”

    傅灼没在闲安堂这边呆太久,陪了会儿老太太和未婚妻后,他便起身告辞了。才回了修竹园,便听常拓来禀说,庄管家过来了。

    傅灼这会儿脸上早没了方才在老太太那儿时的和颜悦色,他闻声后轻应一声,只冷漠道:“叫他进来。”

    庄少康回去后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了自己爹,所以,这会儿庄管家一来,立刻就在傅灼跟前跪了下来。

    “五郎主饶罪!”他匍匐在低,行大礼道,“求郎主看在庄某一家为侯府效劳大半辈子的份上,就饶过庄某一家吧。庄某知道错了,庄某一家都知道错了。”

    傅灼端坐在上位,气势逼人:“这回若不叫我发现,你们庄家还打算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他语气不急不徐,神色不怒也自有威严在,“你说你知道错了,我看未必。”又提春禾之事,“若非有余娘子帮扶,你们又是打算如何算计的祝娘子?”

    所以说到底,还是少康那小子惹出来的祸。若非是他,庄家又怎么可能得罪余娘子?从而叫五郎主给记恨上。

    庄管家说:“奴之逆子,罪该万死。奴这就回去,同他断绝父子关系。从今往后,他庄少康再不是奴的儿子。”

    这显然又再一次踩在了傅灼的雷点上,关乎到利益时,可以立刻翻脸不认人。哪怕是至亲,也可以随时弃如敝履,没有一点人性可言。

    傅灼倒气笑了,只问他:“老太太一辈子宅心仁厚,以善心待人,你们也算是跟了她一辈子,怎么就连一点良心都没学到呢?今日出了事,明明是举家的罪,就为了还能继续保有那些荣华富贵,竟毫不犹豫的就把自己亲生儿子给抛弃掉了?你这样的人,觉得我会轻易放过吗?”傅灼字字轻松,面也含笑,但说出来的话,却足以叫人胆战心惊。

    庄管家傻眼了,他原以为只需要同罪魁祸首小儿子撇清干系,熄了主家怒火就行。却没想到,主家心思难测,他在旁的地方栽了跟头。

    这一回,怕实在是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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