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沧玉慢慢喝了几口粥,将筷子轻放,“吃完早饭后,我们便跟上迎亲的队伍去一探究竟。”

    苏雨宁点了点头,拿起碗吃得急促。

    不过一会儿,他就将粥全部喝完,乖乖坐在位置上,出神地盯着虚化的梨花桌。明明少年清隽,身形修长,鼻梁高挺,嘴唇薄却饱满,却不知是他被养的太好,还是性格便是如此,身上却有几分孩童的懵懂与单纯。

    要不是知道苏雨宁年少吃过很多苦,只怕会觉得他是未经风霜的温室花朵。

    而身旁的褐色皮肤少女,眼眸星亮,举止轻挑,嘴唇偏勾,更显几分不羁。平日里所见,皆是黄色皮肤,似她这样的肤色极为少见,因此经过之人频频回头。

    少年乖巧,少女桀骜,更显几分怪异。

    萧沧玉起身,走出客栈,她白衣飘扬,乌发低垂,对周边反应极为淡漠,对交头接耳的讨论更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她就是那清澈通透的冰层,虽然干净美丽的鬼斧神工,却让人不敢触碰。

    几人随着成亲队伍,一路走到了光秃的山谷之中,那沙土失了植物的巩固,随着脚步的践踏,昏黄的沙飘在空中染了视野。

    枯枝上乌鸦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红色眼珠贪婪的打量着这一群人,口中发出难听又尖锐的嘶叫,叫的人直发怵。

    “师父,好重的血腥味。”

    萧沧玉望着脚下赤红的泥土,轻点头。

    顺着坡度走到密林附近,迎亲队伍便不再走了,赤马上的新郎惴惴不安地下马,在原地痛苦的转了几个圈,又揪着自己的头发踌躇着。

    花轿里的新娘掀开帘子,双手交握,虽然也很紧张,却远比新郎要从容。

    “傅郎…”

    娇弱的声音轻轻喊着新郎,那新郎额头已涌出细密的冷汗。

    “也罢,我们走吧。”新郎幽怨的回她。

    两人双手交握,就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萧沧玉冷眼旁观,见二人离开,对展芷说道。“你留在这里保护其他人,我与雨宁一起跟去探查一番。”

    展芷点头。

    萧沧玉与苏雨宁便结伴一起跟了过去。

    越入密林,周围越是安静到诡异,树叶沙沙作响,风声夹杂着碎影,摇荡着投射在地面上。

    入眼,是一片透明的结界,那新郎更显犹豫,竟然有几分想要退缩。

    新娘却很是冷静。

    “若是你与我,情投意合,大人便不会为难于你。”

    “你说的倒是轻巧,”新郎不满轻哼,“谁不知道那位大人素来是不杀女人,唯独我一人承担会死的风险。”

    “你…”新娘咬了咬牙,脖颈处透露出几分红。“既然经不起考验,那就算了吧,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见新娘头也不回的离开,新郎慌了神,连忙伸手去拉她,好声好气哄着:芬儿,我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胡言乱语,你别生气好吗?我不是不愿意,只是…生死当前,我心思混乱。

    新娘停下来,叹了口气。“总要过这一关的,我们问心无愧,走这一遭后,就能白首不离。”

    新郎点点头,硬着头皮应道。“是,我们一起进去吧,也好叫你验证一下我的真心。”

    他将掌心中的汗用衣袍擦了擦,去牵新娘的手,有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与凛然。

    二人携手停驻在结界前,恐惧让他们双手紧握,山风吹起,竟有丝同生共死的义气儿女之感。

    举脚并踏,安然无恙的步入结界内。新郎显然松了一口气。

    萧沧玉望着自己的手掌,主动拉过苏雨宁的手,还不等苏雨宁有丝毫的惊叹,就牵着他一齐来到结界前,坦坦荡荡的闯入了进去。

    甫一进入,萧沧玉便松开了他的手。

    唯剩下惊喜来得太快又失得太快的苏雨宁委屈的嘴角耷拉,整个姣好的脸微微皱起。

    “来者何人?”

    萧沧玉恭敬作揖道。“在下萧沧玉,与徒儿苏雨宁。”

    “你们怎么进来的?”

    清泉边坐着皱纹横生,声音却娇脆的老人,她头发花白又晶莹,在泉水的照影下,显得光泽如玉。

    她漆黑的眼珠好奇地转了转,“我的结界,自来是需要…”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否定的摇了摇头。“罢了,你们修仙之人向来诡计多端,以什么方法破了我的结界也未可知。”

    老人一挥手,清风相送,将那对新人送了出去。

    身后又来了一对新人,在踌躇无数时间后,才踏入结界,才入,便有锋利的刀刃直直冲着男子的颈部而来。

    却在咫尺之间,被银色长剑奋力相抵。

    两相较力,火花四溅,男子喉结轻滚,脸上汗流如柱,只下意识的将脖子往后缩。

    最终,银色长剑分寸不让,挡碎了刀刃。

    “何以拦我!”老人狠厉出声,“那男子对女子不忠,更无半点怜爱之心,我杀猪狗不如负心汉有什么不对!”

    萧沧玉抬眼对视着她眼中的怨恨,毫不动摇。

    “你不该杀他。”

    老人轻嗤,结界内已飘来数十把利刃,“为什么不该杀他?杀了一个负心汉,就能免无数女子受苦。与其成亲之后做不由自己的可怜虫,倒不如当场斩杀,做快活的寡妇。”

    萧沧玉仍旧摇了摇头。

    老人怒极,豁然站起,两步上前。“你身为女子,难道不知女子之苦?你竟无对女子的丝毫怜惜之情?”

    “女子嫁给这种薄情寡义之人,除了当牛做马,便是打骂折辱,我杀他,有什么不对,难道不算救人吗?”老人接刀,翻身跃过萧沧玉,直接向着男子冲去。

    萧沧玉手指弯曲,唤回灵剑,提剑抵挡。

    萧沧玉低劝,“你本是姻缘树,已算半个地仙,又何必制造杀业,毁了修为。”

    “若是不能为弱势出头,做了这地仙有什么用。我身为姻缘树,能得灵识,就有责任义务予以良缘,若我毫不作为,就是白得灵识。”

    两人缠斗,苏雨宁守在这对新婚夫妇身前,他看得出师父对她多有留手。

    “你以结界试真心即可,又何必要夺人性命。”

    枯黄的脸上,两个眼珠爆发出巨大的愤怒,她气的恨不能生啖其肉,咬着牙道。“他们所作所为,天怒人怨,杀了才解我心头之恨!”

    “我知当初你懵懂之时,有一女子叫张素素受尽屈辱后撞死于树前,叫你从此以后尤为偏激,只是”

    不等萧沧玉婉言相劝,那老人发出生气的低吼,攻势更加猛烈,恨不能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这个时刻。

    “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临死前还在诚心祈祷下一世能有段好姻缘,眼神干净的像一只小鸟。可他们是怎么对她的!!”

    她喉头突然哽咽了一下,语气更为怨恨,那一句句话里仿佛是一把把的毒刀。

    “她的夫君喊了几个兄弟,轮番折辱她,以致她死后衣不蔽体,名誉尽毁,更被人指指点点。甚至于,将她贱卖,与别人冥婚。可他呢,拿了钱逍遥快活,凭什么!”

    “若我早些化身,若是我再厉害点,她便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更不会叫那群人苟且偷生。从此以后,我便立誓,只许良配,绝不让这种事再重蹈覆辙。”

    萧沧玉闻言,亦是极低的叹了口气,似是惋惜,似是不忍。只是她仍然挡在面前,不叫老人出手伤人。

    “你为虎作伥,妄为修仙人。”老人指着萧沧玉怒骂道。

    “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萧沧玉压低了声音,“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如那般禽兽,罪不至死。”

    老人握刀更近一步,二人互相挟持着,对望着,老人不屑又自然道。“欺骗女人感情的男人,又有几个好东西?”

    “世间种种不能一概而论。”

    “那就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只要我能让经手夫妻皆是良缘,那错失掉的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提早清除隐患。”

    “你行事偏激,易遭反噬。难道你还不明白现下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吗?”萧沧玉略微用力,弹开了老人压来的力道。

    “你原本是受百姓尊崇与希望而生,食人间香火而活,你这样的声音,想来刚化形之时,亦是年轻女子,可现如今风烛残年,残破不堪,可见镇子里的人已经不再信任于你。”

    老人脸色一沉,声音却清晰又坚定。“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活一天,就护一天。现如今,镇子里都是恩爱夫妻,他们生的孩子有好的家庭陪伴,自然乖巧伶俐又聪慧真诚,待十几二十年,我除去全部负心汉之后,这人间就只剩真心。那时,他们自然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萧沧玉蠕动着嘴唇,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咽下不语。

    她不再收手,攻势又急又快,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无法抵挡,最终老人被她踢飞在地上。

    灵力耗尽,且难有维持之迹,老人匍匐在地上喘着粗气,竟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沧玉眼眸冷锋闪过,提起手中寒光凌凌的长剑便要刺了下去。可这时,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狂风骤起,竟有天地变色的恐怖。

    一道雷电直直快速劈向老人。

    萧沧玉立即转身提剑格挡,周身灵力化为极强的灵盾牢牢护着二人。雷电长如鞭子,灵盾抵挡不了多久便破碎成片,在这片昏暗中闪烁了几下白光凐灭。

    萧沧玉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竟然不管不顾抬手去抵挡这次伤害。

    苏雨宁想冲过去给予一臂之力,可别说过去了,就是靠近一步都很难。能维持住自己与那二人身形都已经精疲力尽。

    雷电不断灼烧萧沧玉的衣袖,以致半边衣袖全被烧毁,衣上法阵仍然负隅顽抗,却越发稀薄。

    好在雷电有度,总算是撑在法阵消亡前劈完。萧沧玉此刻只剩半袖,手上残存雷光作响。她浑身力气已被耗尽,持剑撑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齿间隐约可见血腥。

    “师父。”苏雨宁心疼至极,抛下那二人不管,伸手抱过萧沧玉脆弱的身体,怜惜的将她揽在怀里。

    “我没事。”萧沧玉气若游丝,喉间翻滚,将口腔中的血沫咽下。

    虽然自己已入元婴,可抵挡天雷仍然是螳臂挡车。

    不待她喘息片刻,沉云中又现一道天雷,更快劈向老人。

    二人皆是猝不及防,被牵连的连飞出去几米。

    萧沧玉被苏雨宁牢牢护在怀里,落在地上时虽然能感觉到硬,却并没感觉到痛。她着急那颗姻缘树的结果,因此连忙从苏雨宁怀中站起,一瘸一拐的走向雷电中心。

    已经没有了人影。

    再往里走,只剩半人大的树株散发着残存的雷电。

    萧沧玉缓出一口气。

    “没有灰飞烟灭,已是难得。”

    树株缓缓抬起自己的树枝,放在萧沧玉的手上。“要是第一道雷击也受了,那真的是连灰都剩不下了。”

    树枝上柔软的叶子裹住萧沧玉的手掌,她轻声道。“多谢。”

    萧沧玉反手拉过她的树枝,将她拉起卷入自己怀中。又走到苏雨宁身边,将他扶起。

    “我需要将她种下以便成活,你还能走吗?”

    苏雨宁点了点头。

    途中,苏雨宁忍不住开口。“师父,你并不是真的想杀她是吗?”

    “是。”

    很简单明了。

    “师父难道是觉得她说得对?”

    “并非。”萧沧玉拢了拢自己衣服,“雨宁,你见过客栈店主的儿媳吗?”

    “见过,怎么了?”苏雨宁边说边将自己外套脱下,将衣服披在了师父身上。

    萧沧玉点了点头,将衣服拢紧。

    “那你可有见过,她身上的伤痕?”

    苏雨宁皱了皱眉头,“女子之身,男儿岂可偷看,非礼勿视,雨宁不曾对她人无礼。”

    萧沧玉却摇头,“你目不斜视,又怎能看到周围弱势之人。君子有礼,是视之而不心生邪念,不听不看,呼救声近在咫尺却熟视无睹,难道这便是君子所为?”

    苏雨宁寂静下来,静了许久,终道。“师父,我明白了。”

    萧沧玉露出一丝笑意,那冷玉般的脸颊才显现出一些暖意。她继续说道。“那女子于三个月前嫁来,家境并不富裕,便被差使来客栈做活。她做的多是体力活,因此常常出汗,便会挽起袖子来散热。”

    “她手腕上露出几寸鞭痕,尚未结痂,想来是不久之前造成的。我便以自己茶尽为由,将她留下。她告诉我,”萧沧玉轻嘶了一声,又极快掩去脸上的痛色,平声开口。“深山里有个神仙,专管姻缘之事,任何亲事必须要她过目才能准许。她与她的夫君便是在神仙的考验下成的亲。”

    苏雨宁见她身体越发摇晃,眸中微光闪烁,睫毛轻轻颤抖着,暴露出他此刻的忧心与不安,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又揽过了她的肩膀,帮她减轻些走路的气力。

    “不必。”萧沧玉疏离的后退一步,拉开二人距离,“你搀着我些便可。”

    “好。”苏雨宁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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