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之前叶老太特地和了一大盆面粉,如今并没有所谓酵母粉这样的东西,面粉发酵一般都是放在温热的地方进行自然发酵,这样做出来的面食难免会带一股酸味,味道并不是很好。
所以叶家选择了另外一种发酵的方式,那就是在面粉里倒入适量的酒和白糖。
如今的粮食酒里含有适量的酵母,一定程度上可以用来代替酵母粉,而白糖也是一种可以加快发酵速度的调味料,并且加了糖的馒头口感会更松软香甜。
在叶老太的搅拌下,面粉和酒水混合物渐渐凝结成絮,一直到盆里面絮变成面糊的时候就可以盖上一块布将其放在院子里。
等第二天早上叶老太再将盆端进来的时候,盆里的面糊已经完全呈现出蜂窝状。
这种情况就证明面糊已经发酵完成,可以往里面倒入新的面粉进行新一轮的搅拌,随着叶老太的动作,白中透着微黄的小麦粉洒在面糊上,稀疏的面糊再次凝结成面絮。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揉面了,叶老太在案板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面粉,然后把盆里的面絮倒上去,经过不停的拉伸,面团逐渐变得光滑且蓬松。
将光滑的面团放进盆里,她伸手把湿润的布扯过来重新盖上,这是为了保持面团的湿度,紧接着端着盆将其放在火炕中间,大约等一刻钟盆里的面团就可以醒发成功,成功的标志是面团涨大一倍,同时表面会出现很多蜂窝状孔洞。
叶大嫂几个这时就可以挽挽袖子上前帮忙揉面,她们都在手上涂了一层猪油,这可以让面团不至于沾到手上揪不掉。
她们将面团搓成长条,用刀切成等大的小剂子,然后团成相似的小圆团,每个都有掌心那么大。
叶母边揉边说:“咱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腊月二十九蒸馒头,等一会还得在馒头上用茜草水点上一点红点。”
这是在给褚绪风解释。
茜草是一种常见的小草,将其碾碎后滤出的汁水可以用来染色。
叶瑜手里也拿着一块面团,这是刚才叶母见他好奇特意揪下来给他玩的,但他并没有玩,只学着他娘的手法将面团团圆,然后把光滑的一面拍在案板上。
等所有的面团都做成馒头生胚的时候,叶母就取来茜草汁,用手将其点在馒头上,点完红点之后的馒头看起来别有几分可爱。
整整齐齐排列在盖帘上的馒头生胚各个都有成年人掌心那么大,顶部略圆底部平滑。
灶台上的锅已经烧起了水,叶老太此时把蒸屉放在锅上,然后在蒸屉上铺了一层被水打湿的布,挨个将馒头放进去,每个馒头之间相隔一指的距离,如果不这样做,当馒头蒸熟后,它就会粘在蒸屉上,硬要拿下会导致馒头皮和蒸屉粘连在一起。
这样蒸出来的馒头暄软香甜,一掰开就能闻到浓郁的小麦香气,吃到嘴里的时候还略带着白糖的甜味。
伴随着烟囱升起的袅袅炊烟,窗外的雪也越下越大,在地面上落了一层足有膝盖那么高的积雪。
因此家里男人们都拿着铲雪的工具去院子里铲雪了,连贾一也不例外,他们要从堂屋到大门口铲出一条路来,顺带还得将房檐上的雪捣掉,把长长垂下来的冰溜子掰下来。
叶父进屋的时候舒服地叹口气,他搓搓手,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停。”
毕竟再过两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到那时他们就需要出门走亲戚,要是下着大雪,这路可不好走。
叶母倒上一杯红枣姜茶递给叶父,“不必着急,依我看,这雪也下不了几天。”
甜中带着姜辣味的红枣姜茶一入肚瞬间就让身体热了起来,红枣是叶父他们在集市上买来的,切成薄片跟姜丝一起放水煮,煮到水面发红的时候就可以盛出来灌在茶壶里,随喝随倒。
在一人倒了一杯红枣姜茶之后,茶壶也就见底了,叶母看到之后连忙又去烧了一壶提过来。
剩下的人则是集中在堂屋,边聊天边喝茶。
这时叶老太蒸完馒头走出来,有些忧虑的对褚绪风说:“看这天气,你怕是来不及回家过年了。”
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晚上就要吃年夜饭,翻过夜就是大年初一。
褚绪风手拿黑瓷的大茶碗,听到叶老太的话后,带着几分歉意地说:“我爹知道我回不去,他不在意这事,只是到底麻烦你们了,明明是一家团圆的日子,竟还多了我们主仆俩。”
他从郑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飞鸽传书给他爹送去了一封信,将前因后果都写了上去。
“这有什么的,人越多越热闹,晚上你们几个还能一起守岁。”叶老太听到他的话这才去了忧虑,高兴地说:“今晚让你俩尝尝我们的手艺。”
简单絮过几句闲话,叶家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中午只简单吃了馒头就咸菜填填肚子,大头留在晚上的年夜饭。
叶家男人们领着孩子出去贴春联,春联就只有一副,是专门请叶童生写的,字体圆润和谐,很适合春节,这副春联要贴在大门口。
除此之外每个屋子的门上还要贴一个福字。
叶父和叶瑜负责他们三房门上的“倒福”,谐音福到了。
“这样正了吗?”
叶父踩在凳子上询问道。
叶瑜特地跑远一点看了看,见‘倒福’放正了,便点点头,“是正的。”
得了叶瑜这话,叶父就专心的用浆糊把福字贴在墙上。
在父子俩的齐心协力下,两间房很快就贴好了福字。
此时大门上的春联也已经被叶老头和叶海贴完了。
叶瑜离开之前还专门跑过去看了一眼春联。
“平安如意千日好,人顺家和万事兴。横批:万事亨通。”
实在是个好寓意。
而另一边叶老太就带着媳妇们进了灶间做饭。
先前囤的猪里脊和猪五花正好拿出来做成锅包肉和酸菜猪肉粉条,这就是两道大菜了。
刚贴完春联,叶老头又带着三个儿子从棚子里各抓出一只鸡鸭,砍头褪毛,用刀刨开腹部之后,将各种内脏都取出来,这些内脏可以放在一起加辣椒进行炒制,味道十分不错。
剩下的鸡切成小块同各种晒干的杂蘑放在一起炖,可以做成一锅鲜香味美的小鸡炖蘑菇。
鸭子和土豆一起做成铁锅炖,边上再贴几片棒子面饼,这样一道菜又充饥又解馋。
纯素菜只有一道由木耳白菜香菇老豆腐一起清炒出来的炒菜,用的是素油,只放了一点盐和醋,白菜是刚从院子里摘下来的,自然青翠欲滴,新鲜极了,老豆腐微微煎过,表面带着点焦,但内里却十分清爽。
至于主食则是上午刚蒸好的馒头和棒子面饼。
一个炕桌竟然还摆不下这么多道菜,叶老太特地又搬来一个炕桌,两个桌子并在一起才堪堪放完。
这时候不过才申正,换算到现代时间就是下午四点,但天色已然暗下来,纷飞的雪花落在门窗上,发出几不可闻的碰撞声。
桌子正中间摆着一个油灯,黄豆大小的灯光映出围绕桌子坐下的叶家人的脸。
叶瑜深深吸口气,各种食物的味道便传进鼻腔,酸甜苦辣咸应有尽有。
这时叶老头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锅包肉放进碗里,然后才说:“赶紧动筷子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话音刚落,桌上就有无影筷子开始往各种肉菜里伸,没一会儿叶河碗里就多了不少肉菜。
他边吃还不忘招呼客人道:“你俩也吃,我奶做的菜可好吃了,快尝尝。”
叶瑜闻言侧头看向坐在他右边的褚绪风,开口说:“千万别客气,都跟我二哥学一学,想吃什么菜就自己动手夹。”
他说完这话就上手夹了一筷子小鸡炖蘑菇放进嘴里,紧实的鸡肉都被炖透了,极其入味,刚咬开就有鲜美的汁水爆出来,混杂着蘑菇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褚绪风也没客气,他更偏爱味道淡一点的猪肉酸菜炖粉条,尤其是里面的粉条,吃起来特别劲道。
贾一话不多,但通过他不停夹菜的动作,能看出他对这顿饭也极其满意。
锅包肉甜中带酸,铁锅炖咸香适口,辣炒鸡鸭杂麻辣开胃,这几道菜都是极美味的。
但要让叶瑜从这些菜里选出最喜欢的一道,那还得是清炒素菜,吃多了重油重盐的荤菜,再吃清淡的素菜,瞬间就有一种人生得到升华的感觉。
叶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吃年夜饭就很热闹,一家子各自聊起天来。
正是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叶大嫂从灶间里拿出一个执壶,这是他们前几天在集市上打的酒,吃饭前就在炉子上热着了。
叶老大接过执壶,往他爹和两个兄弟的茶碗里各倒一杯,微微泛着黄的酒液在黑瓷碗里摇晃。
他想了想又给叶海倒了一杯。
“等过了年你年纪就不小了,今晚上可以跟爹喝一顿酒。”
等叶父把酒碗放到身前,叶瑜就好奇地凑过去看看,那一碗酒在陶碗里微微泛黄,还冒着热气,仔细闻的话隐约能闻到淡淡的米香和酒味。
叶父笑着摸摸他的头,用筷尖沾了点碗里的酒放到叶瑜面前。
“乖宝要不要尝尝看?”
叶瑜也确实是好奇这个时代酒是什么味道的,因此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然而叶父的筷子尖才刚碰到他的舌头,他就抖了一下,这味道确实有点奇怪。
黄酒酒精浓度极低,又是用各种粮食发酵而成,所以仔细一品,就能感觉到酸甜苦辣涩五种味道弥漫在口腔中,总的来说说不上好不好喝,只是叶瑜是很不习惯的。
叶母看到这场景,连忙拍了一下叶父的胳膊,埋怨道:“宝哥儿如今才多大,你就让他沾酒。”
说完又夹了一筷子锅包肉放在叶瑜碗里,“快吃点东西压下去。”
叶瑜吐吐舌头,嚼一口锅包肉将酒味咽下去。
而另外一边的叶河趁着他爹不注意,偷偷凑近酒杯喝了一大口,没成想直接被呛到了,咳嗽了好半天才停。
叶大嫂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好气的倒了杯茶送过去,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咋天天好奇心这么重,狗吃屎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尝尝?”
话音刚落,正在地上津津有味吃着鲜汤泡馒头,还额外加了煮熟的鸡鸭零碎和鸡蛋的小米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叶大嫂。
叶大嫂对上那一双无辜的狗眼:…
“行吧,你连小米还不如。”
这顿饭整整吃了一个时辰,吃到最后菜都凉了,去灶间热过好几回。
在年夜饭结束之前,叶老太又端上来一盘清蒸草鱼,这是叶大嫂做的。
做法很简单,只需要用刀刮掉鱼鳞,将葱姜蒜塞进掏空的鱼肚里,再用料酒腌制一遍整条鱼,大约一刻钟之后就可以下锅蒸了,蒸熟的草鱼淋上酱汁,刚好可以在上桌的时候浇上一勺热油。
只听“呲啦”一声,热油将清蒸草鱼的香味完全激发出来,就连已经吃饱的叶瑜闻到那味道都开始蠢蠢欲动。
这条鱼不能吃完,需要留下一个头或者一个尾巴,取得是年年有余的意思。
叶家人多,草鱼又不算大,因此一人只夹一筷子就吃得差不多了。
吃完饭之后还得收拾桌子,刷碗擦桌都要有人做,除了几个孩子以外,大人们全都动了起来。
叶父喝了两碗酒,但依旧脸不红气不喘,他抱起叶瑜放在炕上,“你和哥哥姐姐们先玩一会儿。”
紧接着他就端着要洗的碗筷去了灶间。
洗碗之前得先取水,叶父掀开盖在院子里水缸上的盖帘,这时候水面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要把冰敲碎才能取到水。
然后他把水烧开倒进盆里,将灶台下的草木灰取出来涂在碗筷上,因为草木灰具有很强的吸油和去污效果,配上晒干的丝瓜瓤,足以把油渍清除。
而此时的堂屋,叶瑜正撑着脑袋坐在炕上,忍俊不禁地看向叶河。
叶海喝了一碗酒,有点醉意是正常的,但叶河只喝了一口,他竟然也双颊泛红,两眼发光,拉着贾一的手就开始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
贾一想收回手却没抽回来。
褚绪风唇边带笑,调侃道:“看来你就要有一个小徒弟了。”
叶河听到这话明显更激动了,他直接半跪在炕上,双手抱拳,道:“请师傅受徒弟一拜。”
这时候叶瑜却连忙扶住他,这有点像道德绑架了,可不应该。
“哥,你喝醉了,赶紧喝碗茶缓缓。”
说完他就将茶杯塞进叶河手里。
叶河好像是真喝醉了,他接过茶杯一口都没喝,就那么捧着茶杯靠在墙边昏昏欲睡起来。
他们家守岁并没有要求必须要一夜不睡,孩子们能熬多久就熬多久,要是实在熬不住可以回屋睡觉。
叶瑜扯了件袄过来披在他身上。
褚绪风看着叶瑜的动作神情越发柔和了,“这几天让贾一教一教河哥儿,只是叫师傅就算了。”
贾一教的东西能叫叶河少走许多弯路。
叶瑜点点头,“这样挺好。”
师傅可不是随便就能认的,师傅也作师父,为师为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至少得拜过天地爹娘才能认师傅,等师傅年老后徒弟甚至要给师傅养老送终,就相当于半子。
他们闲聊两句,叶瑜就不由得捂住嘴打个哈欠,天气越冷他就越容易困倦,特别是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
他倒了杯红枣姜茶暖手,眨眨眼,然后用手把留下来的眼泪揩掉。
正好这时候家务活也干得差不多了,大人们纷纷掀开门帘走进来。
叶老头和叶老太见几个孩子都昏昏欲睡的样子,便坐在炕上开口:“孩子们都累得不行,我们这把老骨头也熬不住,索性就现在拜了年吧。”
他们两个冲孩子们招招手,“快来拿压岁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欢呼一声,尤其是叶敬杏花两个,高兴地甚至跳了起来。
紧接着他们就按照年龄顺序给各位长辈拜年,叶瑜自然而然排在最后。
轮到他的时候,他上前两步跪下,认真的说:“祝各位长辈年年顺利万事如意。”
希望明年全家人都平平安安!
叶老太伸手摩挲两下叶瑜的手,笑着说:“好孩子!”
然后老两口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乖孩子,拿去买糖吃吧。”
纸包里包了几个铜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叶家有个规矩,只有老两口需要给孩子们压岁钱,其他长辈都不需要,只要讨个口彩拜拜年就行。
接下来叶老太又冲褚绪风招招手,“绪哥儿,这是你的。”
她把红纸包放在褚绪风手里,“希望你新的一年健健康康。”
褚绪风明显愣住了,他也是没想到压岁钱竟然还能有他的份。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祝君四时平安,诸事如意!”
到这儿大年三十也就结束了,要是现代也许还有烟花爆竹可以放,但在这个朝代,晚上九点就可以称得上是半夜,平常这个时候他们家早就陷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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