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荑头一次听这般说法,顿时唇齿间舒展出一抹浅淡平和的微笑,声音却还坚定如斯:
“这世上喜恶同因的事儿多了去了,有人因为你门第高而巴结你,有人却因你出生好而疏远你,有人会因美人貌美而怜爱她,有人会因美人貌美而嫉妒她……但唯一不变的是,你还是你,美人的美也很难因此而改变,若你真的如此容易受外界的干扰,你又如何称自己呢,你是谁了……何苦执着于苏昳,他愿意和你好,也自然就来了~”
但祁湛听后,虽是有些感悟,但不敢苟同,怪道:
“苏昳也没听少傅的话多陪我,少傅怎么不说他~”
“我在你面前苛责别人~?”闻言,楚归荑顿时发笑,笑祁湛开始争风吃醋起来,眉眼间一片温情,旋即又道:
“我说了,方才说的,叫你别执着于苏昳~”
祁湛侧目看了楚归荑一眼,又扭过头,仿佛在口中含了一把莲心,苦到了极处。
“他若不好,我也不必执着于他……”
楚归荑含笑,像是领会到什么一般,一切尽在不言中,眸中有莫名的光芒一闪而过。
终于,忍不住了,似笑非笑地问道:
“听闻穆二郎与襄王有些情谊,湛儿不会是想学学吧~?”
无法直视楚归荑狡黠的目光,祁湛装作无事,心中感慨为何自己少傅知晓的如此之多,难道传闻中的天枢阁经年不用依旧势力雄厚?
沉吟了许久,才举目看向楚归荑,见自己少傅眼中那抹好奇之色仍在,眉目清凌,总是铺了胭脂水粉,也如含烟一般温润。
祁湛声音淡下来,仔细看着楚归荑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
“少傅如何看待襄王与穆二郎之事~?”
谈及□□,楚归荑还真不好开口,又见祁湛的神色,心中不由一软,答道: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便好,若是沉沦其中,须得外力止损。”
听着楚归荑这般决绝地回答,祁湛有些怅惘,说得自然是对的,但教他如何能这样做呢?
犹疑之际,祁湛见到对岸的孟伯与长公主,不由得念起《锁麟囊》——
“‘我偏要起婆娑、炽艳火、自废堕、闲骨格、永葬荒墟、剜心截舌、独吞絮果。’少傅,我……”
楚归荑顺着祁湛的目光望过去,见孟伯与长公主一副老夫老妻的模样,顿觉祁湛也许真的是情到深处不能自持,真的连礼法都不顾,拿这二人说事。
自己方才也不过是暗戳戳地说。
男风本就为世人所不齿,也许,真的是楚归荑不该打消祁湛的念头。
可她,还是觉得祁湛此番感情无望,声音软下几分,接过了话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日后谁也说不准,只盼着你与他安好吧~”
说完,她冷然看着孟伯与长公主二人,娇饰过的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漠然。
祁湛闻言,黑釉般的眸子里似有火焰扑闪,听着方才她对长公主的话,清冷彻骨,问道:
“少傅与四殿下呢~?”
不知祁湛为何这般问,楚归荑只装着糊涂道:
“什么啊……”
说着,她声音愈发轻微,仿若风声呜呜,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
祁湛从未想过能与楚归荑这般模样说话,能将自己敬仰的少傅问得脸色发僵,开始装傻充愣。
但机会不可错过,祁湛进而道:
“四殿下那份心意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那日少傅也是只被殿下管住了~”
听着直白的话语、面临不可回避的问题,楚归荑在心头感叹良久……
是啊,这世上能管住楚归荑自己的人屈指可数,他沈晚舟就是一个,连楚归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沦陷于他手。
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这几个字久久在楚归荑心头萦绕不去。
她难以为颜、有口难开。
见楚归荑眸色柔缓,祁湛进而言道:
“少傅不知,当日帝师因为这事亲自到青苑,当着王上与长公主的面儿斥责了殿下,说殿下不怀好意,从青苑将少傅给带了回来……”
楚延卿为自己撑腰这件事从祁湛口中得知,愈发搅扰了楚归荑的思绪。
楚氏可是臣、云氏可是君。
世家联合颠覆皇权本是君王所忌惮的,楚延卿怎么敢为了她这样一个不堪大用的女子公然犯上!?
她心中隐忧而心痛,而想到——
在这不断演变的世道里,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大都是叫女人忍着迁就男人,什么样的人家能在自家姑娘受了委屈的时候跑去女儿夫家,当着人家夫家长辈的面斥责他,让男人丢了面子呢?
为数不多是真的。
楚归荑柔肠百转间,心中生出一丝凄凉,仿佛被祁湛生生让她含了一片黄莲在口,那样苦,那样涩,直达心灵最深处。
而沈晚舟将一份摇摇欲坠的爱摆在明面上,是为何回应楚归荑那夜的不适,楚归荑又知道吗?
她发丝顺着疲惫的夜色垂下,鬓角垂下的流苏珠钗泛出清冷的光泽,一整个人清凌凌的,好似没有半分温度。
见气氛凝滞,祁湛忖度须臾,温言道:
“殿下眼里看着少傅的时候都与其他日子不一样,随着少傅怎样玩闹,和穆少将和百里少主,殿下的眼神都没变过……少傅,视殿下为何~?”
“我……”
楚归荑声如珠玉轻击,听着却冷冽如冰雪,犹疑许久,细白的牙齿在内唇上紧紧一咬,声音像是染上轻柔甜蜜的花粉,道:
“我们……只是吵架了,但不会分开……”
一番话淡如画影,细看楚归荑,清幽的眼波明湛如水,波光粼粼,不能止矣。
许久,她脸上才带着一丝释然,像是拿定了主意一般,唇边吐出一声叹息,宛若午夜浮梦一般悠长苦涩。
“祁湛,我原先不信有爱情的……‘从此以后的人生只为你而生’,我不信的……可我不知何时爱上了他。”
说完,楚归荑眼角微露伤感,思绪翻飞。
听楚归荑承认了,祁湛原是高兴着的,唇边浮现出清怡的笑容,仿佛拨开重重云雾得见光明一般。
却又见楚归荑这般神色,不禁又问道:
“那少傅为什么这般,因为……林侍妾~?”
祁湛的话落入楚归荑耳中,一抹苦笑便挂在了楚归荑脸上。
“我本知她的确是个苦命人,但我就是……”
言至此处,楚归荑言语凝涩,只有轻咬下唇,极力忍耐,自顾自地冷然一笑,又不时战栗嘤咛,不觉落下泪来……
本就是个鲜花嫩柳般的人物,如今垂泪,让人心疼不已。
“少傅……”
……
乐园渐渐黯淡下来,祁湛送楚归荑回帝师府。
点点灯火衬得人愈发疲惫,连楚归荑脸上的妆也懈怠了不少。
“湛儿,接你的人来了……”
祁湛听得不明所以,而看向拐角处,原来正是苏昳在等他。
他眉目清润如画他,在灯火阑珊处,薄弱的光热将他淡漠如晨曦的神色染醉。
“少傅,我……”
祁湛着急忙慌地向苏昳的方向急促地迈了一步,而突然考虑到楚归荑还在,又自觉地回来,欲言又止。
只道祁湛着急和苏昳混在一起,楚归荑轻轻摆了摆手,言语难免的艰涩,道:
“去吧~”
苏昳还没来得及走进,就被祁湛拉着跑开了。
少年气的话语在空寂的乐园里点染了快意,楚归荑见二人如画的背影渐渐离去,却不知为何,觉得心扉之上扎中了芒刺一般,口舌之中,被灌下了酸水。
她凤眼微阖,将手指掐进掌心,立于原地,一动也不动,心头的凄楚将她冻住。
“季叔”,沉寂良久,卸下来所有的防备,连孟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都不知。
仅这一句,仿佛一下子让楚归荑的心得到了平息。
楚归荑缓缓转身,仅孟伯一人。
“该回家了……”
孟伯见楚归荑脸色苍白若素,透明得没有一丝血色,上前为她系上自己身上的一件披风,温言道:
“都说探花郎像极了萧巫祝,可这至情至信的模样却与叶(葉)尚书一般无二……”
听这话,楚归荑脸上有片刻恍惚,不知孟伯的话为何有着不知何来的压迫感,竟压得她连说话都似失去了力气一般。
倦怠的神色一扫而空,抬眼望着孟伯,又恍若无事地移开目光,道了声谢。
孟伯藏在衣袖里的手拂过楚归荑身前,眉梢眼角,似乎堆满了久别重逢的释然。
“你长大了~当年福乐郡主与我提过你,我就想啊,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你一眼……”
孟伯的话缓缓道来,波澜不惊,落入楚归荑耳中,却像是劈天的一声惊雷,在她脑海中搅动了潜藏下的所有思绪。
“易叔说,当年孟伯因我被福乐郡主取了一节手指……适才,还淳放肆了。”
说完,楚归荑面露愧色,不知作何言语,多提成年旧事怕惹人伤心,谈及今时今日,又无过多的言语附和。
闻言,孟伯软声道:
“前事过往,咎由自取,怪不得季叔~”
此话像是将此时过往之事一笔勾销,容不得楚归荑再次提及。
马车内,孟伯先让楚归荑进去。
而她一钻进半个脑袋,便见沈晚舟在内,眉眼间蕴着欢喜之色,着形貌却使得楚归荑面色一僵。
夜色催促着楚归荑进去,而面对沈晚舟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她却是持着一脸的有礼与疏离。
连孟伯看着,都觉得二人像是第一次见面,一个俊美有礼、一个心高气傲,互不主动搭理,矜持地构成一幅画儿了。
半晌之后,从不肯亏待自己的楚归荑抬起手来想为自己寒冷的身躯奉上一杯热茶。
一举一动被二人仔细地看着,明明是极为简单的动作,却被两人审视的目光吓得将手给烫着了。
慌慌张张地重重拍在小小的案几上,惊得青釉茶杯砰的一响,鲜嫩茶叶和着盈盈如碧的茶叶泼洒出来,杯盏杯盖一起晃动,随即骨碌碌地四处滚动,落到马车内的地上,发出清脆响声,刺激着两人紧绷的思绪。
“还淳!”
“还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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