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金闻言,眉头紧蹙。

    这种神鬼言论,若放在四年前,他定然深信不疑,可他现下在县城齐老爷家做事,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早已不相信这等无稽之谈。

    鬼神之说虚无缥缈,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也无法掌控,相比之下,白文金更相信事在人为,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东西。

    比如将白芷送人后,到手的可观聘礼,以及他那个好二弟生前盖好的房子,还有祖传的一亩三分地。

    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实打实的好东西,摸得着的好处。

    有这些东西在前,他又怎会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而担心?

    “呵!”

    白文金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看着蠢弟弟,继续诱惑道:“她爹她娘都是病死了,这个咱们是最清楚的,哥哥现在好过了,我认你这个弟弟,才想着帮你一把,不然我一个人都能搞定。”

    “别啊,大哥。”

    白三叔没什么本事,又好吃懒做,是白家村出了名的烂泥。

    若不是他媳妇还愿意干点活,且五个孩子中也有两个能干活了,勉强维持生计,不然一家子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好不容易作为大哥的白文金愿意带他挣大钱,他自然不愿意脱手。

    况且,让侄女给朱员外做妾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若不是她女儿还小,他都想将这个机会留给自己女儿。

    朱员外家不缺银子,随便从指缝中漏点就是他们一家大半年的收入,入了朱家门,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光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

    “我没说不做,就是怕朱员外听到风声,害怕不愿收了。”白三叔舔着脸谄媚笑着,还殷勤得给白文金倒酒。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需要把该做的做好,其他事自有我在,怕什么?芷丫头那模样,咱这十里八乡也挑不出第二个,朱员外不要,有的是其他老爷要。”

    “也是。”白三叔回想起侄女的容貌,不再瞎担心。

    兄弟两又喝了两刻钟,闲聊半日,白三叔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回家。

    转眼间,白文业已经病逝一月有余,白芷也渐渐适应了独居生活。

    在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难过,时不时偷偷哭一场,但是一到白天,她就会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

    第一回卖绣品时,王大婶借给她十文钱买原料,后来她做了绣品卖得二十文,就还给了王大婶,自己净赚十文,又重新买材料。

    周掌柜知晓她的遭遇,便同意她赊账二十文,与那十文一起,拿走三十文钱的材料。

    人家对她好,她谨记在心,也更加努力做活,不懂的地方或者做得不好的地方,就借每次上街的机会,询问店里的绣娘。

    “还欠着大家伙一两零二十文钱。”

    白芷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纸上核算账目。这些都是给爹爹办丧事时,欠村里其他大伯婶子的。

    她也在事后用纸一个个记录,时不时翻一翻,有钱就拿去还,然后划掉名字。

    这笔债对白芷来说,还真不少,压力也挺大的,这段时间她也在勤快练手艺,勤快干活。

    一来想通过忙碌让自己慢慢忘却悲伤,二来是想早点还上钱,不希望拖太久,成为村里人眼中的老赖。

    “桂七叔那里可以用那三亩地,两个月的租子抵消。”白芷一边嘀咕,一边拿笔在旁边记录。

    这仅剩的笔墨纸砚,还是白文业做教书先生时买的,纸笔很费银子,所以白芷用得很节省,每回都只用一点点。

    算着算着,天彻底暗下来,完全看不清了,白芷才摸索着点灯。

    晚膳还没得吃,到这时候她也感到饿了,举着等往厨房走去。

    四周乌漆麻黑的,有点什么动静都能把她吓一大跳,她匆匆忙忙抓了一个野菜团子应付几口,就赶紧回自己卧室,栓上门。

    戌正时分,村子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聊天说话的声音,空寂感弥漫到白芷心头。

    黑暗让她害怕,可又舍不得点灯,干脆将薄被盖过头顶,闭上眼睛睡觉。

    小时候,她总觉得被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隔绝鬼怪,保护床上的人,所以必须从头到脚都包的严严实实,免得妖魔鬼怪趁机偷袭。

    后来娘亲担心她把自己闷坏咯,就偷偷对她说:“爹娘就是你的保护神,有爹娘在什么都不用怕,也不用闷在被子里。”

    那次之后,她就不再害怕了。

    直到现在,她的“保护神”们都离她而去,她没办法,只能重拾儿时的信仰,相信被子是有那神奇魔力的。

    外面秋风习习,狗吠声此起彼伏,动静相结合之间,白芷缓缓进入梦乡。

    这一次,她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想来这回是好梦了。

    “阿芷丫头,阿芷丫头。”翌日,睡梦中的白芷被两声叫唤喊醒。

    “阿芷,起床了吗?”

    是二柱娘的声音,白芷赶忙起身,耷拉着鞋子,小跑到院门处给二柱娘开门。

    “快收拾一下,明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今日大家伙要上街买东西,你同婶婶一块去,今晚也跟婶婶和你二柱哥一块吃个晚饭。”

    二柱娘风风火火地来,交待几句,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留下刚睡醒的白芷,还愣在原地,秀发披散在肩头,小脸白净,看起来没有什么血色,凉风吹来,刺激着薄衫下的皮肤,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竟到中秋了。”她呢喃了一句,手掌互抱手臂,摩擦两下,瞬间感觉到了一点点暖和。

    关上院门后,白芷回望一眼爹娘生前住的屋子,突然觉得这个节日过了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二柱娘特意来寻她,她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想想还是决定换衣裳上街一趟,买两个油炸芝麻球,再买点糖,回来后,拿上山祭拜爹娘。

    牛车自村口大榕树出发,慢悠悠地驶向目的地。

    大家伙的心都飞向热闹的大街了,没有人注意到村口墙角处的灰色身影。

    白三叔看着远去的牛车,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他四周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便露出得逞的笑容,鬼鬼祟祟从村子背后绕了一圈,走小路到了白芷家后面。

    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就偷偷翻过白芷家的院墙,鬼鬼祟祟地走进两间屋子翻找,离开前,还观察了白芷家的房屋布局。

    心中有数,这才偷偷摸摸地离开。

    因为还要回来准备很多事,所以白家村一行人到了镇上之后,也没多耽搁,迅速采购完所需物品,就集合回村了。

    牛车绕着山路往回,路过青黄相间的田垄,看着不远处的大榕树。

    白芷思索了一下,对前面赶车的白二柱道:“二柱哥,我得上山一趟,麻烦你在这里停一下车。”

    这个位置去白文业的坟堆可以少走许多路,白二柱瞥了一眼,抬手将牛车拉停。

    “你要自己去啊?”白二柱满脸不认同,没等回答又继续道:“都回来了,也不急于一时,先一块回村,我再陪你上山。”

    一个小姑娘自己上山,别说白二柱不放心,车上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让她再等等。

    白芷面露难色,知道大家都关心她,只是她欠大家的着实太多了,不想再麻烦他们。

    “我……我自己也可以的。”

    “哎哟,婶子正好没事,陪你走一趟吧!”就在大家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二柱娘这么提议。

    白芷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两人离开后,大家都消停下来,只有陈婆子一人像是为了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似的,非要嘴碎说一句:“切,自己上山有什么不可以?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了。”

    “我说她就是个克星,谁与她近,就克谁,长得还跟狐狸精似的,没准想自己上山私会野男人呢,呵呵……”

    大家伙不理她,可也没人阻止,使得她越说越嘚瑟,眉飞色舞,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

    笑声未停,旁的恶心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白二柱一声喝断,“够了。”

    牛车停下来,白二柱气冲冲地转到车后,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陈婆子,只看得她心里发毛。

    “下来!”

    没有动静,白二柱继续呵斥,“下来!”

    他从钱袋子中掏出一个铜板,直接扔给陈婆子,毫不留情地道:“老子不想挣你的钱,你给我下来,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车上其他人都讪讪地看着这突变的一幕,生怕陈婆子牵连自己,忙七嘴八舌的催促陈婆子下车,别耽误大家。

    陈婆子终于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变化莫测,涨红了脸。一半是气得,一半是羞恼的。

    “下车就下车,有牛车了不起啊?呸,有娘生没爹养的玩意,还以为自己算哪根葱。”

    她不敢当着白二柱的面骂人,当下忍着,等车一走远,她就背着新买的东西,骂骂咧咧一路,什么难听骂什么,就连死人也不放过。

    “小小年纪不学好,为了个狐狸精作贱长辈,呸,别不是早就跟狐狸精搅和在一块了吧?呵呵,还以为什么好货。”

    “怪不得孤儿寡母这十来年老往秀才家跑,呸,都是一路货色,不要脸的玩意……”

    这些话,白二柱是听不到了,即便听不到,也给他气得慌,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满嘴喷粪,简直恶心透了。

    他是越想越气,若不是看那陈婆子年纪大了,还是长辈,他当时恐怕就控制不住打人了。

    冷静下来,到底担心白芷听到这些闲话,想了想,白二柱特地往同行的乡亲家中走一趟,麻烦大家不要将那些话往外传。

    大家伙都表示明白,信誓旦旦地说肯定不外传,让他放心。

    只是私底下一家人还是会坐在一起讨论,你跟我一家,我跟他一家,截止当天晚上,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白家村,连小孩子都知道了。

    二柱娘陪白芷上山给白文业夫妻上香,两人回来,母子俩又留白芷一起用了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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