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最后菜地里所有菜都收完割完,李槿秀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再看阿婆,人家跟个没事人似的,担着一篮蓝菜往回走。

    看那脚下生风的样,如果忽略掉她身上的担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超市抢特价呢。

    “走了,”阿婆看不惯李槿秀那半死不活的样,催促说:“不是说你家吃饭吗?走走走。”

    “还吃饭啊?”李槿秀动了动腿,跟灌了铅似的,酸胀痛:

    “要不,我请您去饭店吃吧?”

    “吃什么饭店,”阿婆撇了撇嘴,这些小年轻就是喜欢乱花钱,去饭店一个菜够她买两个还有得剩:

    “不尝你的手艺,那你再尝尝我的手艺,我做大菜可是很有一手的。”

    李槿秀也就随口一说,她知道她说不动阿婆出去吃的,但是是真的累啊,不问一句她都不死心。

    中午买了块五花肉,还有阿婆带去的蔬菜。

    上电梯的时候李槿秀还迷迷糊糊得,她完全忘记了屋里还有个云渊。

    等到大门打开,六双眼睛小瞪大,左右看。

    完蛋。

    李槿秀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

    她大喊了一声,阿婆和云渊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

    “阿婆你听我说,这小朋友是我之前在…”

    “在那边捡的,你不是说过了吗?”

    阿婆用一种你怎么记性比我还不好的眼神看她,直把李槿秀看得懵圈,她有说过吗?

    “来来来,小朋友跟阿婆进屋去,今天中午想吃什么?红烧肉?”

    老人家大概想起自己女儿了,这会看见哪个孩子都是和颜悦色的样,刚刚给李槿秀翻的那个白眼就跟云烟似的,一下就没了,这变脸速度快得就是京剧变脸师傅来了也要赞叹一句。

    进了门,阿婆又变着花样从兜里掏出了糖,橘子这些小零食。

    要是云渊真就是个小孩,这会多半已经放下防备打心底认为阿婆多半是个好人了。

    但他不是啊,不仅不是,他还觉得这个阿婆来者不善。

    “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家住哪里?”

    “平时喜欢吃什么?”

    “你以前在的地方下雪吗?”

    看看这问话的水平,可比李槿秀那三脚猫功夫厉害多了。

    云渊绷直了身子,嘴都没张。

    这句句看着是在跟他闲聊玩似的,实际上她就是在套他的话。

    云渊可能搞不明白别的,但看一个人的眼睛大概就能知道对方大半的心思。

    要不然他八九岁这个样子在大街上晃悠,怎么可能没有人起心思想干点什么。

    “阿婆——”厨房里孤军奋战的李槿秀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只能请外援:

    “你帮我看把那肉处理下呀。”

    “啧,”

    听到李槿秀喊,阿婆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可要是去看她眼里的情绪,那明明是带着笑和满足的,就像她早就想要被对方需要一般:

    “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就是干不成事,那你一个人坐回好吗?”

    后半句很明显是对云渊说的。

    他很安静得点了点头。

    阿婆脸色古怪,进了厨房就跟李槿秀嘀咕:

    “那孩子是不是有点孤僻过头了啊?”

    “没有吧,”李槿秀也没太在意,她又不傻,反正云渊也不是真的是个孩子:

    “他就是害羞,还有得点拽呢,不熟的不喜欢的都不讲话。”

    “喲,”阿婆笑了:“个子不高,要求还挺高。”

    云渊黑下脸,他听见了!门都没关就隔了这两步路,他又不是聋子。

    “哎哎哎,”眼看李槿秀打算直接把五花肉给切块,阿婆赶紧出声制止:

    “不是这个的哦,你放着我来,来来来你过来洗菜你。”

    一个家里要是多了个上点年纪的女性,别管是妈妈还是奶奶和外婆,念叨总是少不了的。

    老一辈的人有自己的讲究和固执,比起要坏到生锈的烂电器,她们其实更像是精心保存的古旧古董。

    陈旧但又有难说的韵味。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要这样,先整一块滚水焯水30秒左右捞出来过冷水切块,再把块放进去,也是30秒过冷水,再过一次滚水总共三次然后……”

    李槿秀在旁边洗菜,听她说得直皱眉小声嘀咕了句:“好麻烦。”

    阿婆好像已经被说习惯了,她倒不觉得这是句坏话,反而还好像听到了什么夸张一样神采飞扬:

    “麻烦就对了,麻烦才能好吃。”

    行吧,她也有份吃。

    李槿秀这样想着就闭上了嘴。

    这边这个锅炖肉,另一个锅也不能闲着。

    来个白灼生菜,黄瓜炒鸡蛋,最后是一碗豌豆苗青菜汤。

    菜碗筷上桌,云渊早早就被叫去洗了手然后坐着等。

    最后是出来的是阿婆,她看两个人都板正地坐在桌子前还客气了一句:

    “哪里用等我,你们先吃就好了,你说你也是你等我就算了,孩子可以先吃啊。”

    “等——”

    李槿秀还没来得及说为啥不让云渊吃的原因呢。

    云渊听人家说不用等她就真的以为这是句真话,筷子一下下去两三块肉就下了肚,随便扒拉两口,半碗饭就没了。

    阿婆的屁股还没挨上椅子呢,他的碗就空了。

    李槿秀见状也只能无奈得解释说:

    “这孩子,饭量大,要是他先吃,咱们连菜汁都喝不上的。”

    阿婆脸上的表情好坏不定,就像乌云和晴天的反复横跳。

    不过肚子里的呜鸣声提醒了她,阿婆的眉头舒缓开来:

    “先吃饭吧。”

    李槿秀也早就饿了,要不是阿婆在这她早就开始吃了。

    这会先夹了一块肉放嘴里,咸和甜诡异得达到了一种平衡的位置,肥肉和瘦肉中和又是一种绝妙的搭配。

    这一口肉能扒下去两口饭,米饭的那股米香味是最绝的,干饭人想不出啥形容。

    只能一句最简单的:

    “真香。”

    还有生菜和黄瓜,以前李槿秀对蔬菜类没什么感觉,一直都是觉得要营养均衡才每餐都吃的。

    可吃到阿婆的菜,她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菜。

    真的是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种蔬菜的特殊味道,是大批量种的蔬菜没有的。

    生菜脆甜,黄瓜甘甜。

    两种甜还是不同的甜,都有自己的味道,只留给吃它们的人一点残留的余念。

    等到吃饱喝足,李槿秀自觉去洗碗。

    阿婆看看坐在沙发上一无所得的云渊,屁股坐不住了。

    她上厨房第一句就是:

    “你还真打算养着这小子啊?”

    李槿秀被她这话直接问懵了:“不然呢?”

    阿婆脸上又开始了那种纠结的表情:“可是…可是他也太能吃了点。”

    外面的云渊:……

    他决定做个有素质的人,自己捂住耳朵。

    李槿秀腹讥:吃得多,用处也大。

    “吃得多也没事,现在又不是以前那个年代了,咱们现在不缺吃喝了。”

    阿婆双手一拍大腿,满脸愁容。

    李槿秀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想说点啥。

    “可是你带着个孩子,以后可怎么嫁人?”

    李槿秀只觉得呼吸一滞,胸口都赌着气闷得厉害:

    “阿婆,我不打算嫁人。”

    “这…”阿婆的脸上就跟打翻了颜色盘似的:“我有个姐妹家里闺女也是这样说,你们这些孩子现在怎么都——”

    李槿秀没给她机会继续说,直接一连串话砸了下去:

    “因为我对当免费保姆生子机器以及免费床伴不感兴趣,如果倒霉还要当沙包,更别说生孩子有可能死,您别跟我说现在科技怎么样怎么样,再好那也不是百分百不会死,只要有百分之一,不,哪怕是零点零零一我都不想试,凭什么我要冒这个风险?

    您不用担心,我觉得一个人住大房子孤独终老挺好。

    总好过老年子女不孝,万一不小心瘫痪会被推来推去,身上生疮活活痛死。”

    李槿秀一口气说完的,说得太急了说完以后憋得直喘气。

    但她高兴啊,所有的心声所有的委屈,她在电话里没能说没敢说,太多的顾忌所以没能说出来,这一次终于一个字没少全部说出来了。

    这段话不知道在她梦里脑子里幻想里出现了多少次,已经不是腹稿了,完完全全就是背下来了。

    不过…这些话说完。

    李槿秀都不敢抬头看阿婆的脸色。

    她这些话也不是对着她,就是…就是没忍住…

    一想到阿婆家里的那些大米和青菜,李槿秀就肝疼。

    再说她早就知道这个年代的人都是这个德行,催婚催完催孩子,催完一胎催二胎,她何必跟人置这种气,人太多了,她根本置不过来气的。

    道理她全都懂,还一套一套的。

    可是,懂和忍住了完全是两码事。

    啊,算了,不想了,大不了以后不来往了呗。

    一直没等到对方说话,李槿秀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她隐约能预料到结果了。

    这个年纪的人能是什么反应,肯定是恼羞成怒然后臭骂她一顿,就跟她妈似的,也不是第一天吵架了,每次吵架——

    “你这些话,憋了很久了吧。”

    阿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心。

    李槿秀不可思议得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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