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从他几年前车祸住院开始,也没有朋友或者亲戚来看望他,想来他应该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从医院回来也有几天了,他实在是闲不下来,就打算着去公司上班。

    虽然他们建议苏牧可以养只狗啊猫啊什么的,闲来也可以解解闷,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没动过这样的心思。

    一来自己总和实验室打交道,时间比较紧张,也就很难分出心神来照顾它们。二来经他手的都是些在笼子里任人宰割的小白鼠、小白兔,要是在实验室外看到这些小动物,都想着它被开膛破肚的场景,那着实诡异了些。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原因。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以为自己,没什么同情心。不过这样也好,乐得清净,不用考虑太多,无牵无挂的,也就习惯了。

    吃完早饭,苏牧赶上早高峰的地铁,就往公司去了。

    但到了公司里的实验室,他却被告知:“你才经历车祸,不休息多几天吗?”

    “那陆叔,文寂他们呢?”

    “他们也休假了啊,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谁都巴不得呢。谷文寂那家伙,乐得早就跑没影了。我看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多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是我的话,经历这种事情,多少有点心理阴影吧。”他的导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极力劝说。

    苏牧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两点一线的生活,突然就这么停下来,他倒无措起来了,“我觉得我还好,反倒是不让我工作了,我也就不知道做什么。”

    人说祸不单行,就车祸他都经历了两遍了,说实在的,内心竟真没什么感觉,有些人就是闲不得。

    “嘿,你这孩子,旅旅游,看看电影,陪陪父母,干什么不行。别人还求之不得呢,你倒……”导师没见过一心扑在实验室的人,乐了。

    苏牧被他这么说得,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苏牧,你过来一下。”范良骥突然闯入苏牧的视线,他还带着口罩,手套也没来得及脱下,看来刚做完一场实验。

    苏牧就随着范良骥出了实验室,“范教授。”

    “我看你还是听你导师的话吧,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也很好。”范良骥将口罩取下一边挂在耳上,冲掉手上的泡沫,扭头看他。

    苏牧刚想拒绝,范良骥又说:“你看你,从进入实验室那天,就基本每天都扑在实验室里,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我却看在眼里。”

    范良骥突然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也知道你很想研制出‘蛛网’的解药,但是这一年又一年,我看着你也着急起来了,真要全部的青春都要给社会啊,多留点时间给自己,啊。我们六七十岁的人,本来就已经是半只脚埋在黄土里,享受天伦之乐的时间越少,就越珍贵啊。我多想回到以前,”说着说着,范良骥有些塞口,转过头来,眼里都是遗憾:“我也就是有些感慨罢了,但希望你能明白我其中的一些道理,知道了吗?”

    范良骥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再反驳就显得他不懂事儿了,范教授其中的苦心,他倒是明白了。于是他只好点头答应了。

    恍恍惚惚间,苏牧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顶着太阳下班了,身上暖烘烘的,也觉得不错。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那些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别人的娱乐时间都是和朋友一起看电影,吃火锅,可以不管金钱,不顾他人看法,可以跨越大半个国家去旅行,都在尽可能地享受生活,取悦自己。

    可他就一个人。

    虽说谷文寂就比他小上几岁,但他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代沟,他有自己社交圈,活得也比自己肆意得多。虽然他总想拉着自己加入他的圈子,但事实上他也会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时常婉拒。谷文寂也意识到这点,没再强迫过他,倒是一个月有那么几天,会“胁迫”他陪自己打电动,技术实在说不上好,反而被这个小鬼骑头上了。

    这么想来,他确实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顶多就是修修盆栽,看看书,下班早的话,就绝不会超过九点半睡。

    苏牧不由得自嘲道,自己真是身体年龄与心理年龄极为不符,已经提前加入了老年人的队伍。

    他有心改变,又不敢去拥挤吵闹的菜市场,与商贩讨价还价,索性就去到了大型超市。转了好几圈,想找到那种什么看起来丰盛,又做起来方便的食材。

    最后他还是决定煮火锅算了。

    独居生活可能孤独,但也可以活得自在,孤独的另一面是自由。

    结果回到家后,也过了午饭时间,想着晚上再练习厨艺,于是随便吃了碗面,就躺在沙发,两眼望着天花板,开始无所事事起来了。

    因为心中怀着目标,再漫长的时间也是白驹过隙,所以时间对他来说,并不算难熬,反而要争分夺秒。而如今闲了下来,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时间了。

    他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眼珠,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他此时清醒得很。他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先是打扫了厅卫生,然后又往无人问津的厨房扎去,把自己弄得闲不下来。

    本来还想效仿别人断舍离,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东西简直少得可怜,除了一些必需品,基本没有什么添彩的地方,连电动手柄都是谷文寂带来的。

    他又跑去花鸟市场抱回了几盆非洲菊和郁金香,搭好置花架,就转身去书房浸着了。

    待到苏牧感到眼睛疲乏,夕阳已将窗帘染的一片红。

    插上吸管,苏牧将牛奶放在饭桌上,开始了他精致的晚餐时间。苏牧很喜欢吃火锅,不论是配菜,还是底汤,都能刺激着自己的味蕾,这种火辣辣的感觉能够令让他身体迅速发热,冒出细密的汗。当你全身心投入到火锅带给你的感官刺激时,大脑里就装不下任何复杂难受的事情了。

    苏牧呵哧呵哧地干完了三碗米饭,才觉得满足,随即下楼消食去了。

    这时已经过八点了,但散步的人却不在少数。沿着路灯小路走了一会儿,苏牧寻到一处安静的长椅坐着,周遭的冷空气包裹着,令人精神振奋。他似乎闻到了腊梅香,就着静谧的月光显得格外凛冽,连昏黄的路灯都添不上暖色。

    不知道今年的冬天会不会下雪呢?

    突然手机想起了短信提示音,他还以为是谷文寂又在犯蠢了。看到发信息的人是乔易周的时候,还惊讶了片刻,却没发现自己慢慢柔和下来的眉眼。

    他的特别简单,头像是自己养在书房的盆栽,名也是求方便,su

    乔易周:[吃晚饭了吗?]

    在输入框打出下了嗯字,在发送前却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两个字。[嗯,吃了]

    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话:[什么事?]

    乔易周:[突然想到加了你几天,还没和你聊过天-]

    这个颜文字,应该很久没人用过了吧,没想到乔易周这人还,还蛮复古的。

    苏牧发出一个汗颜的表情包。

    对面的乔易周刚开完一个紧急会议,对方团伙分子具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这辆肇事车辆就是他们蹲了几个月里最大的进展了,所有的警察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卯足了劲想打开这个突破口。

    乔易周刚回到家还没吃饭,全身都很疲惫,整个人就瘫在沙发上,但此时此刻他却拿着手机,脸上却没有倦意,笑着打字,[我已经可以想象的出你做这个动作的表情了[大笑][大笑]]

    苏牧无奈,[嗯?]

    乔易周:[说真的,你这么聪明,大学肯定是学霸吧]

    看到“大学”两个字,苏牧却不由得感到失落。他只知道自己是定遥军医大学毕业的,却对大学没有什么印象了,真正对自己有意义的生活片段却散乱得如同一团麻线。

    失忆对于他来说,最大的感受就是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深深的无力感时常将自己闷得喘不过来气。

    苏牧下意识想隐藏这件事,就像任何人都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更何况是这种自揭伤疤的事情。

    su:[应该吧]

    乔易周:[你观察很仔细,思维也很有逻辑,你大学是什么专业的啊?]

    su:[你发信息给我,是为了调查我吗?那这没必要,你们公安局应该会有档案吧]

    乔易周看着手机,无奈地一笑,他总喜欢在话里挑刺,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想起今天戴简竹的建议,又开口问道:[其实我们想聘请你当我们的市局的警察顾问]

    su:[我?怎么会,我这点小聪明上不了什么台面,我看你们应该是少不了高材生吧]

    乔易周:[我还以为,我这么邀请你,你应该会感到比较开心呢]

    苏牧眯了眯眼,显然不开心了。因为被猜中了心事。

    身处漩涡中的人只想脱险,因而他们奋力往外游。而苏牧不同,他想的是去了解、去主导、最后去平息这片漩涡。

    苏牧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这起案件很感兴趣,但被人发现了自己这点小心思,好奇心就这样直接被剖析,这种被动的感受,他很不喜欢。

    就像他在做实验时,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有理有据,他能够从容地处理好发生的一切意外。他可以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以隐藏好自己的“野心”,他享受这种稳操胜券的感觉。

    而绝不是被人告知。

    苏牧心情不爽,决定不再回复他的消息,起身往回走。

    洗完澡后,他还是顺手看了看手机,乔易周又发了条信息,距上一条隔了有半个多小时。

    乔易周:[如果没想好的话,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朋友的]

    苏牧微微撇了撇嘴,嘲笑乔易周没“骨气”,回复道:[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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