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陪着严旬安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学校论坛上悄咪咪的出现两人在教室或者饭堂、操场的合照,这次的帖子是校园情侣评比。

    高瞻怀疑是严旬安投递的照片,并且他有证据:钟鸣偶尔穿便衣跟着他们,与照片拍摄的角度与距离都都基本吻合了。

    而严旬安在两人当选第一名后,颇为兴高采烈向他陈述这件事,并添上自己的感想:照片拍得很好看,他们的目光不错。

    因着这个帖子,高瞻还没正式报道,就已经跟她一样成为大多数学生的熟面孔了。

    有次他在寝室楼下等严旬安回寝室拿东西——她很少在学校住,但还是有自己的寝室的,一个胸前挂着笨重相机的女生过来跟他搭话,想给他拍一张合照,他迷惑不解,她坦白:自己是八卦社团的社长,专门收集校内风云人物的花花新闻。

    高瞻一时无言:真的有这样的社团吗?

    社名与社团介绍都这么直白。

    他好奇心起,试探性问:社团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女生十分吃惊:你怎么知道?

    高瞻啼笑皆非。

    女生却因此大受鼓舞:社团成立一个月不到,就有人来了解社团,她一下子忘了最初目的,极力说服拉拢高瞻进社团。

    高瞻盛情难却,只得委婉说自己会考虑。

    只着短短三分钟内,两人交谈的画面不知被人摄了去,发到论坛上,标题是:惊?校花的男友竟脚踏两条船!

    严旬安下来后,高瞻跟她一块去饭堂吃饭,自己去排队打排骨饭时,饭堂的阿姨打给他的饭少得可怜。

    他提了一下,阿姨骂他渣男就没资格吃饭。

    高瞻被莫名其妙怼了,加钱又添了些饭,回到座位上,正要跟严旬安诉诉苦——他也被她惯得受不了任何委屈,严旬安的脸色却很是难看,她看到了那个帖子。

    高瞻也看到了,主动解释了事情经过,表明自己的清白。

    严旬安倒不是真的生高瞻的气,只是觉得有人算计她与他,故意为之。

    没有与高瞻明说,她也没有缓和颜色,享受着他温柔的哄劝,并趁机提了不少要求,譬如每天抱着她去洗漱——她太喜欢这种亲密无间了,但那天以后,高瞻就再也没有这样抱她了;亲她五十下;每天给她摸腹肌半小时等。

    高瞻听了心动,然后严肃拒绝。

    那些要求很容易擦枪走火,而且有些并不实际。

    亲五十下,嘴不得亲秃噜皮?

    严旬安瘪嘴不高兴。

    第二天早上,高瞻唤她起床,她赖着不肯起非要抱抱,他问:“我给你熨衬衫裙子,真的不要穿吗?”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高瞻一大早起来熨烫的衣物,每一寸他的碰过。

    严旬安艰难做出抉择,爬起来时趁高瞻不备,抱了他一下,山不就我我就山。

    她感叹道:“高瞻,你是我的风月窟,也是我的水云乡。”

    放假了。

    严旬安紧巴巴的要高瞻带她回家。

    不知隔了多少年,她终于又回到了七略镇——高瞻自小生活的小镇。

    这里并不繁华,一个乡下小镇肯定不能用繁华来形容,却充满了特色的生活气息:外墙皮发黑的炸花生油小厂,门前的漏在地上的土黄色花生糠任由几只土鸡扒拉啄食着;晒着药材的中药店,店前四五个下棋的老人们;小超市里搬沙示饮料的大妈丰腴的屁股一扭一扭,啐了调笑的大爷一口,回到柜台按计算机说一共九十九块四毛,大爷叫唤着零头都不划?

    不划,要算上你占的便宜,得给一百了。

    街道中间立着高大的抗法纪念碑,碑上是长辫子、裸着上身的清代末年先烈们:一个拉着大炮,一个拿着大刀,在那个蒙昧的年代,他们兴许未必懂得人权与领土权这些深奥的意义,却也知要反抗侵略,保护自己的家人。有了诸如此类无数位投身奋战的先烈们,才有今天幸福美满的家与国。

    对面从小学涌出来的小朋友们的欢声笑语,与雕像上那把铮亮大刀映照的灿烂霞光,相映成趣。

    严旬安亲自开着车,车窗降下。

    她转头看向高瞻,指着前方的十分简陋的小亭子,说:“那里是候车亭对不对?你经常在那里等公交车来学校。”

    一张清清冷冷的脸,次次都在提及他或者与他有关的事情时融春色似的,生动鲜活,且温暖起来。

    高瞻心中欢喜,唇角微扬,“是。”

    严旬安有些得意。

    “高瞻,我比你想象中还要了解你。”

    高瞻伸手将她被风拂乱的鬓发别于而后,在心里说:我也比你想象中了解你。

    从小镇到村,严旬安享受到了自己给予的福利:路道宽阔平坦,沿途银薇花紫薇花看得人眼花缭乱,同时也心情舒畅,严密的树荫带来了阵阵清凉。

    “铛铛铛——”

    火车要来了。

    横杠落下。

    要等上几分钟。

    前面有个小男孩,大概十、十一岁的样子,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吃力的支撑着比自己还高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无忧无虑吃糖的更小的小女孩。

    “给哥吃一口。”

    “噫,不要,哥的口水臭臭的。”

    “你嫌弃我?我把你扔下来。”

    小男孩威胁的轻微晃动自行车,他妹妹连忙抱住前座座椅,撅嘴说:“哥哥坏,回家我告诉妈妈,让妈妈打你。”

    “你要是真告状,我以后都不载你去学校了。”

    “爸让你载我的,你敢不听。”

    “……你自己要学骑车啦。”

    “我怕疼。”

    “我都说我会在后面扶着车,不会让你摔。”

    “哼,你才没有一直扶着,我膝盖都流血了。”

    火车适时经过了,方方正正的黑箱子,运着煤,轰隆轰隆发出声响,动静很大,震得附近的草木、远处的夕阳颤巍巍的,像要散了。

    这对小兄妹俩在这场似乎谈妥了,哥哥舔到了两口棒棒糖,妹妹还是很嫌弃,用手反复擦抹糖才又放进嘴里。

    哥哥蹬了几下脚踏,借力翻上车,连车座都不坐——他腿短坐上了就够不着脚踏了,然后歪着身子一拐一拐的驾驶着自行车远去,竟都没摔!

    严旬安启动车子,超过这对小兄妹的同时,多看了两人几眼。

    方才她已经知晓高瞻也曾这样载着高应怜上学下学,只是情况没有这么糟,他拥有自己的一辆与身高适中的自行车,而不是从父辈那里继承破旧的车。

    过了隧道,道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一茬茬金黄色的谷浪随风起起伏伏。

    有个大妈刚从田里出来,黑黑的瘦瘦的,正在把卷起来的裤脚捋下来,瞥到车上的高瞻与严旬安,诧异了下,随即笑了起来,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格外白,“阿瞻!”

    “霞伯娘。”高瞻立即回应道,刚刚没主动打招呼是因为大妈带着宽大的草帽,挡住脸,他瞧不清人。

    “回家啦?”

    “回家了。”

    严旬安车速减得很慢,但没听见高瞻向大妈介绍她,她想:他们关系应该不如何亲近,要不高瞻肯定会主动介绍她。

    但她忘了,这种事,其实在乡下是昭然若揭的。

    平白无故带着一个同龄的女孩子回家,在阿婆大妈大婶眼里,定是搞男女关系了。不主动解释便是最好的解释。

    再往前开,一大一小的水牛挡了路。

    水牛口涎不止,像蜘蛛网一样拉扯着嘴,又无可奈何的垂落在地上,随着牛摇摆着头赶苍蝇的动作,又被甩在脸上,反正无论如何都流不尽似的。

    “吁——”

    水牛被细竹驱赶了下,退避到路旁了。

    严旬安经过时,能闻到了水牛身上微腥的泥味,虽然有些不适,但想到这也是高瞻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事物之一,她便觉得完全可以接受,并感到有些亲切。

    到了,快到高瞻的家了。

    严旬安心跳悄然加速。

    一路上,她表面平静镇定,思绪却常常不由自主的散漫着。

    绕过一片小树林,前景又开阔了起来。

    那栋二层小别墅前面有家小卖部,并没有像样的店面,只有窗口那摆的一连串的□□糖与小薯片勉强分辨得出这是家小卖部。

    严旬安不是分辨出来的。

    高瞻曾带她去过那里,去买……卫生巾,尽管小卖部内地板干干净净,不多的货物归类码得整整齐齐,她当时仍十分嫌弃,但因为急需也只能将就了。

    因为她有些痛经,高瞻还给她买了一些巧克力。

    严旬安清楚记得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把刚入口的巧克力吐出来,又抽了几张纸巾吐口水,骂道:难吃得要死。

    高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吃惯了精巧的食物,以为这世界所有的巧克力味道都差不多一个样的,而他拿这恶心粗糙的仿巧克力的东西——这都称不上是食物,来捉弄她。

    她把纸包好扔进垃圾桶,生气得用力推高瞻,他不设防一下子撞到身后的墙,闷哼一声,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直到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严旬安回溯分析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没有否认她的话。他真诚付出,把所认为儿时最好吃的巧克力给她,希望能稍微缓解她的痛,于她而言却是戏耍。这不是她故意曲解,因而才更伤人,让他更加意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着的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还不如就当是一场戏弄来得体面。

    严旬安及时掐断那些不好的回忆,转头问高瞻:“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来这里买零食吃?”

    高瞻愣了愣,说:“我小时候很少吃零食。”

    他笑说:“我的零花钱都贡献给阿怜了。”

    给阿怜买各种动物造型的橡皮擦,各种漂亮的小本子与芭比娃娃,还要攒着给她买好吃的樱桃榴莲等水果。

    严旬安也愣了愣。

    经过揣摩与想象,嫉妒悄悄冒了火苗。她还是受不了高瞻对别人好,在她心里,除了她以外的,都是别人。

    “倒有一次,阿怜长了水痘,忌口的食物更多了,那段时间她很想吃巧克力,她自己吃不了,却求着我吃给她看,说看着我吃就相当于自己吃了。”

    阿怜外表柔柔弱弱的,却极富阿q精神。

    “我也想吃你吃过的巧克力。”严旬安说。

    高瞻默了默,道:“我听阿怜说,现在这些零食的味道,跟以前的不一样了。”

    答非所问,其实是变相的拒绝。

    严旬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握紧。

    “我想吃。”她的声音低了几个度。

    高瞻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以为她因为拒绝而不高兴,解释说:“味道可能不大好。”

    他在她那吃过松露巧克力,黄金巧克力,甚至出现在欧洲皇室宴会上的巧克力,这些巧克力大多经过多道工艺程序,口感丝滑,可可味浓郁,定然是这乡下小卖部卖的巧克力没法比的。

    并非高瞻嫌贫爱富或者忘了自己根与本之类的,只是他觉得,如她这般高贵的人,没必要去尝试低廉卑贱的东西,如同能平安稳妥的过完一生就没必要非得去经历挫折再成长。有些东西是没有必要的。

    宁愿她一辈子高高在上,一辈子不成长,也不愿她跌落尘埃,历经磨难。

    高瞻不是神,固然有自己的私欲。

    “我想吃。”严旬安坚持。

    神情反常的,有些肃穆。

    高瞻注视她片刻,妥协了,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路边停一下?我现在去买。”

    他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了。

    严旬安被这么安抚着,反而冷静了下来,摇摇头,“等会再去,现在——”

    现在最重要的是见家长。

    那面爬满浅蓝色牵牛花的墙已呈现在眼前,透过墙面筑的铁栏杆,可见里面的茂密的果树、盛开的水仙花,一派的平和宁静,铺着鹅卵石的小道直通大开的铁门,门后翘首以盼的妇人与女孩。

    是高瞻的妈妈与妹妹。

    他的家人。

    高瞻握住了严旬安的手。

    “哥,旬安姐!”

    高应怜笑着小跑出来。

    严旬安刚下了车,高应怜就上来亲密的挽着她的手臂往里面走,“等了你们好久了呢。”

    高瞻也牵上严旬安的手。

    他担心她害怕。

    “阿姨。”

    严旬安少有的紧张起来。

    这是她“两辈子”里第一次见家长。

    江澹堆着笑,很是温婉,“诶,旬安开这么久的车累了吧?快进来坐坐,好孩子,我们也见过几次面了,不用太拘谨了。”

    江澹本就是开明的家长,起初对儿子与这个各方面都出色的女孩子的交往不大看好,不过是因为两人差距悬殊,担心儿子受挫,她还曾担忧得几个晚上都失眠了。但后来得知严旬安家里人也是知道他们交往的——严旬安解释给高瞻的原话是:钟鸣隔段时间就会向g市的严家人报备她的状况,那边对此没有反应就是一种反应。后来加上两人感情一直都很好且学习生活状态都极为稳定,江澹对严旬安愈发的满意。

    在得知这个未来儿媳妇要过来小住时,江澹深觉得不妥。

    毕竟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去登门拜访过,却让女孩子主动上门。

    但如今高瞻去了趟g市,这便顺理成章了。

    江澹将严旬安迎进门,“你叔叔正在厨房炒菜了,差一道菜就可以开饭,饿了吧?”

    “还好。”

    高瞻正要跟着,江澹睨了他一眼,打发道:“快去把旬安的行李拿进来,也不知你怎么想的,非要旬安住你那房间,乱糟糟的,我跟阿怜收拾了一天才收拾干净。”

    实则是严旬安非要睡高瞻的床,但他总不能直接转述给父母。

    高瞻第一次被他妈毫无根据夸张嫌弃——他的房间任何物品都放得整齐妥当,不存在乱糟糟的情况,最多是房间小了些显得逼仄罢了。

    他笑了笑,也没反驳,见严旬安神情稍稍放松,便答应了,“我现在去。”

    回来的第一趟,他悄悄塞给了正在与妹妹讲g市某场歌剧的严旬安一个东西。

    巧克力。

    他还是将她的需求放在了第一位,得空的第一时间就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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