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云贞姐有什么误会吗?”

    高瞻突然问。

    车子行至林荫幽处,只余几点斑驳的光与影在她身上,如她此时的心绪,难以捕捉。

    “没有误会。”

    只是朱云贞想要的太多了。

    高瞻坐在副驾驶上,从车镜中静静的看着后面跟随着的一众护航车辆。

    严旬安打着方向盘拐弯,这是高瞻的车,她不愿其他人甚至包括钟鸣碰驾驶座,更何况刚经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她更不放心,于是自己开车。

    前方路面开阔平坦,她看向他,眼神真挚炽热,“有些东西,我只给你。”

    “只想给你,也只能给你。”

    高瞻愣了一下,“谢谢。”

    “你能接受,我才要谢谢你。”

    没由来泛起一阵苦涩,高瞻心中自语:你给的,我从来都要接受的。

    似有心灵感应,严旬安又说:“如果你不喜欢我给的,一定要告诉我,我有些笨,但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高瞻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主题含糊的谈话短暂落幕。

    严旬安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到了我再喊你。”

    “嗯。”

    抵达严家主宅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古宅群建筑潜匿在夜色与山林中。

    远远可见恢宏的大院门前两顶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转游着,有几分诡异与隔世之感。

    外围身着迷彩服的保安与门内深色中山装类似管家的人迎上来,神态毕恭毕敬。

    严旬安却没有停留,只是特地放慢车速,满足高瞻的好奇心、顺便,平复他即将见家长的紧张。

    严旬安给他介绍道:“这棵罗汉松,树龄有两百多年。”

    前方紧贴菱花式样漏砖墙的罗汉松很高,灯火无法触及的树干延伸至了另一个未知领域,可视的树形挺拔古雅,针叶被修剪得齐截井然,却不呆滞刻板,有着蓬云之状,又不失浑雄苍劲之势。

    “如果喜欢,我们就把它移到市去。”

    见高瞻看得入神,严旬安不甘寂寞的提议。

    高瞻失笑,摇头道:“怎能这样,长得好好的突然把它移走。”

    “你喜欢的话,怎样都行。”

    高瞻还是拒绝这个提议。

    他未带任何礼品登访,原就心虚得手心冒汗,却还要挪走人家家里的树,这是什么道理?

    严旬安毫无强盗概念,只是尊重高瞻的意愿作罢,打算日后亲自去挑一棵差不多的罗汉松移到自己市的别院中,届时又多了一个邀请高瞻过开小住的理由。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开口:“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

    读罢,她看着高瞻,眼睛亮亮的,一副求嘉奖的模样。

    这诗句倒也对应这时的话头。

    只是并非她一时兴起,而是因为他曾读过——她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强迫他几乎每天都过来别墅,又作弄他站在炎炎烈日下挨饿挨渴。当时她正躁狂与抑郁期交替,精神状态紊乱不堪,连朱云贞都顾不上,只有偶尔在情绪稍微平静时才会分给他一个眼神,他比树还像树,静静的看书读诗,安宁平和。

    他读过的诗句,她不知怎么的,就记下来了。

    时过境迁,她又小心翼翼的捡拾起了他所触碰的一切。

    此时,她朝他笑着,因他短暂滞愣的神色以为他不懂,解释道:“出自庾信的《枯树赋》”

    “桂树枯死,梧桐凋败,何故?只因它们当初是从三河、从广阔的园田里迁徙移植而来。”

    隔着另一个时空,与高瞻共论一个话题。

    高瞻垂首作了然思索状,片刻,他淡道:“所以,还是不要移植树木的好。”

    “你喜欢自己种的,是吗?”

    “是。”

    严旬安点头,彻底打消了移树的念头。

    才三分钟的路程,就下起了细雨,更似山林晚霭。

    芭蕉在白墙黄灯下,经过雨水的浸染,更为浓绿了。

    车子刚停下,有个五六十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撑着把黑伞,恭恭敬敬过来奉告严旬安:老爷,也就是她父亲,临时有事出去了。

    严旬安听了脸色不大好看。

    连夜叫他们过来,又兀自将他们撂下,即便她知晓必定是正事才令她父亲严从南离开,也很是不痛快。

    安排不过来,那是他的过错。

    被爽约意味着高瞻的希望暂时落空。

    高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是严旬安难以忽视的。

    自她暑假在高瞻家小住两天后,他就想过来正式拜访她家长,只是表面不显,更罔论催促严旬安。这次机会难得,他异常紧张,是因为他对这次登门拜访极其重视。

    严旬安径直下车,接过黑伞绕到另一边接高瞻,也不管后方正要过来严斯竹,牵着高瞻往自己的别院走。

    “累了吗?饿不饿?你受伤了不能吃发物,让厨房上鸡汤跟肉粥可以吗?”

    “吃完饭再洗澡,我知道你难受了,先忍忍。”

    严斯竹刚走近,就听到这些出自严旬安嘴里的絮叨,惊得脚下打滑,险些要滑倒。

    高瞻转眼望向严斯竹,“您,要一起用餐吗?”

    姿态语调都是泄露着期待,出于对她家人的尊重。爱屋及乌,更甚如是。

    严旬安却不能容忍高瞻对谁这么低声下气,眼神如刀子似的要将碍事的严斯竹凌迟。

    得亏后者刀枪不入。

    严斯竹啧了一声,态度说不上冷淡也不热切,摆了摆手,算是搭理高瞻了,道:“我回我院里吃。”

    高瞻梦中走过一遭,知严斯竹脾气不好,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没多失落。

    严旬安的别院在西边,走来时沿途两边青瓦高墙,一树高高的合欢花立于月洞门旁,被雨水湿润。

    怪得很。

    合欢花是在初夏时节开放的植物,如今即将入秋竟也开得烂漫。

    清代园艺学家陈淏子《花镜》中描述合欢:树似梧桐,枝甚柔弱。叶类槐荚,细而繁,每夜,枝必相互交结,来朝一遇风吹,即自解散,了不牵缀,故称夜合。

    此花长得甚是好看,颜色是偏粉的淡红,花丝繁密如绒缨,原是轻柔飘逸的姿意,被雨水压得有些沉,又天然妖娆,远望过去,像一簇簇旖旎的晚霞。

    高瞻想起宋代诗人韩琦曾云:“合昏枝老拂檐牙,红白开成蘸晕花。最是清香合蠲忿,累旬风送入窗纱。”

    深院繁花,闺阁哀怨。

    高瞻瞧得怪寂寞的,转眸看向身旁兢兢业业撑伞的严旬安,她压根不接收不到他突起的怜惜心情,有些茫然。

    高瞻再次想接过伞,她巧妙躲闪了,说:“就快到了。”

    过了月洞门,一方天井呈现在眼前。

    中间是水池假山,自然古朴。

    西厢门紧闭着,东厢是一幢两层楼阁,檐下青铜铃铛摇曳,沉闷碰撞,汇成别有深意的曲子混进细雨声中。

    漆色的柱子,乳色的墙面,廊下水仙花植于椭圆形无纹天青色瓷盘中,瓷盘下垫着色微青、稍觉顽夯粗笨的龙潭石,含蓄而趣味盎然。

    古着红槛窗,月牙桌,方杌凳,火光流转的珐琅灯,插着几株小雏菊的五彩鱼藻纹瓶,四扇竹梅兰菊屏风遮挡了穿堂晚风。

    感知在叛离意识,一切都充满着不真实性,仿佛无意踏入河流,倏忽抵达岁月深处。

    严旬安歪了歪身子,挡住高瞻的视线。

    他的目光已从厅内精致典雅的小物件上,转移至女佣水绿襦裙——竟是充满古意的装扮。

    两人登然四目相对。

    高瞻有些窘迫。

    女佣们放下食盘,很快就退下了。

    严旬安脸上的愠色却没有褪却。

    高瞻舀了块水盈盈的豆腐凑到她嘴边,温声解释道:“我只是好奇她们做事会不会不方便。”

    严旬安一口吃掉豆腐,仍没有解气,“为什么要把好奇心用在别人身上?”

    “嗯,是没必要。所以我很快就想到,你小时候会不会也穿那种款式的衣裙,”高瞻笑着看她,说:“现在可以为我解惑吗?”

    严旬安点头,“穿过。”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的神情有几分罕见的怀念与温柔,“我六岁前很少在这边住,多数时候由我外公带着。”

    “外公去世后,我便到了这里,一直到十四岁才搬出去,往后逢年过节才过来,必要时是要穿这种衣服的。”

    “抱歉。”

    严旬安接过他手里的汤匙,他惯用右手吃饭,这会左手用得不大灵活。

    “没关系,生老病死是常态。”她吹了吹肉粥,确认不烫了再喂到他嘴边。

    高瞻安安静静咽下粥,见她不欲多谈往事便没有再问话,生怕触碰到另一些更不愉快的话题。

    倒是严旬安又起了话头,“大概明天,严从——我父亲就会回来。你不用太担心,他说的话,无非是我们不合适之类的,你也不用介怀。”

    高瞻点点头。

    严旬安伸颈与他额抵着额,从眼睛望进他心底,“不准把他的话听进去。”

    “和你谈恋爱的人是我,要和你结婚生孩子的人也是我,只有我才有资格说我们合不合适。”

    “你知道的,那些外在世俗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高瞻点头。

    严旬安不满他这漫散的模样,上手揉捏他的耳垂,“记住了吗?”

    耳垂是高瞻的敏感部位之一,他边转头摆脱捉弄,边答:“记住了。”

    他对即将到来的“谈话”感到紧张,却又有底气。

    梦中严旬安的家人为了纠正她极端恶劣的病情,用他做药引子,届时他是相较于朱云贞的极优选择。

    如今少了朱云贞一环,高瞻被弃之如敝履。

    勿怪鲁迅先生曾说: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高瞻心里有些好笑:这拆屋效应真可适用于很多地方。

    见严旬安仍蹙着眉幽怨看他,他说:“我记住了。你会保护我。”

    也正是这份严密而温和至极的保护,让高瞻生出了无限的底气与勇气。

    用完餐,女佣过来撤下餐具。

    高瞻的衣物也很快就准备好,呈上来了。

    严旬安放了一浴缸的温水——高瞻险些以为洗浴要用圆木桶,她再三明示暗示表达了帮他搓澡的意愿被拒绝后,只能无奈协助他脱下短袖,然后给他右手的绷带外头套上一层防水布,看着他消失在浴室门后。

    然后——

    她快速回到书房,打开了电脑。

    方才趁隙安装在浴室的监控器开始运作,实时记录着高瞻一举一动:单手解下裤头的松紧带,紧实的腹肌暴露在空气里。

    情侣间再亲密,有些事情是不便共享的,高瞻不会让她帮忙洗澡,此事就更不可能了。

    严旬安想起很久之前,在农庄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中,他说习惯用左手。

    确实是用的左手。

    严旬安嘴角微扬。

    十五分钟后,严旬安敲响了浴室的门,惊醒了被水汽整得困乏的高瞻他边回应着她边起身穿衣物。

    “我没听到声音,还以为你……”严旬安抱住他,心有余悸。

    半真半假。

    高瞻眨了眨眼,“嗯,我差点睡着了。”

    严旬安牵着他往床边走,“你先睡吧。”

    未待他说什么,严旬安亲了亲他脸颊,说:“轮到我洗了,我很快出来。”

    高瞻懵懵懂懂的看着她进了浴室。

    严旬安果然很快就出来了。

    彼时高瞻还没睡着,反而精神多了,正坐在床尾,仰头看着天花板定神深思,喉结与黑痣随着呼吸微微滚动着,吸引人攫取掠夺。

    严旬安从左边抱住他,“在想什么?”

    高瞻转头,后知后觉跟她说:“我以为,会是一张拔步床。”

    卧室装饰也极致风雅,古香古色,偏一张“普普通通”的床稍显突兀。

    严旬安:“之前确实是,后来——”

    后来在她躁郁症躁狂期拆砸了。

    严旬安自然的转移话题,“明天我让人打一张。”

    她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何况床这东西若不用于观赏,本就不便用旧的。

    高瞻:“我对这没什么喜好,只是想到便提了一下。

    高瞻转身抱着温热柔软的躯体,认真道:“一切看你,别迁就我,别将就我。”

    “没有迁就,没有将就。”严旬安顺势环住他的腰,在此之前还小心避开他受伤的右手。

    怎么会是将就。

    为他做的任何事,感受到他心情愉悦的那一刻,都让她分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与满足。

    快乐得就像小狗摇尾巴、小孩蹦蹦跳跳。

    高瞻也被严旬安这份波涛汹涌的快乐冲刷着,一直到岸上、到柔软馨香的床铺上。

    “旬安……”

    密密匝匝的吻落在脸上脖颈上,殷切又热忱,简直要让人窒息,高瞻挣扎:“我今晚睡另一个房间,我们不能——”

    “不行。”严旬安打断他的话。

    谁都不能阻止她亲近他。

    “我们这样不合适。”

    原本没互相见家长就发生关系,已经很离经叛道了,还要在他们眼皮底下亲热就更——

    严旬安又一次打断他的思绪,死死抱紧他,软声哀求着:“他们不会发现的。我想……高瞻,我想要……”

    身体扭动摩擦着。

    又在意识到了高瞻要将她钳箍住的意图时,灵活逃离,她说:“我们玩个新花样。”

    高瞻脑子有些迷糊,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她从他身上下来,跪在了两腿间,轻薄的月白色花笼裙铺了一地。

    脸正对着那处。

    热气一下子冲上头,高瞻想拉她起来,她却埋了下去。

    “……旬安。”

    “脏,别这么做。”

    湿热的口腔让高瞻霎时消了音,膨张筋络在她舌唇间被仔仔细细描摹着。

    高瞻低低抽气。

    严旬安的技术并不多娴熟,有时还会磕着碰着他,引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但是这件事,精神上的刺激远远超越了□□上。

    高瞻身体绷得紧紧的,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蝴蝶骨似要展翅,撑起了白衬衫。

    眼型极雅致的桃花眼收敛着秾艳旖旎,清楚的倒映着女人,极白的肤色与极黑的长发,如以万物为刍狗的神袛,堕落成了妖冶惑人的水泽女妖。

    高瞻掬起一捧如水长发,哑声道:“起来。”

    “旬安,松开。”

    严旬安不愿。

    缠在手上的乌发被攥紧,只需稍稍用力,严旬安就被迫抬头。

    “起来。”

    浅眸转向幽深。

    高瞻第一次在□□上态度这么坚决,气势也相较深沉凌厉了些,只是威慑的效果适得其反,严旬安被他这难得强硬的一面迷得神魂颠倒,松了口,逆着肌肉的纹路往上游曳。

    高瞻不敢伤着她,装腔作势没有用,只得一退再退,见她又要旧地重游,艰难出声:“你这样,我就不碰你了。”

    严旬安动作一滞,沉沉对他对视。

    两人僵持着。

    严旬安突然一笑,终于起身回到高瞻怀里,啄着他脸上尚存的小奶膘——他才十八岁啊,生动鲜活,集花与阳光与爱于一身。

    将唇畔糊了上去,她促狭说:“这么嫌弃自己吗?”

    高瞻:“以后,不要这样。”

    “可你明明很高兴。”

    严旬安抬了抬腰,感受到了更为炽热蓬勃的存在。

    被诚实的身体反应背叛,高瞻窘蹙,“……那也不行。”

    严旬安跟他打商量,“下次也让你试一试,好不好?”

    “你不想尝尝看吗?”

    严旬安引诱着,伴随着纤手提了花笼裙往上撩的动作,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

    不得不说,严旬安的提议很有想象空间,以至于高瞻呼吸紧促,再加上骤然落下的雨点似的吻让他暂时无法思考,做出正确的抉择。

    严旬安没有再逼迫,拉他一同坠入□□的深渊。

    过后,高瞻一言不发像跟谁置气一样。

    严旬安伏在他胸膛上眯了一会,问:“怎么了?”

    “不高兴吗?”

    高瞻抿着唇,过了一会,闷闷答道:“嘴里一股子怪味。”

    味道应该早就消了,但他心中介意曾沾上了自己的东西。

    他太可爱了。

    严旬安不敢笑,怕他更生气,温柔哄道:“我们去漱口。”

    “……嗯,要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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