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头坐在坑上有一口没一口抽着烟袋锅,张翠莲拿着件汗衫正在修补;孟明杰跟着队里一起上县城还没回来。
“老头子,你说这次明杰他们能不能成啊?”张翠莲看着歪七扭八的针脚,实在定不下心神专心缝衣服边拆线边问。
“……差不离。”老孟头吧嗒吧嗒沉吟一阵才开口。
“是差不离成还是差不离不成?”张翠莲翻了个白眼,对这简短含糊的回复颇为不满。
“……”老孟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了解老妻的性子,这是心里有事挂着没处撒火,他说再多也白搭。
以前老闺女在家时,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平和下来。家里满是欢声笑语,哪像现在这般清冷。
哼,这没良心的丫蛋儿,嫁了人就不管爹娘。难道要他这当长辈的先低头不成?想到这里,他额间的川字更明显了。
“你说说你!当年我怎么就嫁给你这个闷葫芦了!”张翠莲心头火不打一处起,这糟老头子,整得小棉袄不愿回来,对儿子又不管不问的。
这三棒打不出响的样儿,真想给他一杵子。
“邦邦邦,娘开开门!”孟媛硬着头皮喊出那声娘,出口后心中反而自在不少。
“娘在家不?开下门!”李清安一手拎着筐,一手牵着孟媛。透过栅栏依稀看到屋里有人。
“是老闺女的声音!俺家媛儿回来了!”张翠莲衣服也不缝了,随手扔在炕上穿鞋就要去开门。
老孟头一脸的无动于衷,却在老妻出门的一刹那悄悄挪到窗缝跟前伸脖向外瞭望。
“呦,女婿也在啊!”和家里俩男人不一样,张翠莲如今对李清安改观不少。
上次开会和这次见面,都让她感受到他对自家女儿的呵护。
没瞧见现在连筐都不让媛儿提了吗?以往可都是媛儿拎东西他一大老爷们反倒空着俩手的。
现在当着她面那牵着的手也不带撒开的。
“回家还带啥东西,人来就成。”张翠莲假装没看见俩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把人往屋里让。
“以前是我不懂事,您把这么好的闺女嫁给我,来看您二老怎么能空手来!”李清安190的个子瞬间矮了半头,脸上堆满了笑容。
“噗……咳,清安说的对。我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他,他不得好好谢谢您二老啊!”孟媛看着他脸上堪比推销员的灿烂笑容差点破功。
她怎么没发现大宝还有表演天赋?当年回家见她妈妈时可没这么浮夸。
此时此刻的他若肯在唇畔点上一颗大黑痣,保准有人冲这张笑脸找他说媒拉纤。
唔,回去和他商量商量,说不定能就此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哈哈哈!
李清安眼角余光瞥到那小妮子捂着嘴吭哧吭哧偷着乐的样儿就知道她那小脑袋瓜又不知道联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儿了。
趁前面的张翠莲没注意,他轻轻弹了下快笑出眼泪的小妮子额头。
“你好好皮,等一会儿回去的。”他抛了个“你懂的”眼神,又牢牢牵住她的手进了屋。
孟媛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珠,看着李清安把框里柳条串好的嘎牙鱼放进盆里,又把一大包挑好无虫的板栗放进橱柜,又拿出晒的半干的栗蘑放在桌面上……一切收拾妥了,俩人这才进了主卧。
这屋比他俩的要宽敞一些,最显眼的是那张大炕。炕是挨着窗砌的,老孟头背对着门捏着烟袋锅没动。
张翠莲正忙着兑红糖水找零嘴。
屋里刺鼻的烟草味让孟媛冷不丁打起喷嚏来。
“啊啾!啊——啾!!”她有些轻微的鼻炎,闻不得烟味。李清安这十多年的老烟民刚认识没多久就戒了烟。
她连着七八个喷嚏让在场的人慌了手脚。
“早就和你说少抽点少抽点,你看又把媛儿呛着了吧!”张翠莲顾不得手中未搅匀的糖水,连忙把窗缝开到最大,门帘也掀了起来。
老孟头没辩解,把手中早就灭了火的烟袋锅往窗沿上一扔,着急的连鞋都顾不上穿,冲过来围着孟媛干巴巴急道。
“都怪爹不好!不该在屋里抽烟!”
“媛儿啊,你缓缓,慢慢吸气——呼气……”
“老爹?!”孟媛瞪大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老孟头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眼看就要流出来。
“老爹你怎么也在这,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孟媛一个猛子抱住老孟头嚎啕大哭,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靠山。
李清安本想搂住她的手落了空,他眼神犀利的打量着眼前老人。
前几次一直没见到老孟头的长相,一打眼意外的有些熟识。
虽然上年纪有了皱纹,看得出来年轻时定然长相不俗:比常人偏深的肤色,国字脸高鼻梁,额头饱满颧骨突出,浓眉大眼……大眼?!他想到媳妇儿那双灵动的杏仁眼有了几分明悟。
想明白的他没了焦躁,转身出了屋找到暖瓶往盆里兑了点热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揉了起来。
屋里,老孟头颤抖着手抚着女儿长长了些的发丝,狠狠瞪了一眼堂屋里李清安的身影。
刚刚他可看的真切,那臭小子仗着老伴儿看不见还弹了媛儿一个脑瓜崩!
在他家都胆大如此,何况他看不见的时候呢!看媛儿哭的这么委屈,平时肯定没少受他欺负!
张翠莲搂着孟媛也忍不住掉眼泪。这父女两个性子都倔,从回门那天话赶话说崩了后再也没见俩人如此亲昵过。哪怕是路上见了,远远的就避开了。
之前这父女两个感情好的可连她都吃醋。
“媛儿,咋得啦?有啥委屈和爹说,爹帮你出气!”老孟头恶狠狠的盯着拿着热帕子进屋的李清安,眼神如果能杀人的话,此刻他定然已万剑加身。
哭了一通逐渐缓和下来的孟媛终于平静下来。她已经明白眼前老人不是她过早离去的父亲。
可是连痣位置都一样的脸和眼中同样的宠爱和关切让她无法挪开视线。
“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负俺家媛儿了!”眼见自家姑娘虽然不哭了,却还在抽噎,老孟头急了。
四处寻摸一把操起炕上的鸡毛掸指向李清安。
“……您放心,我保证没欺负过我媳妇儿!”李清安轻轻推开眼前的鸡毛掸,把热手帕递给孟媛。
“爹,他没欺负我!是我太久没见到您,想您了。”孟媛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坐在炕沿破涕为笑的解释。
“哼,一个两个都当俺老眼昏花看不见,刚院子里他打你我可都瞧见了。”老孟头气哼哼的说道。
“俺这两只眼都瞅见了!你还抹眼泪了!!”
“什么?你敢打俺家媛儿?!”张翠莲也不干了,回身抄起炕桌下的笤帚噶哒照着李清安就是一下。
“快住手!他没打我!!”原本做鬼脸欣赏李清安难得囧像的孟媛急了,跳下炕护在他面前,一边检查有没有伤到一边埋怨。
“你怎么也不知道躲啊?疼不疼?”看着他手上泛红的刮痕,她小心翼翼地举到面前吹着气。
“不疼,你看都没破皮。”安抚住心疼不已的小媳妇儿,李清安看向满脸不是滋味儿的二老。
“您二老请放心,我李清安向伟人发誓,这辈子不会欺负我妻孟媛。”
“哼,小白脸没好心眼。”老孟头看着自家不争气丫头,没再揪着院里那一幕不放。嘴里还是不甘的嘟囔了一句。
刚刚在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小棉袄转眼间就捧着别人手嘘寒问暖。连个眼神都没瞅他。哼,油皮都没破这男人咋好意思让他闺女一直捧着手的?
张翠莲也满眼酸意和尴尬,看小两口这腻歪样也不像是打过架的。都怪那糟老头子,谎报军情害她一时冲动打了女婿一笤帚。
狠狠瞪了一眼老孟头,张翠莲笑呵呵开口了。
“你们爷叁坐下唠会,俺去准备饭!看天色你哥也快回来了。晚上咱几个吃个团圆饭!”
“我哥干嘛去了?”听话脱鞋上炕坐着的孟媛这才发现屋里少了个人。
“他跟着大队长去县上了。”
老孟头看着她小口小口喝红糖水的样子,目光充满了慈爱。
瞧瞧,他闺女连喝水都那么好看!不小心瞥到李清安,他被烫了一样自动把目光聚焦在孟媛脸上。嗯,还是他闺女好看,男人好看顶什么用?
“呦,你们搁哪儿整的栗蘑?这玩儿意可不常见!”堂屋里传来张翠莲的声音。
“那今儿晚上就吃小鸡炖蘑菇!赶巧有个小公鸡能吃了。”张翠莲说着就出屋直奔鸡笼抓小鸡。
“媳妇儿,那我帮忙去做饭。”李清安话是说的冠冕堂皇,可炕桌挡住的手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爹,您在这屋歇会,我俩帮娘做饭去!”孟媛秒懂,毫不迟疑的开口。
“……去吧。”本想和老闺女多待一阵,看着她眼中的期盼老孟头摆了摆手。
看着俩人起身穿鞋又手拉手出了屋去,老孟头这才不得不承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瞅这两人的黏糊劲儿,短短几步道还要牵着手。从前老闺女在家时候可没这么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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