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回来了。

    他毕恭毕敬的朝着李建行礼:

    “臣见过大夫。”

    李建含笑将吕不韦扶起:

    “吕先生这一次能说服阳泉君和华阳夫人,实在是居功至伟啊。”

    一路风尘仆仆,让吕不韦显得更为瘦削。

    这位精明的商人目光中透着忠诚,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臣是为了主君办事,自然要尽心竭力。”

    李建愉快的笑道,把身体稍稍靠在了榻上。

    “说说你这一次前往秦王的收获吧。”

    虽然早在历史书上已经听过,但李建在听着当事人说话的时候, 还是不由有些感慨。

    “你说,华阳夫人看起来像是个欲求不满的女人?”

    吕不韦点了点头,道:

    “不瞒大夫说,臣以前在卫国也是经营过青楼的,女人的身体状态如何,臣能够看得出来。更何况……”

    李建问道:

    “更何况什么?”

    吕不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

    “臣感觉,华阳夫人在独处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勾引着臣。”

    李建:“……”

    坦白说吕不韦长得不算丑, 但也和帅扯不上关系。

    堂堂秦国太子妃会暗示勾引这样的男人?

    怕只不过是吕不韦的人生错觉而已吧。

    李建并没有拆穿吕不韦的意图,而是笑着说道:

    “关于这一次的秦国使团,你有什么看法?”

    吕不韦是跟着秦国副使阳泉君芈宸,混在秦国使团之中回到邯郸的。

    吕不韦道:

    “感觉阳泉君芈宸对这一次的任务并无太多知情权,他应该是秦国太子安国君的耳目,只负责将发生的事情回去告诉安国君嬴柱。”

    李建很快就让吕不韦下去休息了。

    既然连副使阳泉君都一无所知,这就说明整个计划全部装在了正使范睢的脑袋里。

    这让李建又一次坚定了要见范睢的念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范睢是一个很和气的人。

    从长相上来看,这位秦国相邦并没有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们皮肤白皙,身材富态(就比如站在范睢身边的阳泉君芈宸),这显然和范睢出身平民士人有关。

    坐在使者馆驿的大堂之中,范睢笑呵呵的对着李建说道:

    “一直以来老夫都听说过李大夫的事迹,大夫今日能应邀来此,老夫是真的很高兴。”

    李建微笑着拱手道:

    “应候谬赞了。李建只不过是一名普通臣子,得蒙应候相请,自然是要来打扰一番的。”

    两人非常随意的客套了一番,让一旁的阳泉君芈宸直打哈欠。

    单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芈宸对于今日的这一次会面并无兴趣。

    既是相请,自然有宴。

    各种菜肴被不断的端上来,范睢举起酒杯,道:

    “菜肴虽是赵国的美食,但酒却是大秦的好酒。还请大夫与老夫共饮,看看大秦的酒滋味究竟如何。”

    李建同样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范睢期待的看着李建:

    “如何?”

    李建沉吟片刻,道:

    “酒味辛辣,入喉冲劲极猛,宛如刀削斧凿。”

    “但入得腹中,却又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生出,让人颇有舒适之感。”

    “好酒。”

    范睢大笑起来。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关中酒便如老秦人一般,看似只会喊打喊杀,实则后劲十足,乃是真正的持久之相啊。”

    李建沉吟片刻,道:

    “不瞒应候说,其实李建今日也带了一坛邯郸酒,还请应候品鉴。”

    范睢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兴致勃勃的说道:

    “既是李建大夫开口,想必是难得的好酒,快拿上来!”

    很快,一个酒坛被搬了上来。

    泥封刚刚掀开,范睢和阳泉君就同时动容。

    “好浓郁的酒香!”

    范睢猛的站了起来,奔到酒坛边上猛嗅不止。

    李建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笑意。

    正如情报所言,范睢确实是个嗜酒之人。

    范睢有些迟疑,看向李建道:

    “李大夫,可否让老夫先取一杯冷饮?”

    在这个时代,酒是需要热完才喝的,也就是“煮酒”。

    所谓冷饮,其实就好像“凉白开”这个词语一样,是相对于煮酒而言。

    李建笑着点头,道:

    “这坛酒已经是应候的了,还请应候自便。”

    “不过此酒极烈,还请应候小口慢饮才是。”

    范睢闻言顿时笑容满面,迫不及待伸手从坛子里舀出一爵。

    酒香直入腹中,范睢只感觉酒虫疯狂在体内蹦跶,李建的叮嘱也抛到九霄云外,咕嘟咕嘟直送入喉。

    “咳咳,咳咳!”

    范睢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都一起出来了。

    李建看着这一幕,不由心中暗自好笑。

    这酒可不是普通的邯郸烈酒,而是李建采用蒸馏法提升过一次度数的酒。

    虽不能测出准确度数,但三四十度是肯定有的。

    而战国时代的所谓烈酒,一般也就十来度,比啤酒强一些的样子。

    这蒸馏酒毫不夸张的说,那就是降维打击。

    第一次喝的范睢直接选择大口猛灌,可不就是这样的下场了么?

    过了好一会,范睢咳嗽渐渐停止,露出苦笑。

    “这酒既然如此之烈,真是老夫低估了。”

    范睢再取一爵,这一次他吸取教训,小心翼翼的将酒送入口中,喝完还不忘发出“啊”的一声。

    “享受,实在是太享受了!”

    范睢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旁的阳泉君先是半信半疑,也打了一爵喝了一口。

    “好酒!”阳泉君也激动了。

    李建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范睢和阳泉君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看上去恨不得要将这坛酒喝光一样。

    足足喝了三杯过后,范睢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此刻,这位秦国相邦的脸颊上已经是潮红一片。

    范睢看向李建,笑道:

    “今日得饮李大夫之佳酿,顿觉过去数十年喝过的酒如同马尿般难以入口。”

    “李大夫,不知此酒何名?”

    李建微笑道:

    “此酒乃是李某府中特有,名为——白酒。”

    范睢双目一亮,拍案赞道:

    “好一个白酒!从今往后,老夫觉得,这白酒当为天下第一!”

    李建点头,含笑道:

    “邯郸白酒为天下第一,那咸阳的美酒,又该如何自处呢?”

    范睢表情猛然一滞。

    几秒钟后,这位秦国相邦大笑了起来。

    “好,好个李大夫,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夫呢!”

    酒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原本并不熟悉的人迅速拉近距离,就好像如今的范睢和李建。

    李建上辈子是没有见过范睢的。

    长平之战后,李建刚从高阙塞回到邯郸不久,远在秦国的范睢就受到秦王忌惮而被迫辞去相位,很快在封地中死去。

    就是这个穿越两辈子都没见过的人,现在却和李建称兄道弟,好像认识了几十年一般。

    阳泉君芈宸的酒量和那个大大的肚子似乎并不相符,在狂饮一通后,他很快就趴倒在酒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范睢无语摇头,让人把芈宸带走,随后笑着对李建道:

    “今夜外面风景甚好,老夫想要出去走走,不知李大夫可愿意陪老夫一行?”

    李建自是从命。

    这间馆驿并不算小,有假山池子,有楼阁短廊,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亭子。

    一阵夜风吹来,让李建原本因为酒精而燥热的身体清醒了不少。

    他并不担心饮酒误事,第一次喝白酒的范睢绝对不可能在酒量这方面胜过李建。

    范睢走路摇摇晃晃,几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建伸手扶住,对范睢道:

    “应候,我们去亭中坐一会吧。”

    两人在亭中对坐。

    月光皎洁,亭子之中的阴影被驱散,只有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落在不远处的假山上。

    范睢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李建,突然开口道:

    “李大夫,你若往咸阳,老夫可以保举你为下一个大秦相邦。”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以至于李建都楞了好几秒。

    “多谢应候好意,不过李建暂时没有离开邯郸的计划。”

    范睢的表情中透着疑惑:

    “恕我直言,大秦才是天下第一强国,为何李大夫不愿意投奔大秦呢?”

    “若是你担心投奔大秦之后亲人的安危问题,老夫可以代表大秦做出保证,大秦会以强大的武力威慑赵王,让你所有亲人都能安全抵达秦国。”

    李建摇了摇头:

    “秦国当然是世界第一强国,但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放弃自己的祖国,去投奔所谓的世界第一强国的。”

    范睢哑然片刻,道:

    “想不到李大夫还是个爱国者,倒显得老夫这个魏国人像个叛徒了。”

    李建笑道: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人愿意周游诸国只为了一个出仕的机会,而我比较懒,只愿意在这片生养我身躯的土地上奋斗和生活。”

    范睢默然片刻,发出一声叹息。

    “是啊,若是可以的话,谁又愿意离开家乡,千里迢迢的跑到一个戎狄之乡呢?”

    李建友善提醒:

    “应候,你失言了。”

    范睢笑道:

    “无妨。就算李大夫把这番话传出去,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李大夫对我的诋毁罢了。”

    李建忍不住好笑:

    “所以咱们之间的敌人关系,反而能让应候畅所欲言了?”

    范睢伸出一根手指头,认真的在李建的面前摆动了几下。

    “不,我们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为止,李大夫你还没有资格成为老夫的敌人。”

    李建没有说话。

    范睢好像觉得赢了一场,于是很高兴的笑了起来。

    “所以,揭穿赵王毒害赵太后真相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吧?”

    李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应候在说什么?诋毁大王的幕后主使者楼昌已经被诛杀了。”

    范睢将身体微微靠近,轻声对着李建说道:

    “楼昌是我们大秦的人,他哪天晚上和哪个小妾睡觉都会传到咸阳那边去,你觉得他能瞒过我们去做这种事情吗?”

    李建沉吟片刻,认真的说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范睢哈哈大笑了起来,拍着亭中石制的桌案,砰砰有声。

    “不管怎么说,李建大夫你确实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政治家的素质,那就是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夫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楼昌在你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都不需要后胜来给你帮忙站场了。”

    李建心中有些吃惊,为何范睢对赵国的内情了如指掌?

    李建不动声色的说道:

    “政治家的基本素质难道不是在政治斗争之中获胜吗?”

    “我听说武安君白起已经好几年没有领兵出战了,应候在这场政治斗争之中应该也算是大获全胜了吧?”

    范睢的表情变了,就连语气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武安君白起,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李建微笑的看着范睢:

    “互为死敌的关系?”

    凉亭中安静片刻,随后范睢的大笑声爆发出来。

    范睢看着李建,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李大夫,你真的不来咸阳?”

    “老夫现在就可以向你承诺,只要你到了咸阳,老夫立刻保举你为咸阳令!”

    李建依然摇头:

    “人各有志,还请应候不必再说了。”

    若是上辈子刚穿越被发配到高阙塞的时候,范睢出现并且这么一说,李建自然是想都不想就跟去秦国了。

    但这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积攒起一点势力,脑海之中还有上辈子被嬴稷嬴政祖孙各种欺压的回忆,投奔秦国已经不再是李建脑海之中的可选项。

    被社会毒打了又如何呢?

    再给李建一次机会,他还是选择争这一口气。

    范睢看着一脸坚定的李建,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现在老夫真的越来越理解,为何大王会如此关注于你了。”

    李建思索片刻,道:

    “关注的意思,就是派人来杀我?”

    范睢愉快的笑了起来,道:

    “有些下作的手段只会对付官位不够高的人,所以李大夫你可以放心,今后不会再有任何针对你的刺杀行动了。”

    李建了然点头。

    越是大官越怕死,如果时时刻刻都要提防刺客,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应该算是战国七雄精英领导层的默契。

    当然了,只要花钱找个文笔好点的家,这也就成为了被人们津津乐道的“贵族风度”。

    贵族风度当然是一种很有礼仪的行为,唯一的问题是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国家的贵族都不愿意把真正的风度用来对待平民。

    李建收回因为饮酒而散发的思绪,对着面前的范睢道:

    “时候不早,李建也该告辞了。”

    范睢点头,笑道:

    “老夫实在是有些醉了,所以今日就不送了。”

    “对了,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范睢命人拿来一个卷轴,放在李建面前。

    “这是?”李建提出疑问。

    范睢笑呵呵的说道:

    “这是我们大王的亲笔手书,指明要老夫亲手交给李大夫。”

    李建颇为惊讶:

    “秦王的亲笔手书?还是给我的?”

    范睢将卷轴塞进李建手中。

    “回家再看。放心,上面没毒。”

    对于范睢最后的一句调侃,李建并未放在心上。

    临走前,李建突然回头。

    “今日得蒙应候指点,李建也有一番话想要回赠。”

    范睢双目一亮:

    “哦?还请大夫直说。”

    李建道:

    “人常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秦王生性暴戾,在他手下为臣难得善终。”

    “若有一日应候走投无路,请尽管前来邯郸,李建定会扫榻相待。”

    范睢愣神片刻,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且去,且去!”

    在范睢的笑声中,李建拱手离去。

    李建刚刚离开,阳泉君胖胖的身影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凉亭之中。

    “如何?”阳泉君问道。

    范睢摸着胡须,缓缓说道:

    “若将来不出意外,会是赵国相邦的人选。”

    阳泉君楞了一下,随后道:

    “那应候为何不……”

    范睢打断了阳泉君的话:

    “有些事情老夫自有考虑,就不劳阳泉君了。”

    说完,范睢站了起来,摇摇摆摆的回屋去了。

    阳泉君盯着范睢的背影,片刻后轻哼一声,也回屋去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凉亭之中寂寂寥寥,没有一丝痕迹,就好像今夜之会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建回到了自家书房之中。

    看着面前的卷轴,李建迟疑片刻,还是将卷轴小心的拆开。

    摊开之后,李建发现这卷轴其实是一封信。

    不,应该说是横批更为恰当,因为上面就只写了四个字。

    “天命在秦!”

    秦王嬴稷的书法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四个秦国篆字颇有银钩铁画之感,气势跃然纸上。

    李建盯着面前的卷轴,陷入沉思。

    秦王为什么让范睢送来这张卷轴?

    不知为何,李建的心中总有些不安,觉得秦王似乎了解到了什么关于李建的秘密。

    难道自己遗漏了什么不该遗漏的细节?

    良久之后,李建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枚印章,砰一声盖在了卷轴的右下角。

    印章上的红字显现出来。

    “赵国邯郸李氏大夫建印藏。”

    李建双手叉腰,满意的舒了一口气。

    “将来传给子孙后代,好赖也是个名人墨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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