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克几近愕然地看向她。

    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苍木紧绷着肢体,  强迫自己对视以保持诚恳态度。

    以及,无论如何,她这次不想再逃避了。

    “是我,  对不起您。”黑发少女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带来的麻烦忏悔:“如果那些流言蜚语只对我而来,  那我绝不会皱下眉毛,可迪卢克老爷,  您不一样,您是位好心又正直的先生,对我的一切帮助皆出自优秀骑士对陷入不幸中少女所产生的怜悯之心,  这高尚的情感,  任何人都无可指摘。”

    “您对我的恩情,  本人永生难忘,  倘若日后遇到困难,  需要用到我的一切情形,  都请不吝于接受我的回报。”

    “但,  在这之外,还请离我远些吧。”苍木努力朝他笑笑:“像您这般优秀的青年俊杰,本就不应该陷身于下流的三角恋情传闻中。”

    “您可以不在乎。”她喃喃:“但我不能如此,  如此恩将仇报。”

    花房里很安静,一丝风也无,甚至听不见塞西莉亚花枝叶间轻轻摩挲的声音,唯一响亮的只剩心跳,咚咚咚,  咚咚咚,  分不清到底来源于谁。

    苍木在这寂静中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头,  刚刚坦然的勇气轻飘飘地来,  又轻飘飘地走,她看见那只带着黑红手套的手,不自觉捏了捏衣兜,顿时觉得喉间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了般,难以呼吸。

    天哪!不要!

    苍木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她清晰地在愈发急促的心跳声中捕捉到了青年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犹如一道赦免,传进她的耳中:“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

    他答应了,苍木却觉得眼睛一热,为了保存最后的体面,她匆匆道了声歉,不顾礼仪地快速拉开花房门——

    鬼鬼祟祟的旅行者和小精灵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倒地,后者对上苍木的视线立即道:“……呃,我说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会有人相信吗?”

    不能停下,她怕自己会回头。

    黑发少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一个,拽着小精灵和旅行者的手腕,机械式地向外奔逃,身影落魄地像是淋了大雨。

    门扉轻巧地自动掩上,迪卢克还停留在原处,他凝视着眼前的洁白花海,沉默许久,从衣兜里拿出一根略显陈旧的金色发带。

    本来是想……物归原主。

    迪卢克俯下身,将发带系在了一朵塞西莉亚的茎叶上。

    他忽然觉得这个秋夜是如此让人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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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木跑得很快,她慌乱地喘着气,像只无头苍蝇般向前逃窜,不曾停歇的心脏努力朝身体各处输送能量,脚下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她很久都未曾如此奔逃,如此慌乱,像是要跨越遥远的距离,再度跑进曾经的雨夜。

    脚下一崴,或许是暗坑、是树根,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只是这次,再没有一个幽灵般的青年出现,庇佑她——

    “小心!”荧察觉不对,稳住下盘,反手将向前倒去的苍木拉进怀中,连带着小小的派蒙都在浑身用力,拼命拽住少女的手腕,不让她跌倒。

    旅行者敏锐地察觉到了苍木心情不佳,因此并未多问,只是劝道:“要不要去我壶里坐坐。”

    苍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点头,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众人已来到一处高大气派蒙德住宅前。

    门前的壶灵阿圆还在睡觉,屋内灯火通明,荧把苍木推进屋,给她倒了杯热水捂在手心。小精灵也机灵地翻出了毛毯,顶着这些厚重织物飞得摇摇晃晃。

    她们在壁炉边的沙发裹上着毛毯挤成一团,荧帮着查看了一番脚腕的受伤情况,确认并无大碍后才放下心来,宽和地抱住苍木:“有好一点吗?”

    派蒙有学有样地抱住她们的脑袋,用小手拍着:“有好一点吗?”

    苍木被逗笑了,倚在荧的怀中,去搂她腰,试图从朋友的怀抱中汲取力量:“你们当时听到了多少?”

    派蒙松开脑袋,局促地搓了搓小手:“也,也就……前面一点点,后面一点点……还有中间一点点。”

    旅行者无语地瞄她一眼,决定全部交代:“全听见了。”

    “听见了也没什么。”苍木说到:“不过是,一段注定错误的感情罢了。”

    荧看着她颤抖的眼睫,无声地攥紧了两人相握的手,轻声道:“可以告诉我吗?有人分担的话,或许会好一些。”

    “是呀,苍木。”应急食品跟着附和:“秘密老是一个人憋在心里,早晚会出事的。”

    “其实之前也打算和你们说的,只是当时时机不便,后来又聚少离多找不到单独的机会”苍木裹紧毯子,将思绪回到最开始:“我和迪卢克老爷的相识,要追溯于,我在提瓦特的苏醒……”

    不过是一段俗套的英雄救美,又掺和进了几方博弈,讲起来却还称得上句跌宕起伏。如今兜兜转转,当年活泼热情的小少爷,如今成了不苟言笑的酒庄主人。

    而那个一袭白裙在雨夜中逃窜的惊慌少女,现在富甲一方,绯闻缠身。

    命运似乎从没饶过谁。

    物是人非,即便二人重聚,也难以称得上一句追忆往昔。

    荧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跟游戏操纵时急躁的玩家不一样,她话不多,却会等对方讲完每一句,静静注视着眼前人。

    “怎么会……这样呢。”派蒙听得眼泪汪汪:“愚人众太坏了!做了那么多坏事,居然还大摇大摆出现在蒙德!!”

    旅行者关注点却在另一方面,她担忧地望着苍木,轻声问:“那你呢?苍木。”

    “你喜欢迪卢克老爷吗?”

    被问到的人笑了笑,故作洒脱般坦白:“喜欢的。”

    在意的人,问心有愧的人,不愿他被伤害……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作为被拯救者的苍木,有很多个可以喜欢上那位骑士的理由——感激,敬仰,同病相怜,甚至是共同仇恨的目标。

    那作为拯救者的迪卢克,又因何而动心呢?

    还是说,他只是在苍木身上找到了那段过往时光的片段,想要沉湎于此。

    不!不可能的。她立即否决了这个猜想:迪卢克不是如此软弱的人。

    “我不知道……”苍木慢吞吞说道:“他喜欢我,这太奇怪了,他会喜欢我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给他带来——”

    “苍木。”荧打断她:“不是只有带来利益的人才能被喜爱。如果你喜欢他,而他也对你有什么,为什么不试试呢!”

    “你在恐惧什么?”她问。

    苍木在恐惧什么?在抗拒什么?她想要反驳,却在看到荧那双澄澈金瞳的瞬间,意识到——

    她被看穿了。

    “我害怕。”苍木看着她眼中的自己,说道:“我害怕被伤害,也伤害到他。”

    “看看阿贝多吧。我抛弃了他,在他最需要我,最依赖我的时候,我意识到他下一步或许就会向我求婚,我害怕了,于是我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雪山……对此我很抱歉。”苍木的声音夹杂着哽咽,但还能努力说下去:“所以我想给他钱,很多钱,可我又一次伤害了他,这笔钱太多,多到大家都知道,都好奇,或许会因此有很多人去打扰他的生活,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泪珠沿着她尖尖的小巧下颌滴落,在毛毯上溅出一朵小水花,又浸出小块暗色:“我只是从没被爱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

    “如果连一开始只是想研究我的阿贝多都如此,那迪卢克呢?我们相识的那段经历肯定会被人们翻来覆去地讨论,克利普斯老爷的死亡……他是在那时候出事的,难保大家不会联想到什么,还有愚人众,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一个实验品如此在意,但万一呢!!”

    “迪卢克本来就与愚人众针锋相对,他憎恨这些至冬疯子的肆意妄为,对方又何尝不恨他屡次破坏自己大业计划。如果再加上一个我……”

    她懂,她什么都懂,她清楚地剖析了自己的忧虑,压抑着感情,最终得出一个必然离开的结果。

    荧了然地叹息,她已然明白了一切——爱对苍木这种人来说,太过炽热又太过锋利,她会像飞蛾一样追逐它们,又在投身其中的前一秒意识到失控的危险。

    对她来说,“爱”与“剑”同义。

    “像是诅咒一样。”苍木说:“曾经有些对我很好的人,我很爱她们,但最终的结局都不太好。这也许是一种诅咒吧,荧,如果你感到危险和厌倦,请随时推开我,这不是你的错,也没人会因此怪你,毕竟我早有觉悟。”

    “不会的。”金发少女抱紧她:“我没有丢弃同伴的习惯。”

    “派蒙也是。”白发小精灵挥舞小手,抓起桌上的糖果示意苍木张嘴,细心帮她剥掉糖纸塞进嘴里,也不忘给旅行者和自己的那份。

    她很仗义地拍了拍苍木的肩膀:“我们是可以一起分享糖果的朋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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