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知不觉又深了, 几人俱是赶了一天的路,又干了一天的活, 此时躺下, 只觉得浑身都仿佛散架了般酸痛。
胡桃姿态全无地躺在苍木腿上,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奎丝多的位置,仗着体重优势把小龙崽挤到一边去, 哼哼唧唧窝在苍木怀中撒娇:“好累啊!以往这种事情都有劳工来做,往生堂只需维持仪式进行,现在才发现他们挣得都是力气钱。本堂主自从习武以来, 还从没有这么累过。”
苍木捏捏她鼓起的脸颊肉,拍拍肩膀,示意她换个姿势, 手上则顺着肌肉纹理慢慢帮她揉捏起来:“忍一忍哦!”
“嘶!轻点轻点!”胡桃连声求饶,龇牙咧嘴地呼痛。
被挤掉的奎丝多现在才回过神来,生气地耸着翅膀, 拿头去顶胡桃的脑袋,妄图用不切实际的方式把坏姨姨赶走。
在多次失败后,急得围着苍木呜呜告状。
“嘿嘿!你妈妈是我的啦!”胡桃坏笑着逗弄小龙:“她不会抱你的。”
苍木拍拍她摘了帽子的脑袋,将发丝上沾染的雪沫一同拍掉:“别逗它了,要急哭了。”
胡桃这才装模作样地从她膝盖上爬起。
小龙抓住这个间隙,呲溜一下钻进妈妈怀抱,朝胡桃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哎呀哎呀, 要揪掉小龙尾巴了, 哪有小龙尾巴?哪有小龙尾巴?”胡桃涂黑的指甲装模作样地往前一伸,奎丝多立即吓得把尾巴缩回怀中, 四只小爪子抱得严严实实, 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警惕地看向胡桃。
周围的同伴看到这一幕,默不作声地弯了弯唇角。
万叶端着热心妇人给他打的饭菜,见状一抿唇角,夹起盘子里的雀肉干轻声招呼着奎丝多。
刚刚还瞪着胡桃的小龙立即把头往万叶方向扭,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发出撒娇的“咕咕”声。
“你吃吧,别这么惯着它。”苍木伸出手,挡在小龙面前,试图以阻止视线接触的方式阻断食欲。
但无济于事,奎丝多灵活地伸着脖子,上下左右辗转腾挪与妈妈的手做斗争。
“有些腥,我吃不下去。”他离苍木近了些,朝她小声解释道,见她回望,还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似乎在为自己挑食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
这雀肉干似乎是农家自己的猎获,不知什么鸟雀制成,手法很是粗糙,苍木闻着总有一股没褪干净的鸡毛味,她自己也是一口没碰,全喂奎丝多了。
见苍木默许,小龙才踩着她的胳膊上前,欣然接受喂食。
不止万叶,其他人也都难以接受这个味道,奎丝多吃得心满意足。
它的大脑从不使用,非常光滑,因此明明之前还被胡桃欺负地只敢瞪人,到了喂食环境又亲亲热热地凑上去。
胡桃一边喂,一边和苍木聊着开春后魂幽节的事宜。
这节日也是璃月的重要习俗之一,在这段时间,人们会自发踏青、折柳,以及祭拜先祖,地脉在此时也会格外活跃,因此常有亡者会在这天归来拜访人间的传说。
久而久之,便衍生出了习俗,在这一天,人们会穿戴起先人的衣冠,模仿他们的言行,来身体力行地纪念他们。
总体而言,是个往生堂会格外繁忙的节日。
“不过由于你和魈上仙清扫了魔神残念的缘故,今年的魂幽节应该会安稳很多吧。”胡桃语气跳脱:“苍木到时候会参加吗?会参加吗?会参加吗!你每次都能想出有意思的新点子,如果由你来策划的话,我从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后者算了算时间,这节日刚好排在风花节后,虽说时间有点紧,但来得及。
苍木心中琢磨着节日策划,看着埋头苦吃的小龙,思维不知不觉转向另一处
。
家养的龙……是不是太缺少戒心了?
她皱着眉思考着这个问题,万叶坐在她身边,正给肚皮浑圆的小龙挠痒痒,顺手用手背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又与自己的比对一番:“并未发烧?”
“只是在担心奎丝多。”她也抚摸着小龙,细长的手指在奎丝多身上滑动,惹得它惬意地摊成一张龙饼:“太贪吃了,又没有警戒心,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旁观的胡桃左看右看,选择发出无声的问号,悄悄把空间留给两人。
万叶眉眼间露出了些无奈的笑意,刚想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他下意识站起身,抽刀挡在苍木身前,周身散出的杀意把来者吓得说话都磕巴:“大大大大大大兄弟弟弟,把把把把刀放下下……”
呼吸不稳,脚步虚浮,只是个正常人。
万叶收刀回鞘,歉意地笑笑:“冒犯了,不过请离她远些,保持彼此安全。”
男人咽了咽唾沫,连连点头。
他看见苍木时眼睛一亮,下意识又想冲过去,余光瞥见一旁抱剑微笑的白发少年,硬生生止住了:“请问您是苍木小大夫吗?”
苍木谨慎地应答:“如果你要找最近在这附近行医的苍木,那的确是我。”
怎么回事?她该不会给人吃错药了吧!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太好了小大夫!可算找到您了!”对方激动地一拍大腿:“快快快!我媳妇要生了!这大雪封山哪都找不到稳婆,家里一大一小等着您救命呢!!”
“啊?”苍木傻眼了。
要生了?稳婆?
“我不会接生啊!我自己都还……”苍木只感觉自己脑袋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搞得晕头转向:“我是、我是,外科的。”
见她还愣在原地,男人也不顾万叶的威胁了,想拉住人手腕往外走。
“唰——”长剑出鞘,寒光闪过,男人迫于剑锋又缩回了手,只是急得原地跺脚,催促着她:“别什么外科里科了!您快些吧!这路不好走呢,我走之前媳妇就开始生了,这会儿多半正在生呢!!人命关天啊小大夫!”
苍木一惊:“家里就她一人吗?”
“可不是!”男人劝她:“您快些去吧,有人看着总好些。”
她感觉头皮发麻,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万叶。
白发少年单薄的身形此时使她安心,对方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你自行决定去留,无需有负担,在下必定护你周全。”
苍木心中大定,她扭头看向朝此处赶来的同伴,直截了当布置事项:“烟绯,麻烦你给白术大夫写信,让奎丝多加紧送去不卜庐,请他派人来帮忙。”
“胡桃,这边的葬礼抽不开身,你专心顾及眼前,处理好魔神残念才是最要紧的。”
“重云,你有武艺在身,你拿着附近的地图,让这里的乡亲们给你指路,去把稳婆请来。”
“至于我,眼下情况危急,我没办法袖手旁观,万叶和我一道前去,其他事物就麻烦大家了。”
烟绯接过沉甸甸的奎丝多,简明扼要,眼神坚定:“你放心去吧!我们来想办法。”
苍木知道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刻,只来得及深深望她一眼,随即小跑着跟随男子的步伐。
孕妇所处位置在另一座山的山腰,看着不远,实际赶路极为漫长,索性苍木并非凡人,在平地升起风场,带领家属展开风之翼,一路靠着风圈加速,仅仅用了半刻钟便赶完了漫长的山路。
简陋的砖房半掩着门窗,有女性哀嚎的痛苦声音从其中传来,苍木落地时手都在颤抖。
万叶拍着她的背,像哄一只小猫一样安慰她:“没事,我会在外面等你,一直等着,进你所能就好。”
苍木点点头,惨白着一张脸,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屋内情况不是最糟糕的那种,孕妇躺在床上,周围还有个很矮的孩子在看顾着火炉,房间里弥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合味道,最明显的当属血腥味,除此之外还有一股久不见天日的霉味,混合着床上产妇失禁的排泄物,被火炉一烘,熏得人简直睁不开眼。
苍木忍住呕吐的欲望,小步跑到孕妇身边,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来安抚她的情绪。
她就着火炉上的热水洗手消毒,开始检查患者的状态。
妇人不是第一胎,但这次胎位不正,苍木伸进去最先摸到的是肩膀……第一次接生就遇上横位,她抽回手时只觉得四肢的发软哆嗦止都止不住。
孕妇已经挣扎了几个小时,此时连嚎叫都像是从嗓子里掉出来的,她撑着一口气,哀求地看着苍木,哑着嗓子喊她:“小大夫……小大夫……”
“没事的没事的。”苍木把快要吓出来的眼泪生生憋回去,摆出一副镇定模样,她又洗了洗手,掏出参片递到孕妇嘴边让她含着,实则借这个机会,悄悄用能量点为她恢复了些身体。
“万叶!万叶!”她走到门边喊少年的名字,立即传来应答:“怎么了?”
“多烧点水,热水不能断。”说完,她便听到一阵起身的窸窣声,大概是去执行要求了。
苍木用干净毛巾给她擦擦汗,嘱咐道:“你不要喊了,先保存点体力。”
孕妇含着参片拼命点头。
旁边看着火炉的小孩似乎被吓到了,苍木便让她出去等着。
苍木往火炉里又添了些干柴和蜂窝煤,烧得人在屋里都流汗,才谨慎把窗户开得更大些,让新鲜空气涌进来,屋内顿时显得清新些了。
趁着孕妇还在休息,苍木从仓库里取出新的被褥,给她换上,又调整了一番胎位,指点她如何用力和调整呼吸。
中间的空隙,苍木还见缝插针地煮了碗红糖鸡蛋,给病人喂下去。
对于这个妇人而言,自从这个小姑娘走进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如同梦境一般。她长得那么小,要不是现在情况危急,放在平日里,妇人是万万不敢相信如此年幼的大夫。
她说话做事井井有条,把这个阴暗的房间不一会儿就变个氛围,空气不难闻了,人也不冷了,身下被汗水浸湿后刺痛的被褥重新变得柔软又干爽,孕妇心中一酸,哽咽地道了句谢谢,与她上一次生产不同,那时虽然稳婆都在,却并没有人过来问她自己身体如何,也没人告诉她,生孩子时会如此丧失为人的尊严——躺在湿漉漉的被褥与排泄物中,像个发狂的野兽一样哀嚎。
孕妇看着她漂亮的面容,理智早已被疼痛干扰得不轻,竟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您是……哪位仙家?”
漂亮的小大夫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把盛着红糖鸡蛋的勺子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吃东西。
很甜,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甜。
但吃完,身体里仿佛立刻有了力量,小大夫仔细地帮她擦擦嘴,教她如何调整气息,数着宫缩的频率来发力。
孕妇十指发白地抓着房梁上垂下的绸缎,咬住口中的布巾,发狠地用力,手臂和额头都上青筋显现,调整过胎位的婴儿仿佛也知晓了母亲的不易,虽然缓慢却顺畅地出来了。
苍木眼疾手快接住婴儿,拍打它的后背,让哭出声来。
“哇——”的一声啼哭响起,床上的产妇肉眼可见地泄了劲儿,苍木抱着孩子给她按揉穴位,等胎盘也被排出来,才能勉强算一切结束。
苍木给孩子用温水洗了澡,擦干后用布匹包裹,看着疲倦的产妇有些不知所措。
“我来吧!”终于赶到的白术还在屋外就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极为
体贴地接过善后看护的工作:“苍木小姐辛苦了,快去休息休息。”
她真的累极了,刚刚的几个小时中一直独自连轴转,既要安抚产妇,又要装出自己也胜券在握的模样,实际脑子里的弦一直是紧绷着的,现在连白术在说什么都要时间来反应。
苍木出了门,蹲守在门边的男人激动不已:“小大夫!我媳妇和孩子咋样啊?真是谢谢您了!我等会儿一准给您包个大红包!”
他急不可耐地进屋了,苍木却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还带着血迹的双手发呆。
院子里正劈柴的万叶丢下斧子,担忧地凑过来:“苍木?”
听到这声呼喊,苍木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人,用力思考他是谁。
直到想起他身份的那一刻,强忍的恐惧后知后觉地爆发出来,苍木咬着嘴唇看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沿着两腮滚落。
要是没救回来怎么办!要是不会救怎么办!要是她害死了人怎么办!
少年轻轻捧住她的脸,裹着绷带的拇指擦过她眼睑,犹如一个温情的吻。
“做得很好!”万叶拍拍她的脑袋,红玉般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我很为你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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