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木从柔软的被褥中爬起,  映入眼帘的是璃月风格的雕花房梁,她花了会儿才回忆起之前的经过——被逆位神像迷惑,进入暗之外海,  空来接她,  问话时候又被打晕……

    她的手摸到一个触感奇特的坚硬物品,  苍木拿起一看,  是朵不知名的花,看起来很像荧头上的那种,入手轻飘飘的,却出乎意料的坚硬。

    怎么有花出现在这里?她毫无头绪。

    那么这儿是哪?总感觉有些眼熟。苍木捂着脑袋,努力想,  却怎么都想不出起来。

    她低下头,散乱的发丝垂到霓裳花布料上,苍木呆呆地盯着那块布料,忽然感到极其疲惫。

    没有任何线索,  所有知情人都在用谜语搪塞她,能量点也消耗光了,  只是想回个家,  为什么就这么困难呢?

    好难受,  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只想一直睡,一直睡……

    “咚咚——”木门被扣响两声,将苍木惊醒,  她下意识把那朵花收起,  又勉强揉了把脸,  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正常些:“请进。”

    一位风姿绰约的棕发青年走进来,  苍木一见他的面容,  急忙起身下床迎接:“钟离先生,您怎么哇啊——”

    她下意识站起时,才发现腿部不知怎么,根本无处使力,整个人在惯性下往前栽去,险些要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钟离不慌不忙地伸手,一手端了盛着满满当当药汁的大青海碗,另一只手出手如闪电,快准狠地揪住苍木后衣领,把人稳稳拉起,放回床上。

    “……谢谢钟离先生。”苍木满脸迷惑地道歉,不可置信地去敲打腿部,但那块曾经无比熟悉的肢体,此刻却像是毫不存在般,半点知觉也感受不到。

    苍木惶惶然看向钟离:“钟离先生,我这是……”

    “元素力富集造成的器官转化。”  钟离沉稳平缓的语气让人安心:“无需担忧,对你目前的身体而言,这不过是必经的一环。”

    听这话,她心中忍不住咯噔一声,暴躁地揪住头发,声音显得有些尖锐:“什么意思?已经有双翅膀还不够,难道还要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锋利的话语被苍木不假思索出口,她面上为之一怔,离开又颇为愧疚地看向钟离:“抱歉先生,我不是对您发火……我,对不起,心里好难受……”

    钟离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千年老人,此时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和,他伸手摸摸苍木蓬松的颅顶,脸上并未有任何被影响到的表现,甚至隐隐带出一股不为万物所悲喜的神性,放在平日里,或许会显得略微怪异,但在现在,却能很好地平复苍木不稳定的情绪。

    苍木喘口气,喃喃着抱歉。

    “这并非你的本意,苍木小友。”他带着扳指的大拇指在苍木额头上轻轻擦过,留下一道清凉的痕迹:“你看起来似乎是受到些灵魂层面上的损失,会使得情绪极容易大起大伏,这方面的良药不多,眼下只能请你安心静养,切勿再受到大刺激。”

    她立即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又似乎太过急切,慌忙放缓速度再点一遍。

    “至于这碗药,”钟离把那一大碗递到苍木面前,立即见面前的少女厌恶地皱起眉头:“是为了舒缓你的双腿症状,以便早日完成进程。除此之外,我还加了些安神的药材,对你的情绪保持也有好处。”

    苍木苦着脸接过药碗,不情不愿地一饮而尽,苦意一直从舌根泛上来,要不是钟离还在眼前看她,苍木已经想去催吐了。

    “一定要转化器官吗?”苍木哀求地看向钟离:“我有个翅膀已经足够显眼,如果腿要异化的话……”她想起曾见过的,梦之魔神那双遍布眼瞳的锋利蜘腿,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让她变成那样,除非拜托温迪往她身上套幻术,不然就只能躲进山间隐居。

    钟离摇摇头,打破苍木的幻想:“元素器官的转化,是为了保证身体能更好的运用元素力,不对其他躯体部分造成过重的负担。至于外形的问题,你应该掌握幻化身躯的能力才对。”

    她哪有幻化……等等,莫非钟离先生说的是【化形】……这个功能的确能将她的翅膀隐藏起来,但……系统的事情,钟离先生为何会知道?

    还有梦之魔神,她也……

    苍木眼中的迷茫太过明显,钟离却并未给她答疑解惑,转而谈论起来其他:“听闻你与魈挫败了梦之魔神的复生残念?”

    “啊?哦,是的。”她搓搓手,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钟离先生忽然提到这一茬。

    “嗯……梦之魔神乃是魈旧时之主,奴役本性为善的他犯下诸多罪恶,这些经历使他无法忘怀,即便终日赎罪,也依旧难获救赎。如今你与他共同直面这位魔神,无异于让他亲手消灭自己一直以来的心魔。”钟离缓缓道:“克服心魔后,想必他至今背负的无形心枷,也会减弱几分吧。”

    原来如此,这才是当时钟离先生并不出手的原因吗?她还以为是退休以后彻底摆烂,不到时局颠覆的大场面绝不露面。

    “你做的很好。”即便在明面上的身份是凡人,可举手投足间终究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细算起来,小友对璃月的帮助不在少数,创报社,退海魔,除业障……有功之臣当受褒奖,虽然此身已不再揽权,然力之所能,皆可允诺。”

    苍木眨眨眼,并未推辞,而是认真思考起来——

    奖励……她最想问的果然还是:“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回到我原来世界的办法。”

    钟离略一思索:“跨越世界并非我所熟知的领域,但仍有两种已知途径可选——跨越暗之外海,以及寻找时空裂缝。但对小友而言,这两种方法似乎具不合适。”

    他细细解释道:“暗之外海,乃是提瓦特世界的边缘,理论上只要跨越它便能顺利前往其他世界,但此地危险重重,混乱扭曲,又暗含法则,只要身处此地,就无法辨别方位,只能如无头苍蝇般自我摸索。”

    苍木还是不死心:“那时空裂缝呢?”

    “时间裂缝顾名思义,是时间与空间的屏障最为薄弱之处,无论是何种生物,只要运气足够,都能遇见它的出现。可惜时空本身就具有自我修复的特性,大多数的裂缝都只是转瞬即逝,并不足以支撑跨越,即便有幸遇上略微稳定的一处,它通向的地点依旧成迷。”钟离说到这儿都有些不忍,他轻咳一声:“小友不妨换个要求。”

    苍木已经笑不出来,只是勉强回道:“先生照顾我良多,又救我数次,厚颜提要求已经思乡心切,怎可再言更多。”

    钟离拍拍她的脑袋,忽然道:“那对耳环……可曾还带在身边?”

    自然是放在仓库里。苍木虽疑惑,却乖乖将手帕包裹好的耳环碎屑递交于对方。

    他单手托着那包碎屑粉末,五指一拢,隐约金光从其中露出:“护盾终乃外物,只防不攻,难免落于下乘,我前几日寻访老友,于山间寻得几块美矿,他一时技痒,便借地火与山意,铸了这方法器……”

    钟离松手,露出掌心漂浮的一只小巧圆珠,苍木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推辞:“不行,我不能要!”

    “收下便是,耳环被你贴身佩戴许久,自然浸染你之气息,与法器融合后,便能为你所用。”钟离不容置疑地将武器放进苍木的手心,郑重道:“苍木,你所踏上的道路,无比艰难,不可回头,亦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再好的法器皆属外物,最后所能依靠的——”

    他伸出食指,在自己额侧虚点,指指脑袋:“唯有灵魂同心。”

    苍木不安地摩挲那颗珠子,总觉得钟离的话充满暗示,先前他送自己耳环,分别挡住一次精神上和物理上的攻击,如今又送她武器,那未来所面对的难关,该多大呢?

    她心烦意乱:“我不觉得我一直的困扰能让您说出这种话来。对我而言,或许这是不可磨灭的障碍,可这真的值得神明侧目吗?”

    “帝君,”苍木恳求地看向面前的神明:“圣人曾言‘十世之仇,尤可报也’,我只想问您,放弃复仇是一种懦弱的行为吗?”

    【放弃复仇是一种懦弱的行为吗?】

    直至深夜,苍木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白天的场景——

    神明定定地看向她。

    她的掌心因紧张而发汗,或是在发抖,几乎握不住那颗圆润的法器,屋里只有一股浅淡平和的木头香气,和枫丹落地钟摆针摇晃的声音,稳定地让她头脑发晕。

    在漫长的一瞬后,苍木终于看到神明怜悯的目光落下来:“你的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

    苍木把手伸进被子,去摸自己的腿,那碗药已经喝光,腿却并没有任何好转或恶化的迹象,手指揉捏那些毫无知觉的皮肤,只能感到它们十分松弛,使得她更加心慌,情不自禁反复触摸,确认它们的安好。

    直至无意揪下一块松弛的皮肉,苍木才浑身一颤,不敢再碰,索性伤口并未流血,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凝胶般的半透明质地,她攥着那块皮肉,觉得它的触感如此陌生,让人不寒而颤。

    不止皮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在进行一种微小却恶毒的变异,空气中的元素力在苍木眼中像是肉眼不可见的孑孓,钻进她的身体里,不断蚕食她的细胞,而身后的翅膀是它们的卵巢,双腿是它们正在进食的场所……它们在身体内不断繁衍,从内部蚕食自己,最后自己会变成一张薄薄的皮囊——

    苍木惊叫一声,把自己躲进枕头下,拼命让自己不要继续想,可身体是她的身体,这些想法一旦冒出,便怎么也压不下去。苍木拼命挠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在上面留下长长的血痕,细密的疼痛刺激大脑,那些想法终于从她的脑海中远离。

    天终于亮了,苍木捂着手臂呆呆地注视窗边的一点光亮,与此同时,一直毫无知觉的腿部也传来酸麻的感觉,她掀开被子,原本的双腿又化作了一条漆黑的粗壮蛇尾,委委屈屈地在单人床上盘了几圈。

    太好了,不是蜘蛛,苍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蛇尾也挺好,起码看上去富有光泽而又优雅,黑得像上好墨玉,只在尾端带了些紫,像雷雨将至前,乌云笼罩的傍晚。

    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外出主持仪式的胡桃也回来了,钟离看出苍木的状态不对,胡桃便自发前去陪她,两人一时间形影不离。

    白天,胡桃陪着她联系如何用蛇身行走,以及如何在双腿和蛇尾间切换,晚上,胡桃把自己的床褥枕头都搬到了客房,同苍木一起睡。即使苍木睡不着,但有胡桃的陪伴,她也极少再胡思乱想了。

    旅行者和派蒙也来了一趟,告诉她风花节这几天晚上的风花音乐会非常成功,报名的市民自带乐器,大家自发演奏同一首曲子,不同乐器却配合得无比融洽,后半夜几乎玩嗨了,还有吟游诗人自告奋勇上台,指挥大家来一场音乐会。

    报社趁热打铁,带着映影机和《爱何处》的胶片闪亮登场,在广场支起了幕布进行露天放映,一经播放就大受好评,原本对音乐会无动于衷的群众闻声也纷纷赶来凑热闹,看完后往往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留下观赏音乐会。

    这次风花节的群众参与度可谓是前所未有,层出不穷的新点子让人应接不暇,解密、小游戏、角色扮演增加了沉浸感,通过参与小活动可以获得点数,点数累计又能解锁专属印章和兑换奖励。

    印章分系列的设计遵循了配套效应——一面12个空格,你已经获得了一个,难道不想把其他的也收齐吗?

    她有56个,他有47个,连平日里和你不对盘的死对头都拿到了35个,难道不趁这机会多拿些?输人不输阵啊!

    游戏花销又不贵,再说这是节日,哪有节日不花钱的道理,况且官方那边还打折,充2万送1万,充5万送3万,不买简直和亏了一样,而且琴团长还说了,最后的游戏券她们承诺可以兑换回摩拉,完全没有损失!

    琴的想法是不让群众们被节日的消费迷惑了双眼,但她万万没想到,等风花节结束,也并没有多少人来回兑摩拉。

    原因就在于,报社将这些游戏券做得极其精美,正正方方的票卷分为三种面额,分别是红黄蓝三色,做成半透明浮雕样式,单一种放在阳光下已然十分精美,三种叠加起来,就会呈现照片般的彩色,十分新奇,样式也刚好能塞进报社赠送的小册子内,当成纪念品一点不亏。

    甚至有人为了集齐不同版本的游戏券而出重金,反而卖出了十几倍价格。

    按理来说,以往的风花节都是骑士团往内贴钱举办的活动,不仅出人出力,还要善后,只为市民们能够快乐度过节日。

    但这次,尽管参与人数大大增多了,维持纪律的压力反而减小了,甚至收入远超平时。

    无他,只因报社将其中一部分活动也做成了小游戏,比如在限定时间比谁收集的垃圾多,获胜者可以拿到珍稀印章,或者自选印章。

    大家明知道这是在让人干活,还是个个十分积极踊跃。

    干活而已,谁不干活呢?还能拿印章,还是干好事,简直双倍满足。不少人还觉得时间太短,影响他们发挥,严重要求加时赛。

    诸如此类的成本转移极大地减缓了压力,而收入来源除了市民们,自然也少不了广告商,那么多小活动摊位,没人赞助岂不是极大浪费?

    青木报社在这方面自有渠道,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苍木只需告诉他们三句话——“这是蒙德一年一度的大型活动,每个摊位都曝光率极大。”

    “不同小活动自有自己的定位人群,如果刚好和你们的目标人群重合,我想广告的转化率会翻倍。”

    “数量有限。”

    三句话一出,广告商们恨不得把竞争对手生吞了,精准投放加大流量的机会,谁拒绝谁傻子。

    只是由于参加音乐会和映影放映的人数众多,西风骑士团必须加班加点维持纪律,还好教堂前的广场是旧贵族时代集整个蒙德之力建造的,本意就是为了让风神的福音吹拂所有民众,倒也能勉强容纳。

    “我们找人急得浑身是汗的时候,卖唱的玩得可高兴了。”派蒙不满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指点点,像个虚空索敌的小茶壶:“他跟我们说你在璃月,还告诉我们给你带话。”

    派蒙清清嗓子,压低声线:“谢谢苍木小姐,即使在我度过的这么多节日里,这个风花节也足够难以忘怀。你没有享受到自己的努力,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吟游诗人专门为你准备了曲子哦!只要你来,随时欢迎。”

    胡桃支起耳朵:“这是谁啊?怎么听着感觉不对呢?”

    苍木无奈笑笑:“嗯,关系很好的朋友,很照顾我。”

    “真——的——吗——”胡桃拉长声音:“我——不——信——”

    她看向一旁的旅行者,换做是平日里的荧,这个时候也该坏笑揶揄苍木,但不知怎么,荧想起苍木私下里给她看的那朵花,想起哥哥……

    “的确是朋友。”荧最终如此说道。

    “好了好了,姑娘们。”苍木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来讨论讨论魂幽节的活动策划吧。刚好从风花节上吸取了不少经验,影视城那边也能空出档期……嗯,我有一个想法!”

    苍木笑得眉眼弯弯:“我们来搞一次,超大型怎么样?”

    胡桃不明所以,但是两眼放光:“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先前介绍魂幽节时,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吸引了我。”苍木用笔杆点点手心:“【在这一天,人们会穿戴起先人的衣冠,模仿他们的言行,来身体力行地纪念他们】,既然如此,我想,可以模仿存在的人,自然也能模仿不存在的人吧。”

    “的确。”胡桃点头:“这些先人中有不少是野史杜撰出的虚拟角色,要么和正史出入很大,依旧有人模仿,大约只是为了致敬那份精神,也无所谓真假了。”

    “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更虚假一些,即便是完全不存在的小说角色,也是能出现的吧。”苍木狡黠一笑:“影视城那么大,风格又繁多,我们完全可以分别圈定一处区域,让演员在其中扮演角色,游客们穿行其中,就仿佛在一个个故事中任意穿梭。”

    “这个好这个好!”胡桃已经跟上她的思路:“不过大规模招聘演员的话,人数可能会有些欠缺,他们没经过训练,随机应变也够不上反应。”

    苍木端起茶吹了吹,缓缓道:“这方面我有些打算,演员不必面面俱到,可以分级,低级npc能掌握些固定语句就行,除此之外,编写身份时要贴近他们原有身份,更能快速入戏。文本量可能有点大,但我有一整个报社,倒是演员培养,也不知道云堇——”

    刺耳的推门声将话语打断,三人扭头看向院门,却见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走进来:“主编……”

    “小月?!”苍木惊讶:“你怎么来了?”

    李小月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尝试几次,还是失败了。终于赶到的吴副主编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还是我来吧。”

    见一向甚少出面的吴副主编此时也面色凝重,苍木心中顿生不好预感,她站起身来,也肃了脸,等待他开口。

    “蒙德那边,明姨走了。”吴梅低头轻声道。

    他听到声茶杯跌碎的声响,狠心逼迫自己说完:“分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急得给我们发加急信件。她是分社主编,手底下的副主编一个去休了产假,另一个刚提上来的新人,撑不住场面,因死亡空缺的高层人士调动还是第一次,我们不敢私自拿主意。”

    “苍木——”旅行者眼疾手快,撑住她绵软的身子,却听见少女声线颤抖的低喃:“不,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如此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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