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一周小雨的云市终于放晴。
宣黛久违地接到了欧阳斐的电话,这厮也来云市了,约她出去叙叙旧。
欧阳斐是宣黛爷爷旧时战友的孙子,是宣黛搬到京市后认识的,两人后来还成了大学同学,算是大龄青梅竹马。
听到欧阳斐好像有长驻云市的打算,宣黛惊讶之下,还觉得十分头疼,立马就应了他的邀约,想知道他到底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本打算下班后直接过去,却被蒋双竹临时拖住了脚步。
“宣黛你今天有空吗?秦优从我这买了东西,让我送过去,但是我妈肠胃炎进医院了,我得赶过去照看,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送一下?”
秦优是c家的店员,她们这一行,有内部圈子,不同的奢侈品店员很多都互相认识,买东西也可以共享内部折扣,有来有往的也算半个朋友。
宣黛这人就如别人说的,不仅长得有距离感,其实心底也不算是个热络的人。所以就算蒋双竹一脸焦急,在自己也有事情的前提下,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想要拒绝,让她找别的人帮忙。
可是蒋双竹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溜地就往下说:“给她男朋友买的生日礼物,所以还挺急的,下班前还专门打电话来催我了,说是那边有聚会,走不开,才让我送过去。”
“这次算我坑你了,她这新男朋友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谢惊臣的朋友,估计都是一丘之貉,所以到时候场面可能会有点乱,你多注意点!也不知道秦优这回怎么想的,换了个……”
宣黛眼睛一眯,突然觉得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商量,打断道:“要送去哪里?”
蒋双竹立刻回答:“西昌路的蓝桥会所,打车大概十五分钟……”
“行!我帮你。”
还没等蒋双竹说完,宣黛已经把她手上的东西接了过去。
只是绕个小路而已,好像也不耽搁什么。
蒋双竹目露感激之色,觉得宣黛在善良的光环之下又美了几分,堪称绝色。
她哪里能猜到,宣黛之所以会慷慨救助,只是因为谢惊臣三个字呢。
蒋双竹是真的赶时间,忙不迭地交待了一下就走了。
宣黛本来已经换好衣服准备离开,然而接下任务后她鬼使神差地又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其实以往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但是今天她却皱着眉头,觉得哪哪都不足,粉底不够服帖有点脱妆了,眼线也有些晕开了,而且这上班的妆容,也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
她很有一种把妆卸掉重新再上一次的冲动。
这大概就是心理作用,事实是她皮肤好,平日里不化妆也妍媚动人,为免容光过盛,所以基本都是淡妆,就算一天过去,其实差别也不大。
宣黛心里纠结,但又门儿清地觉得自己实在矫情,思前想后,还是只补了补口红。
其实说到底也还是矫情,故作潇洒,不想承认自己太在意这次见面,尽管她连能不能见到谢惊臣都不能确定。
宣黛拎着东西,循着蒋双竹留下的地址和信息,来到“蓝桥”楼下。
刚到这里,她就深刻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的多此一举,按正常来说,秦优肯定不会让她进去送东西,多半是自己出来拿的,那么,她之前那些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小雀跃,显然很多余。
可故事发展还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秦优接了电话后,竟然直接报了个包间的名字,让她送进去。电话里的背景音有些吵,秦优声音娇娇嗲嗲的,让人听着就对这个将要去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以前,宣黛肯定是心中不喜但面上带着假笑去完成这个任务,但是这一次,挂断电话后,她嘴角倒是真的噙了笑意。
虽然电话那头不太清静,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人在喊谢惊臣名字的声音。
其实宣黛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她觉得自己对谢惊臣就是一个白月光情结,要说爱吧不至于,毕竟这么些年都没见过面也没联系过,但是她一想到会见到他,靠近他,却会忍不住期待和雀跃。
这种期待里面,还夹杂着一点自卑,当初离开的时候,谢惊臣是高不可攀的高山之月,而她却像一个骤然闯入大观园的乡野妹,这种身份上的不对等持续到今天依然深深影响着她,以至于她站在包厢前,却因为紧张而迟迟下不去手扣门。
再次整理了一下头发,宣黛才敲了门。敲完以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傻,这种地方,谁会注意到敲门的声音呢。
恰好有侍应生往里面送酒,宣黛稍稍避开身子,不过她没有跟进去,而是再给秦优打了个电话。
秦优让她直接进去,宣黛也就不再扭捏。
宣黛没有来过蓝桥,但听说过这里是不少富商名流汇聚之地,宴客的,玩乐的……都有。
可是当进去后,里面的光景跟宣黛进门前的猜想却有些不一样。
宣黛之前觉得,今天应该是朋友聚会,有酒有乐有灯光,喧嚣吵闹乐人间。
可进去了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小包间,人也不多,两个手掌就数的过来。
说小可能也不太恰当,毕竟歌厅舞池桌游这些都是具备了的,只是主角们占了偌大一个足以声色犬马的地儿,却只围坐在中间的大桌子边,玩牌。
歌酒倒是少不了,就是没有预想中的热闹。
也因为如此,宣黛一眼就看到了谢惊臣。
他坐在大桌右侧,对面是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人,男人旁边坐着秦优,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秦优的新男友林昶之。
宣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场内的几个人。
很巧的是,除了背对着宣黛的人她看不到样子,还有一个男人她也见过。
周子骞,盛和国际的总经理兼太子爷,他老婆是宣黛的大顾客,平日里联络得还算频繁,今天还在她这里订购了这一季的新品。
此时他就坐在她面向的正对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宣黛下意识地就抿了唇,有些局促,还有些嫌恶。
周太太年纪只比她大了四岁,长得美,家境好,而从她平时的朋友圈看来,也是个很会享受生活,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的人。宣黛看过周子骞陪太太来店里的样子,年轻夫妻,柔情写意,即便知道事情不能只看表情,但是乍一看到之前跟在老婆身边呵护备至的男人,现在却左拥右抱,美女贴身,宣黛觉得……十分不适。
周子骞明显也认得她,观及她眉心蹙起,只笑问其他人:“朋友?”
谢惊臣斜看了眼宣黛,没说话。
秦优这时才站了起来,对宣黛招手。
宣黛不是很喜欢秦优这样挥之即来的态度,但眼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显然不是她拿乔的时候。
林昶之知道是秦优惹来的人后,面上也有些不悦,抬了抬下巴,示意秦优过去把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你过去就是,烦别人来干嘛。”
宣黛闻言脚步一顿,抿着唇往旁侧退开了两步,让自己落在一侧阴影里。
秦优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但又知道自己在这群人面前底气不足,撒娇般哼哼两句,便听话地朝宣黛走。
宣黛隐在阴影里,眼角余光却按捺不住地落到一直没说话的谢惊臣身上。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指间夹着香烟,垂着眼,瞧不清神色,周身萦绕着一股子落拓不羁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他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姿态虽然算不上十分亲密,像是一个适应场合需要的女伴,但那已经足够宣黛讶然。
上一次看谢惊臣,除了外貌和气质,她对比不出跟七年前的区别。可是今天,却是深刻体会到了大大的不同。
在这之前,她是绝对不会把烟酒色赌这几个字跟谢惊臣联系在一起的。可是从今天这场面看,他跟周子骞似乎并无区别。
但也只是表面而已,宣黛对自己说。
这一切都可以用交友不慎这四个字来解释,她还是不能仅凭片刻的见面就去鉴定一个人。
她心里怪怪的,既高兴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谢惊臣的另一面,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谢惊臣,还不如见不到。
把东西交给秦优时,宣黛借着视线角度,再次朝谢惊臣看去。发现他专注看着手里的牌,根本没在意自己,扯了扯嘴角,打算离开。
她再次对自我产生了怀疑,觉得这样上赶着想见他一面却被无视的自己,又傻又天真。如果换作是别人这样做,早被她鄙夷了一千一万遍。
她自以为视线掩藏得很好,却还是被周子骞捕捉到了。
只不过周子骞以为她是在看自己。
“宣小姐。”他突然把宣黛叫住。
宣黛不明所以,望向他。
只见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上位者的姿态,戏谑道:“今天的事,别乱说。”
宣黛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却在电光火石间突然顿悟了周子骞的意思,心里暗嗤。
看来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这左拥右抱的架势,实在难以启齿于人前。
她本来也没掺和别人家事的意思,便朝周子骞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周子骞似乎心情不错,抬了抬眉:“改天还请宣小姐再给我推荐点新品。”
呵。
面对他略显轻挑的样子,宣黛脸色忍不住沉了下来:“只要到店里来的,我跟同事都会用心接待。”
秦优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也觉出了点意思来。
周子骞那句话吧,全看听者有没有心,如果有那意思,完全可以理解为私下邀约,但宣黛四两拨千斤地把地点定在了店里,也算是坦荡。
她目光落在了宣黛脸上。
宣黛自然是极美的,肌肤胜雪,黛眉滟唇,就算她们这一行不缺美女,但宣黛依然因为外貌很快在圈子里有了名字。不过美人总是容易倨傲,秦优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有点担心她这样“不识抬举”,会惹怒周子骞。
今天这个局,她早就看明白了。
说是聚玩,其实主角就是周子骞,其他几个人都是有所求。
宣黛跟周子骞对视片刻,最后还是她忍不住先别开了眼。
跟这种人比脸皮,本来就是不明智的。
收回视线时,余光瞥过谢惊臣。
这回倒是对上眼了,只是他眼神淡淡的,一副漠不关心的看戏样子,让宣黛不快之余又觉得好生无趣。
“那我先走了。”她对秦优说。
秦优巴不得她赶紧离开,结束这奇怪的氛围,连忙就把她送出门去,同时懊恼自己刚刚就不应该那么懒的,不让宣黛进门也就没有这个插曲了。
秦优回到座位时,看到林昶之的目光还没收回来,心里暗骂,更加后悔把宣黛叫进来这个决定,她怎么就忘了林昶之就是个看到美女就走不开道的人呢。
心里害怕宣黛这翩然一现会让林昶之产生什么追逐的心思,她很想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但是在场几个男人都是气场极强的主儿,她根本没有贸然开口的勇气。
最后还是林昶之先打破沉默,虽然说的话秦优并不爱听。
“刚刚那位是你朋友?怎么不留下来一起玩?”
秦优暗嗤,要是真想留,他就不会等到现在才说出来了。
不过她面上丝毫不显,只语焉不详地回答了他前面的问题。
“算是吧,我在她们店里买了东西,她顺便送过来。”
周子骞覷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把戏,说,“这位宣小姐不得了,长得漂亮还会做人,我家里那个刁蛮惯了的,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上次去她们店里,还给我引荐。”
林昶之听见这话就笑了起来,圈子里谁不知道周子骞老婆是出了名的醋坛子,最讨厌美女靠近周子骞的身,宣黛长成这样子还能让她主动引荐,那可真是破天荒了。
连谢惊臣听到后都忍不住眉梢微动。
秦优不置可否:“可不嘛,听说刚入职就做了好几个大单子,业绩遥遥领先。”
林昶之在她脸上啄了一口,笑说:“行了,下次也给你带点业绩去。”
秦优笑着撒了撒娇,本打算这话题就算是这么略过了,怎料周子骞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地道:“既然是个会做人的,刚刚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女人啊,越美越会拿乔,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能放下身段。”
边说还边捏了捏怀里女人的腰,下流意味十足。
林昶之假作看不见,听不懂。
其他人皆是一笑而过。
谢惊臣突然站起身,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冷。
他把烧剩半支的烟随意捻灭便往外走。
“我出去透个气。”
林昶之和背对着门一直没说话的邵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别人可能会把他们跟周子骞混做一流,觉得是一丘之貉,但其实他根本就看不上周子骞。
林昶之这个最像纨绔的人都这么想,更别说谢惊臣了。
今天这局,要是换做以前,可能还没什么,但现在谢惊臣已经成功把他二叔从谢氏掌权人的位置上挤了下来,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仗别人眼色,小心翼翼积攒力量的黄毛小儿,所以对周子骞这种狐假虎威的人,自然少了些耐心。
不过也只是少了,既然谢惊臣还愿意促成这个局,那就证明周子骞还是个有用的棋子,所以谢老大暂时划水了,他们两个兄弟却还是要善后。
邵宋是个不爱说话的,谢惊臣离开后,便只剩林昶之积极发挥多年的纨绔本领,跟周子骞聊天玩乐,他觉得自己真他妈够义气,等这事儿完了,必须找谢惊臣拿点好处。
不是一点,得大大的好处才行。
谢惊臣确实闷着股气,那股气他自己也很熟悉,这些年每次需要为了利益斡旋,甚至是同流合污的时候就会在他心里伸出爪牙,然后层层攥紧,箍得他心情压抑,戾气横生。
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藏着一头猛兽,今天这头猛兽又不听话地蹿了出来。
太多次了,如今他早已无心去探究情绪发生的原因,只当自己又发病了,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有无尽的破坏欲叫嚣着肆虐,想要毁掉一切,从物品,到活人,甚至是他自己。
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前,谢惊臣挺直站着,面色阴沉,眼底仿似有猩红的火末子,整个人与凉夜融为一体,甚至比之更加冷郁。
他的手抓着窗台底沿,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紧绷着,青筋乍现。
良久,他无声地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待得烟草的气味在他胸腔打了个转儿再浅浅呼出时,他垂下眼睑,看到了楼下一个眼熟的身影。
天空下着细雨,高大的男人撑着伞,还未走至,女孩便蹦跃着跳进了伞里,姿态亲昵。
谢惊臣无声嗤笑,脚步挪动,转身回到属于自己的闹局中。
窗框旁,只余一截被捻灭的烟,长长的烟身被压皱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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