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汪十方是什么表情,但想必他的心情不会很愉快,我单方面宣布和他刚才数次过于想当然的发言扯平了。

    肩头的伤口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不过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清理血迹,皮肉和衣服已经黏在了一起,

    现在是休整时间,我干坐着也无聊,就背过手去揭肩膀处的碎布条,本以为自己动手是最知道轻重的,没想到牵动伤口时还是疼得眼前发黑。

    新长的薄痂被撕裂,血又流了出来,我没什么自虐倾向,光是想象一下肩膀上皮开肉绽的惨状都足够劝退我了。

    于是我秉持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的原则,果断选择暂缓进度。

    汪灿在我面前蹲下,仍然是个俯视的角度,我不抬头都能感受到那道盯着我头顶的目光温度灼人,只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作沉思状。

    “伤口需要处理一下,”他迟疑了一下,轻声说,“你会弄伤自己,我来帮你。”

    眼前的重影逐渐合并成清晰的图像,我眨着眼睛装傻:“谁受伤了,没听见鬼哭狼嚎啊,你幻听了吧?”

    “不用逞强,我会用眼睛看。”

    ……是哦,他刚才站在我背后来着。

    于是我挠了挠头,借着这个动作掩住大半张脸,察觉到汪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特别识时务地决定不往枪口上撞,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配合。

    医药箱里的剪刀我在车上用过一次,修完指甲简单擦拭过就塞回了密封包装里,然而汪灿非常讲究,先用酒精给剪刀消了毒才倾身过来。

    我无声咂舌,心说这剧本拿错了吧,他自己受伤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细致过。

    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和他倒是和他蛮像的,毕竟我刚才直接上手去撕伤口的行为也相当粗暴。

    我俩在这种无师自通的地方都半斤八两,谁能不说一句:缘,妙不可言……

    大概是面对面的姿势无从下手,汪灿绕到我身后,拉起布料的一角,用剪刀快速地劐开黏连在上面的皮肉。

    剪刀途径之处,金属自带的寒意沁入皮肤,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汪灿的手很稳,似乎也有足够的耐心,没有一次真正戳到伤口。

    清浅的呼吸似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肩头,略微抚平了伤口处的痛楚,只剩下钝钝的酥麻。

    这种感觉并不难受,反而让我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阖着眼昏昏欲睡,直到听见了裂帛声。

    ——是剪刀破开纱布的声音。

    他用医用纱布蘸着酒精在我肩头擦拭,指腹带来的轻微压感让酒精渗入伤口,刺痛使我一个激灵,正想要回头查看,肩膀却被人按住。

    汪灿没有碰到我裸露在外的皮肤,语气放得极为轻柔:“别动,伤口发炎了。”

    我:……

    要不要这么点儿背。

    由于某种原因,我对那两个字非常敏感,当场摒除杂念认真体会,还真从酒精挥发带来的凉意之下察觉到了灼热的肿胀感。

    ……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别人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说,发炎一直就与发烧不分家,久而久之,一听说哪里有炎症就格外关注自己的体温。

    我将手贴在额头上,冷不丁牵扯到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好在自我感觉体温不是太高,就是脑仁有点疼。

    一想到导致我伤口发炎的罪魁祸首,脑仁就更疼了,巽羽的爪子里恐怕不止积满了历史的沉淀,可能已经成为微生物的乐园了吧……

    汪灿重新剪了块纱布,这次用了点力气往我伤口上怼,可能是想把更多酒精挤进伤口。我痛得差点嚎出声来,急忙咬住嘴唇,等那阵疼劲儿过去了,挂彩的地方又多了一处。

    “伤得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说。”他的声线依然平稳,其中隐含的情绪却如同冰下野火,有愠怒也有不忍,后者占的比重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总不能指望巽羽讲武德吧……”我心虚地狡辩,“你看刚才那个局面,哪怕我举白旗投降,它都不带搭理我的。”

    汪灿半晌没说话,气压持续走低。

    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这显然不是他希望听到的回答。

    我舔了舔下唇被牙齿咬破的地方,没话找话:“你刚才看见没?我轻伤不下火线,和巽羽英勇搏斗,我也太厉害了……嘶!”

    道理我都懂,割掉腐肉伤口才好得快,但这不是他不打招呼就动手的理由!

    一想到有利器在我肉里搅,我都仿佛能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

    ……这人心情不好的表现未免也太别致了吧!

    整个过程我度秒如年,好在创面不大,汪灿手又快,成功在我步入中年之前结束了煎熬。

    我吁出一口气,缓慢地活动着僵硬的脊背,努力适应发烧带来的酸痛感。

    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等到肩头被糊上冰凉黏腻的药膏,我就只剩下正襟危坐这一个选项,否则药膏沾到衣服上,那个触感也太可怕了……

    虽然这次发烧的症状很轻微,但是保险起见,药膏自然晾干之后我还是自觉地吞了颗退烧药,主动往后挪了挪,和汪灿并肩坐着,把头搁在膝盖上侧着脸看他。

    他下意识地与我对视,然后又移开视线,反复几次之后可能也觉得表现得太刻意了,干脆坦坦荡荡地看了过来。

    我冲他一笑,伸手去点他的眉心,这个动作通常会令人感到不适,就算是汪家人不例外。

    汪灿的眉头越蹙越紧,却没有躲开,瞳光看上去竟然是柔和的,不似平时有如独狼那般的孤戾。

    我在他眉心揉了揉,汪灿错愕地睁大了眼睛,眉毛因为这个动作高高挑起,总算不再皱眉了。

    我满意地看着他:“这下没错了。”

    大概是考虑到我还是个病号,让我长时间伸直手臂太不人道,汪灿自然而然地往我的方向凑了凑:“什么。”

    “我灿哥儿,”我收回手,恃病而骄,“皱眉那个我不认!”

    ——霍盈盈的独家生活小技巧重出江湖,只要装疯卖傻足够敬业,就不会有人太跟我计较。

    刚好适用于现在的我。

    负责任地说,就算还没烧到说胡话的地步,我也完全能够以假乱真!

    汪灿哼笑一声,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线,眨眼的工夫就纫好了针,示意我背过身去。

    我瞬间警惕,心说这伤口又不深,这都要缝合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于是一边惊恐一边嘴硬,坚决不肯露怯:“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针线活儿呢?”

    “衣服都烂成这样了,如果不缝好,你确定不会着凉?”

    还好还好,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我刚才应该表现得足够淡定吧……

    “哦,这样。”我眨巴眨巴眼,当着他的面啃起了指甲,然后慢动作挪动屁股,准备给小裁缝工作提供便利。

    汪灿飞快地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

    ……行,看在他这么体贴的份儿上,我不生气。

    我好脾气地冲他眯眼笑,然后放下手,又把衣服拉链上的拉头叼进了嘴里。

    这次汪灿倒是没动手,不过对此颇有微词:“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这毛病跟谁学的?”

    “衣服穿在身上让人缝,嘴里不就得咬点东西吗?”我大为震撼,奈何嘴里咬着东西,说几个字就得吸一下口水,“说是犯忌讳,不吉利什么的……”

    ——后面的话也不用展开说了。

    从汪灿的表情来看,他显然是没听过这种说法,并且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我:……

    本来就是听老人们说的,又不是我自己瞎编的!

    我正要呸掉拉头,汪灿抬了抬下巴:“转过去吧,别松口了,缝好了我喊你。”

    ……感情他还真听进去了!

    我示威似的咬着拉头对他一呲牙,转过身却被他点了点肩头:“有的地方,不方便给别人看。”

    即使霍家一直以来都是女性当家,但在穿着方面还是相当端庄保守的,家族聚会时上点年纪的女性都是清一色的旗袍,从布料到做工没有一处不讲究,隔着五米开外都能闻见有钱的气息。

    不过到了年轻这一辈,其实都不太爱穿旗袍了。

    霍秀秀私下跟我吐槽过,说奶奶的审美还是那么老气,不懂时下大家闺秀们的风格,就说那套小礼服,设计师限量款,解家哥哥看了都说好。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走了神,回复说她怎么还骂人,后来才反应过来是个乌龙,还因此被她笑了一整天。

    主家的孩子就她一个,需要常陪老太太出席正式场合,一年四季都得订几身新旗袍,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吸引了火力。

    有霍秀秀在,旁支就清闲许多,加上平时都呆在国外,不常在长辈们面前晃悠,基本实现了穿衣自由,顶多过年的时候需要收敛几天,把五颜六色的头发暂时染回黑的。

    因此我第一反应是连露个肩膀都不行,汪灿这未免也太古板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说的也可能是另一件事。

    ——汪家人的纹身,通常就是纹在这个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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