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汪荧的角度，看不见自己搭档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古怪，贴心地换了个姿势盘膝坐着，将右手平放在自己大腿上：“手麻了可以说，我不会嘲笑你。”
汪灿瞪大眼睛，耳朵尖又悄悄红了几分，表情管理持续失控。
在格斗训练中，有肢体接触是不可避免的，汪家培养出的孩子们习以为常，一切以能打赢对手为目的，没有别的心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羞耻感。
坏就坏在陈家的伙计们闲暇时聊天内容荤素不忌，最爱聊的就是用手去拧姑娘的胸脯和大腿上的软肉时她们会是什么反应，说到得意处挤眉弄眼地怪笑，引起一群人的大声起哄。
听他们说过几次，汪灿就格外注意避免和其他女孩子产生非常规部位的肢体接触，由于在这方面过于正直，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陈家伙计都嘲笑他假正经。
……现在要不是汪荧的手还在中间垫了一下，他大概会局促到直接跳起来。
每一秒钟都变得极其漫长，他的呼吸有些乱了，却僵着不敢乱动，同时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阻止他将手抽回去。
面对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分寸往往是最难把握的，任何逾矩的触碰都是亵渎。
但要是因此不能接近，又实在很难甘心。
“放松一点，你好像很紧张，”汪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手腕很疼吗？”
她没等汪灿回答，继续自言自语：“是什么感觉，伤口扯着疼还是跳着疼，指尖麻不麻，会不会影响活动？”
她一股脑地问了许多问题，似乎料定汪灿不会说实话，说着话就特地探身去看汪灿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得出结论。
汪灿一抬眼便对上她的眼睛，清澈得像面镜子，平静而专注地只望着他一个人。
——但镜子从来不会根据自己的心情将人照得更美或更丑，正如那双眼睛也只是映出了他的影子而已。
汪灿摇摇头，垂眸压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一点也不疼。”
他对痛觉其实是有些麻木的，加上自身的愈合能力很好，放着流血的手腕不管，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必要。
再说忍痛已经算是各种残酷的训练之中，最容易通过的必修课之一了。
在汪家与九门的战场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只能前进的卒子，就算受到酷刑，首先要保证的也是绝不透露家族的机密。
可是被人问起的时候，至少是在那一瞬间，还是会找回那么一点久违的本能。
“说谎。”汪荧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
“每个人对疼痛的耐受程度不一样，但只要自律神经没出问题，人从生下来开始都是有痛觉的，”她无意识地抓紧了汪灿的手，轻声说道，“汪灿，你也是一样会痛的。”
——至少还要能感知到疼痛，这是一个人活着的证据。
那么就算有再多的痛苦，只要还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人生就不会那么糟糕。
汪灿低头笑了，干脆在她面前坐下，抬手拧了拧她的脸颊，有些无奈道：“好吧，那我就痛一下。”
汪荧对他这种哄小孩似的态度有点不满，瞪着他偏了下脸。
原本汪灿手上没用多大劲儿，但她扭头时太坚决，脸颊上的肉就被狠狠扯了一下，登时就红了一块。
汪灿：……
这看着比他自己受伤还痛。
汪荧倒是不以为意，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我这里还有包红枣，你流了那么多血，要不凑合着吃一点补补？”
其实汪小媛当初还给她准备了一大包红糖，说是必要的时候可以冲红糖水喝，但是她再三表示用不着，汪小媛就自己留着了。
要是没拒绝那份好意，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了……
汪灿沉默了一下：“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
说话间汪荧已经从自己包里把那袋红枣掏了出来，没有一点迟疑地递到他面前。
——红枣夹核桃，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健康。
但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这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东西硬凑在一起，优点顶多是不用吐核，吃起来比较方便。
汪灿啧了一声，心说搞出这种搭配，现在的食品生产商也真够努力的。
他接过汪荧递来的红枣，放在手上掂了掂，表情十分嫌弃：“汪小媛对食物的品味，看起来有点问题。”
“我也不喜欢两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口感，但是现在我找不到能点炒猪肝的馆子，”汪荧松开他的手，趁机将那包红枣抽回来，利落地撕开包装袋，“你手腕有伤，暂时就别用力了，这点小事我可以代劳。”
汪灿抬着右腕，叹了口气：“那怎么行？我……”
汪荧麻利地将卡在红枣中间的核桃仁拔丨出来，冷冷地说：“要是心疼我，你就快点好起来。”
汪灿：……
居然连用词都被她预判了。
汪荧说话时没多想，这时候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将核桃仁塞进嘴里，用咀嚼声盖过自己扰人的心跳。
“我会的，”汪灿又将那个词默念了几遍，发现自己也找不出更贴切的措辞才满意，无比认真地强调道，“我保证。”
汪荧点点头，无情地将满满一把无核的枣肉拍进他手里：“全部吃完。”
汪灿不情不愿地咬着红枣，腮上就鼓起圆圆的一小块，随着咀嚼的频率一动一动，过一会儿又换到口腔的另一侧，这似乎是他的习惯，两边咀嚼的次数基本持平。
和他这个人的气质比起来，这种吃相算是可爱得有些幼稚，但看着让人莫名有食欲。
汪荧盯着他看了半天，一下子没留神，给自己喂了一整个没分家的红枣夹核桃。
……回去得告诉汪小媛，以后别花这份儿冤枉钱。
她抓着矿泉水灌了两口，这才冲淡了口腔中混合的甜味和涩味，拍了拍汪灿的肩：“他俩看来是打算逃避守夜了，咱们两个就发扬一下风格，你先睡一会儿，休息好了来替我的班。”
说完她指了指身边的空地，眼神清亮：“只有你休息好了，我才能放心让你站在我前面。”
汪灿沉思一下，发现这个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于是他摸了摸汪荧的额头，侧卧下去闭上了眼睛。
为了让环境更有利于休息，汪荧也关闭了手电，慢条斯理地穿好外套，将拉链拉到最高。
在绝对的黑暗中，她更能将听力发挥到极致，有任何一点异动，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手电的亮光消失之前，她看了一眼汪灿的脸，发现他无意识地拧着眉，看上去睡得不是很安稳。
实际上他也很少真正放松下来，一直紧绷着脊梁，以绝对强势的外壳示人，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柔软。
有时候汪荧会觉得那才是他性格中的底色，只是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中，不得不变成汪家需要的那种人，从此心坚如铁。
这个过程一定很痛苦吧……
汪荧这样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能让他多睡一会儿，都算是自己帮上忙了……
汪荧在黑暗中久久地注视着他，眼睛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却像默写一样在心中逐渐勾勒成型，连睫毛翘起的弧度都十分清晰。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汪灿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了她自己的认知。
汪荧阖上眼，努力驱逐掉杂念，心无旁骛地感受着周围的情况。
汪十方和汪沛金此起彼伏地打着鼾，偶尔的呼吸中断让他们的心跳声显得格外有力，看得出他们一时半会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除了四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再没有其他动静，巽羽和蛊虫已经死透了，附近应该没有其他威胁。
空气从青铜门后源源不断地交换进来，也不用担心窒息问题，理论来说，这种情况不安排守夜任务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一路上留出的休息时间很少，每个人都非常疲惫，这是最容易出状况的时候。教官不止一次强调过，哪怕当前的处境看起来再正常，也要提防其中的不正常。
——汪家为了影响世界做了那么多准备，九门却一直束手无策，这与这个家族的谨慎是分不开的。
汪荧也被这种理念熏陶过，一时间很难转变观念，何况她刚睡了四个小时，这时候精神尚可，无疑是最合适守夜的人选。
静坐了两三个小时，汪荧完全处于放空的状态，感官则变得无比敏锐，一切声音都在她的掌控之内。
鼾声交响曲毫无预兆地变得单薄，接着就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听声音应该是汪沛金，他的动作总比其他人要沉一些。
汪荧直觉不对，被噩梦惊醒总会伴随着心跳加快，自然清醒也不会让鼾声戛然而止，但他从打鼾到醒来，中间完全没有过渡，这种异常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抬手遮住汪灿的眼睛，不想扰他睡眠，然后打开手电照过去，看到汪沛金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对突然亮起的光线没有反应。
……要是正常状态下的汪沛金，一句粗口就该溜出来了。
几乎是同时，汪灿也翻身坐了起来，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汪荧脸上，见她安然无恙，似乎松了口气：“怎么了？”
“嘘。”汪荧用气声阻止他，这时地上的影子骤然发生了变化，光线也随之变暗。
——汪沛金已经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朝着某个方向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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