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声消,秋风卷桂香。
秋画端着一盘晶莹剔透的桂花水晶糕放在膳厅的餐桌上。
三个月的时间,谢琼乐将那幅不大不小的绣布绣满了花样子,可北宆与大兴的战事未息,季成安还未回京。
“公主,近日天气寒凉了些,该多添些衣裳。”
秋画眼瞧着她身上还穿着薄纱的齐胸襦裙,轻声提醒她。
沐月宫内还算暖和,不过初秋,倒也不冷,只是微微有些凉。
谢琼乐的目光落在那盘放在离她偏远些的桂花水晶糕上,思绪一时飘忽到了初来乍到的时候。
就连秋画都不知不觉地忘记了她本来毫无形态的坐姿,似乎她生来就该是这副姿态端雅的模样。
她屁股只着了半块椅子,双腿曲成直角,腰背挺直,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夕窈和流云一同来用膳。
“夕窈和流云呢。”谢琼乐抬眸对上着秋画温婉的笑容。
秋画将碗筷都摆在桌面上:“今日是发放份例的日子,她们一同去了。”
谢琼乐恍然地点了点头。
“公主若是饿了,便先用膳吧。”秋画眼瞧着流云和夕窈迟迟还未回来,不知两个小姑娘又到哪儿逗留了。
“没事,我还不饿,先等等她们吧。”
待两个小姑娘回来一同用膳时,她们嘴里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去取份例时见那新封的瑶贵人的侍女正和顺豫妃的贴身宫女叫嚷呢。
瑶贵人是谢封仁新纳的妃子,是原本娴嫔身边的宫女。
那日谢封仁难得到娴嫔宫里,怎知突然就晓喻六宫说新纳了一个瑶贵人。
“她们闹了些什么。”谢琼乐也是好奇。
后宫嫔妃争宠也是常事,但是区区一个瑶贵人怎的也敢与处在妃位的顺豫妃对上。
流云扯着夕窈的袖子,偏不让她说,非得自己来说。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尚衣局新进了几匹料子,顺豫妃的宫女先看上了一匹浮光锦,正要取走呢。瑶贵人宫内的侍女便一手抓着那浮光锦不让顺豫妃宫内的人拿走。”
流云阴阳怪气地学着那瑶贵人宫中的侍女说话:“皇上近来常来贵人的宫里,这么好的浮光锦做了衣裳皇上见了也开心。”
夕窈坐在一边瞧着流云斜眼瞪人的模样,笑呵呵地拍掌:“对,就是这种眼神。”
“至于娘娘,我瞧着这匹绿色的花素绫倒是合适。”
夕窈紧接着说:“当时顺豫妃宫里的明芍姑姑脸就像是锅底一样黑,立刻扯着那浮光锦不撒手,说瑶贵人区区一个贵人怎么配得穿那般好的锦织。”
流云疯狂在一旁点头,睁大了眼睛前倾着身子:“瑶贵人身边的宫女也不是吃素的,冷着声就说陛下宠瑶贵人,就是再好的蜀锦也乐得赐给贵人,还讽刺顺豫妃年老色衰,不得皇上宠幸呢。”
秋画颦蹙着眉间:“怎么说顺豫妃也是一个妃位,瑶贵人如此做派还是僭越了。”
谢琼乐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当初谢封仁与沈皇后之间生出嫌隙,多半是顺豫妃在一侧吹了些枕头风。
但谢封仁再如何也不会动摇沈皇后的地位,只怕是后头晃过神来,顺豫妃也想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太子之位。
谢封仁向来不管后宫里的明争暗斗,但后宫的手是绝对不能伸到前朝去的。
顺豫妃这么做,是触了皇帝的底线。
如今顺豫妃虽升了妃位,但恩宠过去,皇上连带着对着她的两个儿子现下也不怎么关心了。
只怕这位瑶贵人,就是谢封仁特意封来给顺豫妃气受的。
这后宫里谁都知道娴嫔的娴字是最不符合她的封号,娴嫔与豫嫔都身处嫔位之时,两人就不对付。
娴嫔的母家比顺豫妃的母家地位要高得多,她是母凭子贵才得以升了妃位。
可娴嫔仗着母家受陛下青眼,哪怕位份比顺豫妃低些,也看她不顺,时不时要给她气受。
这瑶贵人是从娴嫔宫里出来的,自然耳濡目染,对顺豫妃没有好眼色。
“陛下知道此事了吗。”秋画对事情的结局很是好奇。
夕窈乖巧地摇了摇头,嘟着个嘴不解:“陛下知道是知道了,但是没说什么。浮光锦最后是被瑶贵人给拿走了。”
“分发份例的那群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谁得宠就将东西给了谁。”流云愤愤不平。
谢琼乐猜到了结局,也就是一笑而过。
夜雨涨池,一夜风凉。
谢琼乐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听雨声,哗啦啦的雨打窗沿,谢琼乐总是想起在忠孝侯府的那天晚上。
难免想起季成安羞红的脸。
谢琼乐的嘴角止不住上扬着笑意,脑袋里正想着这趟从惠城回京,季成安的肤色会不会变成小麦色。
“公主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谢琼乐后知后觉地平直着嘴角,语调还是欢快:“有吗。”
秋画笑盈盈地端了一碗桂花酿圆子放在她眼前。
“秋画,我都快被你养圆了。”谢琼乐盯着那碗桂花酿圆子,嘴馋又难耐。
“公主,前方传来了好消息。”
谢琼乐最终还是没能敌过美食的诱惑,低头勺了一口软糯的圆子入口,带着桂花的清甜香气和淡淡酒味。
“什么好消息。”谢琼乐放下勺子,一边咀嚼糯米丸子一边含糊着开口。
秋画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北宆退兵了,季大人应该不日就会回到京城了。”
谢琼乐慢慢地嚼着丸子,又舀了一勺入口,低声嗯了一声。
秋画见她明明心里头开心却还要假装淡然的模样,乐呵地笑了。
“陛下为了庆贺北宆退兵,决定半月后去皇家猎场围猎呢。”
谢琼乐对皇家猎场还有老虎猛扑的阴影,握着勺子的手一哆嗦,差些掉碗里。
秋画这会儿子才想起来谢琼乐被猛虎惊着的事,立刻改嘴:“那公主还去吗,若是不去,我便早早地去回绝了。”
谢琼乐摆摆手:“没事,成日闷在宫里也无趣。”
大不了,她就和皇帝一起坐在高台上等着少年郎们围猎回来。
秋猎当日。
谢琼乐是打准了主意不上场,连骑装都懒得换上,而是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袄裙。
“妹妹,待皇兄给你捕只兔子回来玩。”
谢安骑在赤霞上,对着站在马下的谢琼乐勾唇一笑。
“这里能有兔子?”谢琼乐对着谢安也不客气。
“不如皇兄替你猎张狐皮做披风如何。”
谢安就可劲吹牛皮,谢琼乐也不拆台。
“哥哥你能猎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猎到的东西还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
谢安见她没有兴致,便骑着马去寻其他勋贵子弟。
秋画替她打着伞,谢琼乐提着裙摆走回到临时搭的凉台上。
“公主,曲家小姐也来了,可要我去将她请来。”
谢琼乐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过曲竺了,谢封仁将她在白芷学院的课都免了,特别在宫内请了嬷嬷教养她。
还真是一语成谶。
“曲竺。”谢琼乐站起来迎她,握着她的手。
曲竺和她牵着手在小方桌前坐下,嘴角这才露出了点笑意来。
谢琼乐上下打量她,她自己这段时间在秋画不停歇地喂养下还圆润了些,怎么曲竺却愈发像竹子似的清瘦了。
“你怎么这般瘦了些,可是近来没有胃口的缘故。”
谢琼乐从女官那里学来了烹茶煮茶的法子,今日煮的是武夷岩茶,口感顺滑,茶汤厚醇。
曲竺弯腿坐下,叹息说道:“我昨日去了李叔叔府上。”
谢琼乐倏地没想起来李叔是谁。
曲竺见她眼里茫然,便直白了些:“我去探望景宁。”
谢琼乐微张着唇:“来年春试,他可有信心把握。”
曲竺轻摇着脑袋,低垂着眸子,止不住地叹息:“景宁他……”
曲竺说话一语三叹,谢琼乐见情形并不乐观,抿着唇一时也没想出话语来宽慰她。
倒是她自己给自己开解了。
“举子中举,都是自小开始准备的,区区两年光阴,要想中举实在是太难了。”
谢琼乐颔首,声线轻柔:“确实如此。”
曲竺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眼里也是雾蒙蒙的。
“我想好了,若是景宁不能中举,我还是会求父亲将我嫁给他。”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我如此做,违逆父亲的意思,是否是不孝。”
曲竺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她自幼便听从父亲母亲的话,一件事情都未曾忤逆过。如今却在成亲这般大事上要违背父亲的意思,她心里想必也是十分不安。
谢琼乐握住她指节相交的手,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里。
“曲竺,成亲虽是大事,但过日子的,是你自己。”谢琼乐的眸子亮闪闪的,“你有意中人,他亦是如此心仪你,愿意为了你去做他曾经最不愿做的事情,你该信他,也信你自己看人的眼光。”
曲竺在她掌心握着自己的力道中寻到了一点力量,朝着她点点头。
“谢谢你,乐儿。”
“来尝尝吧,我新得的茶叶,看看我泡茶的手艺也有精进一些。”
曲竺笑着捧起茶杯。
“确实是不错呢。”
心情开怀了些,便也有了心思打趣她:“北宆战事已定,季大人回来后,你们可就要成亲了。”
谢琼乐羞红了脸,朝她的肩膀握拳轻轻一打,偏被她躲开了。
“瞧着,说说都不行了。”
谢琼乐故作生气斥她:“我瞧着你才是想早些嫁人呢。心心念念着李景宁快些中举,好成全了你这女儿家的心思。”
“怎么又说回我了呢。”曲竺抬眉咬着下唇,娇憨地笑骂她。
秋画见两位主子心情好,也跟着捂嘴笑了。
紧接着就听见有号角声起。
“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谢琼乐,曲竺也疑惑着皱着眉头瞧远处望去。
秋画望远处看了看:“应当是有人猎到了稀奇的猎物吧,公主与曲小姐可要去看看?”
“那便去看看是什么稀奇的猎物,这才开场不久,怎么就有人如此迅速地猎了猎物回来。”
听见曲竺如此说,不喜杀生的谢琼乐也起了些兴趣。
“那就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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