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滑在所有比赛结束的当天, 也就是男子单人滑结束的第三天。
所以目前除了一个干巴巴的名字,所有冰迷都对这个名为清冬的表演滑节目一无所知。
他们就是单纯提前地激动了起来。
一场比赛,三个新节目?
还是在上一个赛季刚刚结束不久, 一场排不上号的小比赛上?
凌燃是卷王吗?
是卷王吧!
这种事要是搁其他运动员身上,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一套节目用一个赛季的运动员就已经够勤快的了, 君不见有的运动员一个奥运周期整整四年一套节目都没有换过。
裁判们看吐没吐观众们不知道, 但大家伙是真的看腻了。
可一套节目的编排和磨合本身就是要耗费无数的时间和精力, 冰迷们想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看得多了甚至会觉得, 陪着一套节目从赛季初的踉踉跄跄、错漏百出, 到赛季末尾的无可挑剔、光芒万丈,也算是一次陪着喜爱的运动员成长的过程。
但人类的本质是还是爱好新鲜。
如果能有新的节目,大家当然还是想看新的节目。
但谁也没想到,凌燃居然能一口气上了三个。
三个新节目!
这下买到票来追比赛的都乐开了花。没买到票的冰迷个个捶胸顿足:早知道当初就坐在家里路由器上头疯狂抢票了。
冰迷们激动万分, 恨不能奔走相告华国男单这回居然出了个新时代的劳模。
卢卡斯则是在深陷解约纠纷,焦头烂额之际, 还狠狠地跟其他人吐槽了一回凌燃不愧是卷中之王。
“他这到底是图什么啊?”
其他运动员也都沉默了。
阿洛伊斯倒不觉得凌燃卷起来是什么坏事, 主要是, 反正他也在琢磨着这回奥运之后就准备退役了, 咳咳, 卷也卷不到他头上。
华国人管这叫什么来着,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最好奇的是:“这几个节目是对凌燃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是有什么非滑不可的理由吗?
要不然怎么会在脚受伤的情况下还坚持滑完, 节目配置上也没缩水太多,一看就是正儿八经要参加比赛的高标准配置。
还是说这就是凌燃打算用来参加奥运会的节目?
就连西里尔都偷偷摸摸背着教练躲卫生间里,给安德烈挂了个电话。
“凌在搞什么啊?这么短的时间, 他怎么能拿出来这么多新节目?他是要用这个作为新赛季的比赛曲目吗?”
电话那头就是沉默。
西里尔等得不耐烦, 把卫生纸揪成一绺一绺的, 跟猫挠得一样,电话那头才传来安德烈慢吞吞的疑惑嗓音,“我也不知道。”
急性子的西里尔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不知道你还需要考虑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阴晴不定的绿猫眼小少爷气得啪嗒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安德烈沉默看了会儿手机,慢慢从躲着的卫生间隔间出来,趁着教练跟人闲聊,将手机悄悄塞回包里。
凌到底在干什么呢?
安德烈没有什么波动的浅灰眸子扫过正跟维克多说话的伊戈尔,发现大家好像都在讨论和疑惑相同的话题。
就好像,凌的一举一动,即使他人远在华国,也会让他们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投注目光,去探寻去注意。
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就像是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密布乌云。
或许这就是强大对手带来的震慑与威胁,而凌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强大的对手。
安德烈紧了紧心神,继续上冰练习。
凌燃的确很厉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进步的可能。
新的赛季,相信他们所有人都会拼尽全力提升自己,等待着在新的比赛和新的冰面与凌一决高下。
其他人也都跟安德烈的想法差不多。
自打在世锦赛被刚刚升组的凌燃压倒之后,几乎所有的教练都发现,原本训练上十分用心的运动员们都变得十二分用心。
这或许就是对手的力量。
像西里尔的教练就很感谢凌燃,至少,原本有点娇气的西里尔居然主动提出了加训,这可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凌燃现在的消息已然成了其他选手提升自我的兴奋剂。
他们都蠢蠢欲动地期待着新赛季,期待着把这位还没有坐稳王座,甚至在普遍舆论里还没有成功加冕的新王彻底拉下,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冰迷们想的就简单了。
有瑰夏,秋朝,还有清冬,是不是还少了个春啊?春在哪里?
有人就发现了,“夏和冬是对称的,那秋和春也应该是相对的,四季里少的那个节目应该是叫春x的。”
不得不说,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h市俱乐部里,刘经理美滋滋地打开电脑桌面上的视频继续欣赏。
春在哪里,春就在他这里!
他那天特意征求了凌燃和薛教练的同意,提前打开了冰场的摄像头,为的可不就是把凌燃现场表演的节目完完整整地录下来吗。
虽说没有专业摄影师,但有的看就不错了,这视频以后就是他们俱乐部的传家宝。
就是不知道凌燃以后会不会想把春晓也放出去,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各式各样的猜测很多。
但都没有传到凌燃的耳朵里。
他在睡觉前照例站在身高尺边,视线就一动不动地定在有规律变化的长短线条上。
酒店当然不会有身高尺这种东西,这是临行前他装在行李箱里特意带来的,入住的第一时间就贴在了墙上。
再精密的尺子也会存在误差,只有始终用同一把量具,才能心里有数。
所以……应该不是他看差了。
少年背着光,看不清眸色,连神情都变得晦暗。
“怎么了?”
薛林远见他半天不动,就把手里正在研读的文件放下,三两步小跑了过来,紧张兮兮地往墙上看。
“又长高了?”他的嗓音都在颤。
凌燃动了动微干的唇,“两星期,不到半厘米。”
薛林远就不吭声了,一屁股坐倒在床上,在心里长吁短叹。
不到半厘米是不错,但也才两星期而已。
谁知道凌燃后面会不会继续再长,有些男孩子一个暑假就能往上窜一个头!
看来自己想的没错,之前的种种预兆,什么饭量变大,嗜睡,睡梦中的踏空感……果然都是凌燃要开始发育长高的前兆,那个出租车司机说的也没错。
孩子要长个儿其实是件好事。
但个子太高的男单是没有前途的!
突然长高也会影响已经成形的肌肉记忆的!
薛林远心都要碎了,恨不能自己替凌燃长高。
反正他已经退役当教练了,长高就长高吧,也不会影响什么。
但凌燃才刚刚开始他的辉煌,要是冷不丁就长一大截,原先的肌肉记忆通通作废,那还参加什么奥运?要是一下窜得太高,说不定都得被逼得原地退役!
薛林远也没心思看什么运动明星规划方案了,他心里难受得很,但想到凌燃肯定比他更难受,就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咱们以后少喝点牛奶,说不定就不长了。”
凌燃连头都没回,他也知道薛林远根本不需要他回。
因为这话纯粹就是白说。
正长身体的年纪,又是高运动量高消耗的运动员,不喝牛奶不补充优质蛋白质根本就不可能。
可以说凌燃要长高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噩耗。
薛林远抹了把脸,“咱们回头去医院再检查检查骨缝什么的。”
骨缝如果闭合了,说不定就不会再长高了。
薛林远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他也知道自己有点语无伦次,呼吸起伏一会,干脆咬牙闭嘴,大力地给了徒弟一个无声的熊抱。
凌燃突然被抱住,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就感觉自家教练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背,带着很强的安抚性意味。
他僵住一瞬,然后彻底放松下来。
薛林远什么也没说,这个拥抱就代表了很多言语。
而凌燃也确实能听得懂。
他甚至难得地用力伸手回抱了自家教练一下。
这是师徒两人之间无声的默契。
薛林远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
自家宝贝徒弟虽然不喜欢跟人肢体接触,每每被自己拥抱的时候甚至会露出一点点嫌弃无奈的表情。
但自己每一次大力的熊抱之后,凌燃眼里的笑都会璀璨几分,绝不像他面上表现的那么平淡。
到底还是个孩子呢,需要抱抱才能好。
薛林远深深吸气,撒开手,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赶紧去洗漱睡觉!这都几点了,再不睡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
笑话,他可是教练,如果他都慌了,凌燃怎么办?就算是凌燃真的长高,技术方面受到了影响,他也要咬着牙陪徒弟重新站起来,光慌有什么用。
薛林远已经强行镇定下来。
来自薛教的安慰,凌燃自然是收到了。
心里也变得暖暖的,泛着丝丝安心的意味,本就清俊的眉眼在暖黄灯光下变得柔和又昳丽。
“马上就去。”
他答应着,然后用笔在身高尺上标记出自己最新的身高,语气平稳。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发育关一过,自由滑的时长对我来说就不会再是很大的难题。”
最起码,滑完就倒在冰面上起不来什么的,应该不会再发生。
骨骼肌肉在激素刺激下的再次发育,对体力耐力一定是很大的提升。
凌燃这样一想,对即将到来的难关好像都没有那么排斥,眼瞳里甚至滑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期盼。
躲是躲不过的,只能硬着头皮去扛。
能熬得过去,就是脱胎换骨,就是另一番天地。
凌燃这样想着,眼睫就颤了颤,连带着心也颤了颤。
他其实还有点好奇,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能长到多高?
前世的178其实就已经是男单里比较高的个子,成年组里超过180的男单不是没有,只是真的少到可怜。
个子太高,重心也高,虽说长手长脚在冰面上做大开大合的动作很好看,也很有气势,但冰刀本身就自带10厘米的高度,这样一来,跳跃的成功率一定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就凌燃所知道的,前不久就有一位j国的运动员因为身高的缘故被迫提前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
但愿自己别长得太高吧。
少年轻轻舒出一口气,又有那么点遗憾。
如果不滑冰的话,他一定会希望自己长得高一点,毕竟哪个男孩子不希望自己个子再高点。
但如果把身高和滑冰放在一起的话,他还是会选择滑冰。
凌燃想了一会儿,也就没再想,推开洗漱间的门就开始洗漱准备睡觉。
未来的事情,想也没用。
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他也要学会接受并用尽全力去反抗和战胜。现在过度的忧虑,本质是一种对自我的过度消耗。
想有什么用,想就不长高吗?
显然不可能。
坦然面对一切不可知的困难,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出路。
凌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弯了弯唇,白色的牙膏沫子就顺着上翘的嘴角淌了下来,惊得少年连忙弯腰去用水冲。
多少有点孩子气的举动,看着就很生动。
薛林远倚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只要心气没丢,就算真的因为发育关跌入谷底,只要不彻底沉湖,凌燃就一定能再爬起来。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薛林远勉强安下心,继续掉头回去看那个什么明星计划。
这也是迫在眉睫的事,还得他这个教练把把关。
师徒两人各自干各自的事,谁也没再打扰谁。
因为表演滑的缘故,他们一行人被拖在q市。
凌燃倒还好,始终维持着之前的作息,早睡早起,日常做做陆地训练,再见缝插针地完成学习任务,日子过得很充实。
但其他队员就有点憋不住了。
集训中心占地面积大,就算不训练他们也可以约着一起去操场打打篮球,再不济也能呼朋唤友一起打打游戏。
现在大伙几乎都跟教练住一起,谁敢聚众打游戏?
人身自由都像是受到了限制。
一群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就忍不住了。
你推我我推你,鼓捣着明清元这个公认的老大哥去跟领队的陆觉荣商量,能不能放他们半天假,让他们一起出去走动走动。
陆觉荣在地图上看了看,巧了,附近就有个不大不小的北湖公园,再看看这些眼巴巴的小年轻,大手一挥,就准了。
当然了,前提还是让教练组队跟着。
这下可算出门了,大伙都高兴起来,明清元第一时间就去敲了凌燃的门。
青年满脸即将要解放的兴奋,“要一块出去走走吗?走不了没关系,大不了你明哥背你去!”
凌燃的脚踝是消了肿,走路还是有点隐隐约约的疼,但他也绝不可能让明清元背他,那也太夸张了。
凌燃挑挑拣拣换了一双鞋底偏软,缓冲性很好的鞋子,再带上鸭舌帽和口罩,就跟着大伙一起出了门。
在屋里闷太久了,他也想出去走走。
四月底的q市还没有彻底暖和起来,在楼栋之间晒不到阳光的阴暗夹角里,甚至还能看见白白的积雪。
娇柔嫩黄的迎春花倒是已经零零星星地缀在枝头,看着就让人心情一亮。
风里吹来的是比室内更加清新的空气。
泛白的日光洒落在肌肤上,带来丝丝暖意。
凌燃跟着大家一起慢慢走。
北湖公园不大不小,顾名思义,里面还有个人工湖叫北湖,他们一队人就绕着湖堤散步。
虽说没什么特别的风景,但对于这群憋了好几天的小年轻来说无异于出牢门放风,很快就你追我赶地嬉笑起来。
陆觉荣笑骂了声小兔崽子,也就随他们去了。
这样的天,还是工作日,公园里本身就没多少人,也没什么危险地带,肯定不会出事。
他走到薛林远师徒旁边,也有点好奇,“这回一口气上了三个新节目,你们是什么时候编排的,就这个月吗?也太赶了吧。”
凌燃跟薛林远对视一眼,后者就笑笑摆摆手,说出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哪能呢,这是我跟老秦两个人之前就编完然后弃用的。这回比赛也没什么成绩压力,想着编了不用也可惜,就拿出来让凌燃试试。好在他记性好,虽然动作生硬了点,大体上还能记个七七八八。”
陆觉荣也就是随口一问,节目什么的都是运动员自己的事,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还是交给他们自己的教练处理得好。
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听说局里要推凌燃当什么运动明星,这事我觉得是不是得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肯定要影响训练。
影响训练可是原则性的大事。
尤其是,凌燃现在可是他们队里顶顶重要的人物,影响谁的训练都不能影响到他的。大伙还指着他去奥运会拿牌子呢!就算是总局开了口都不行。
陆觉荣甚至做好了凌燃要是觉得为难,自己就去局里硬刚的心理建设,正在琢磨着怎么开口,路边就突然爆发出两声惊呼,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凌燃!”
“那是凌燃吗!”
有一对小情侣模样的路人站在不远处,正满脸惊喜地望着他们,紧紧攥着手机,看上去就激动得不行。
陆觉荣和薛林远就下意识多看凌燃一眼,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疑惑。
都遮成这样了,还能认得出来?
薛林远嘿嘿一乐,陆觉荣有点怀疑人生。
凌燃也有点懵。
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样也可以被认出来?还是说他的口罩不够大,遮得不够严实?
少年犹豫地摸了摸已经把整个下巴都严严实实遮住的口罩,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但总归是已经被认出来了。
凌燃只好把口罩往下一拉,露出那张被无数粉丝们设为屏保的俊秀面孔,冲着那两人客气笑笑。
那对小情侣更激动了。
他们犹豫着不敢上前,生怕打扰到凌燃,但这种偶遇的机会可太难得了,错过说不定就没有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厚着脸皮上来打招呼,用磕磕绊绊的语气想要求一张合照。
两人的神情都很忸怩,说话措辞也都很礼貌和小心,倒也不让人反感。
凌燃看了眼薛林远,薛林远就笑,“你自己决定。”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遇到也是一种缘分,凌燃想了想,就答应了两人的请求,站到他们之间,微微笑着,留下一张照片。
这对小情侣就是之前世锦赛表演滑上现场追过玫瑰战争的卢颖和卫成滨。
他们两人这回也是一起来看比赛的。
原以为要等表演滑才能再见到凌燃,谁能想到人走运就是好,在路边小公园都能偶遇喜欢的运动员。
两人都高兴得不行。
尤其是卫成滨,自打被玫瑰战争圈了粉,他就化身成凌燃的事业粉。
这一年多来,卫成滨一路看着自己支持的小运动员在升组之后所向披靡,甚至破纪录地拿到了世锦赛的金牌,心里别提多高兴多自豪了,就跟自己云养的崽终于出息了一样。
这回来看比赛的票都是他熬夜不睡,一直刷新才抢到的。
他到底是凌燃的事业粉,合照之后就忍不住问了嘴。
“凌燃,这会省运会我们的全程追下来了,除了瑰夏,秋朝和清冬,咱们是不是还有一个春天相关的节目?”
这是所有关注这次比赛的冰迷们都在关心的事情,卫成滨也不例外。
卢颖看着刚刚的合照乐得不行,闻言也望了过来,她也很好奇这件事。
现在冰迷圈里讨论最高的热度就是凌燃的节目。
是不是还有一个有关春天的节目,凌燃打算什么时候上?
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凌燃到底有没有准备,只是好奇自己什么时候能看见。
毕竟从凌燃的节目风格来看,就能猜到他在专业领域绝对是一个极端的完美主义者,要不然也不能死抠节目细节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更不会为他们带来这么多精彩的表演。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会有春?
两双热切的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好奇。
凌燃想了想,“会有的。”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但应该会有。
凌燃也不是很肯定,但是如果冰迷们都很好奇,也许他会在某一次表演滑里将春晓带到大家的面前。
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送走了这两个意外遇见的冰迷,凌燃一回头,就对上了陆觉荣打量的目光。
陆觉荣拧着眉头,“你还别说,总局能挑中你绝对是有原因的。”
就冲刚才那两粉丝的热乎劲,就冲凌燃刚才应对的得体劲儿,陆觉荣就觉得有戏。
但他还是有点顾虑,跟薛林远嘀嘀咕咕好半天,在得知甘景州打了包票,绝对不会干涉到凌燃的日常训练时,才稍稍松了点心。
“其实这事也有好处,”陆觉荣慢慢走着,他看得很明白,显然平时也没少为花滑的未来操心。
“咱们队里的运动员也有跑商业冰演的,平时也有冰协牵线安排的代言活动,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
局里要是一出手,肯定就是大手笔,他们一定是想把凌燃打造成人人都知道的正面典型!到时候连带着咱们花滑这种不起眼的小项目,说不定也能得到更多观众的关注和喜爱。”
陆觉荣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那可就太好了。
花样滑冰观赏性强吗?当然强。
为什么观众还一直那么少?
还不是因为项目太冷门,也不够普及,即使偶尔因为比赛什么的刮起一阵风,热度也会很快消散。
但如果凌燃成了局里推出的那个运动明星呢?
他就会成为持续性的项目代言人!
知道花滑的人多了,喜欢花滑的人多了,说不定以后学花滑的人也会变多。基数一大,原本可能被埋没的好苗子都要破土而出土。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想想就足以振奋人心。
陆觉荣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拍了拍凌燃的肩,“说不定等以后回想起来,我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把你招进了国家队!”
这话说得很重。
要是搁从前,薛林远就要龇着牙乐起来了。
但现在,凌燃可能要过发育关的浓重愁云密布在他的头顶,他还真是有点笑不出来了。
话说得这么重,其实也是无形中给凌燃施加压力。
他看看面色平静的徒弟,越发感觉这个休赛季不太好过。
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吧,薛林远在心里祈祷着。
好在陆觉荣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压根没注意到薛林远有些怪异的脸色。
他们在外面放放风,也就回了酒店。
两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没多久,就到了表演滑当天。
有凌燃的第三个节目加成,表演滑依旧座无虚席。
有甘景州的特别安排,赛方还贴心地换了个场馆,去掉了冰面四周的挡板,好让观众们可以近距离地观赏运动员们带来的表演,现场的气氛简直要上天。
“凌燃怎么又是最后一个出场啊!”
有观众忍不住抱怨。
旁边人就笑,“肯定是知道咱们最想看他,所以故意把凌燃调到最后,免得咱们提前跑路了!”
“其实我也想看看其他运动员的表演,但最期待的还是凌燃,毕竟凌燃这回又要上新节目!”
“等得好着急!”
等得着急的远远不止是现场的观众,毕竟他们还有的看。
这回表演滑来的太突然,很多海外的媒体压根没买表演滑的转播权,以至于现在都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海外的冰迷直接就在社交平台上急不可耐。
“希望我今天晚上还能蹲到节目!”
底下很快就排起了队形——
“希望我吃晚饭之前能蹲到节目!”
“希望我起床之后能蹲到节目!”
没办法,冰迷们来自世界各地,有时差的存在,大家蹲点的方式都不太一样。
有人窝在床上一遍遍刷手机,有人上班时候偷偷摸鱼,还有人借着课本的遮掩偷偷摸摸看一眼最新的实时消息。
华国时间内,冰演已经开始了。
大家都翘首以盼,但说实在的,到底是省运会,运动员的水平参差不齐,大伙虽然也都想支持自己国家的运动员,但人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一直坚持到演出的后半程,有人就忍不住拿出手机时不时刷新,还有平时习惯早睡的,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现场的气氛有点低迷,但每当有人表演完节目,大家还是会打起精神送上热烈的掌声。
就算水平再不高,也都是他们华国的运动员。
运动员平时训练有多辛苦,他们这些冰迷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能站到冰面上为他们表演,就值得他们掌声的鼓励。
一直到时针快指向九点,大家才你推我,我推你地相互提醒起来,“快快快,别玩了,快到凌燃的节目了!”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坐直身。
主持人也含着笑开始串词。
“接下来上场的这位,是本次比赛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的冠军,也是曾经拿到过世界花样滑冰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世青赛,世界花样滑冰成年组大奖赛总决赛,世锦赛的冠军得主!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吗?还需要我介绍吗?”
一连串冠军名头砸下来,省运会冠军只是其中最最不起眼的一项。要不是本次表演滑是省运会的表演滑,以主持人连全锦赛都没有提及的态度,可能根本就不会提到这个小小的奖牌。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啊啊啊啊啊!”
“是凌燃!”
“凌燃!”
“凌燃凌燃!”
后排甚至有观众一下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灯牌和横幅。
主持人的话让大家伙之前追比赛的那些提心吊胆,鼓舞振奋的记忆通通涌了上来,这下在场没有一个人还能犯困得起来。
困什么困,简直热血沸腾好不好!
这么多的名头,这么多的冠军,还能是谁?
当然是他们华国男单的天降紫微星。
是凌燃!
尖叫声如潮水般涌来,就连主持人都忍不住捂了下耳朵,笑得不行。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在还没有打灯的入口影影绰绰的身影,就不受控制地跟着观众们一起兴奋起来。
“是的!既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那我也不再多说,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冠军得主!本次省运会,成年组男单的冠军得主凌燃上场!”
“他将为我们带来的节目是——清冬!”
底下的观众们就开始再度尖叫起来。
“凌燃!凌燃!凌燃!”
他们甚至开始一同有节奏地呼喊,像是要催促主人公的登场。
万众瞩目中,一束灯光蓦得打到冰面的入口,一道修长的身影背光立在冰面上,引得所有观众嗷嗷嗷地兴奋叫了起来。
每个人都红了脸,激动得不行。
凌燃终于要出场了!
他们等的就是现在!
而那道修长的身影也在热烈的尖叫和掌声里蓦得一动,从入口处丝滑地滑了出来。
一直到立到冰面正中央,被光柱自上而下地笼罩住全身,所有观众才真正看清凌燃这身表演滑的考斯腾。
下半身还是凌燃惯常穿的黑色训练裤,柔软哑光的布料紧紧绷在那双笔直的长腿上,连膝盖的弧线都会被勾勒出来。
上半身则是非常素的白色。
是古典色谱里最广为人知的月牙白。
这种微微泛蓝的白色清冷得如同三冬里的落雪。
布料大约是掺了丝,在灯光里粼粼有细碎银光,垂坠的感觉也很好。
考斯腾的裁剪很宽松,唯独在清瘦的腰身处紧紧收束,半高领的设计有一种尊贵雅致的感觉。
说实在的,明明不是古风的设计,但太过有代表性的白色和丝质的衣料,让少年有了一种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感觉。
很有点华国古典美的意味。
穿上这件考斯腾的少年清俊无比,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如诗似画感。
很美,美到惊人。
观众们都忍不住哇哦一声。
但随着音乐的响起,也只能屏住呼吸,静静欣赏,生怕自己错过少年的每一个动作。
清冬的确是一首充满华国元素的曲子。
连主奏的乐器都是如潺潺流水的古筝。
这是凌燃从未拿到过正式场合的节目。
他是从第二次冬奥的赛场之后穿来的,毫无预兆,原本是打算在冬奥结束的表演滑上拿出的这支曲目也就没有了下文。
何谓清冬?
唐朝有诗云:清冬洛阳客,寒漏建章台。
秋去冬来,天地一片清寒,便为清冬。
冬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刺骨的寒冷。
那时的凌燃的确也很冷。
从心里一点一滴渗出的冷。
他怀揣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心思上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场冬奥。
可惜老天爷还是没有放弃跟他开玩笑的心思,看着他比赛视频长大的年轻小将以微弱的优势拿到了他可望而不可即的金牌,也将他彻底打入深渊。
少年在冰上滑行,刀刃在铮铮不断的古筝声里,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白痕。
很难过,的确很难过。
努力得不到回报,甚至被命运无情嘲笑。
古筝的尾音拉得悠长,带着独有的恓惶与哀伤。
丝弦的震颤酝酿在桐木的空腔,回荡在茫茫天地间,没有风,一切都静得吓人。
常绿的松枝也被冰霜凝固,时间好像都在这一刻凝固。
压抑,还是压抑。
少年在冰上捻转,双臂搭肩,渐渐将自己收拢成小小的一团。
月白的轻纱随风鼓起一瞬。
但也只有这么一刻。
凌燃也只会放任自己难过那么一刻,随即就蓦得站直起身。
古筝弦也倏地一铮!
随即便变得凌厉急促。
少年也在骤然扬起的乐曲声里乘风而起,他高高地浮起后腿,扬臂向前,接住了空中飘落的第一朵雪花。
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掌心刺痛触觉,少年就惊得一下掀起眼帘,一切就有如大梦初醒。
清冬的确是一首失意的曲子。
光是从名字来看就无比冷寒。
前世的凌燃也的确是陷入绝境,好像已经彻底没有了希望和未来。
但真的是这样吗?
造雪机制造出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冰上单足滑行的少年发间脸颊。
只有少年自己知道,他其实从未放弃。
乐声铮然。
他绷着大一字的姿势,从内刃进入到外刃,腰身挺拔地滑过场边,过于冷肃的面容引得无数观众屏住呼吸。
随即就看见少年一个转身,从左前外刃向前一跃!
还是向前的a跳。
却不是3a。
少年甚至都没有收紧轴心,而是如奔跑般在空中定住一瞬,才利落地落在冰面上。
“延迟转体的1a!”
有观众一下就认了出来。
他们忍不住在心里尖叫,“滞空感好强啊!”
但还远远不止于此。
凌燃并没有因为是表演滑就放弃难度,在筝声随着渐渐升起的心境越发激烈的时候,他拔腿跳起,直接就是一个在正式赛场上才刚刚现身不久的4lz。
“四周跳!”
观众们都惊呆了,怎么突然就上四周跳了?
表演滑也要上四周跳吗?
他们单知道凌燃卷,普通小比赛都能上三个新节目,但不知道凌燃居然这么卷,表演滑里都要上四周跳。
可接下来,他们就开始目瞪口呆了。
因为凌燃依次上了——4lz,3lo,4f,4s,4t和3a的单跳!
四种四周跳,一个三周跳,再加一个3a!
天啊,他们是眼花了吗?
这真的是表演滑而不是正式比赛吗?
观众们的嘴都张得能塞下鸡蛋,但凌燃自己其实还不太满意。
如果不是他还没有练出4lo,这里本该是一个4lo才对。
最后一次冬奥的表演滑,他本来就打算安排上自己所有最高难度的跳跃。
也算是一个圆满的收尾?
但这也只是比赛的收尾。
凌燃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冰面。
他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献祭给一生最热爱的事业,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
他或许不能再比赛,但他还可以去冰演,最不济他还能去做教练,倾尽心血,像薛林远培养他那样去培养出华国下一代的幼苗。
所以清冬对他来说,或许有不得不告别赛场的悲凉,但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展望。
再见了,这片赛场。
但我们很快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再度相遇。
少年眼神坚定,清亮的目光往远处眺望,仿佛已经见到厚厚积雪下隐而不发的嫩绿小芽。
冬天的确很可怕,但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少年在节目的结尾,接上了一小段春晓收尾时的旋转。
就好像是一个预告。
又好像是在明示,春天就在不远的将来。
收拢的蹲踞旋转接上了拔高伸展的直立转,给一切留下了光明的尾巴。
节目到此结束。
凌燃不出意外地又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乌黑碎发都黏在额头上,显得那双眸子越发晶亮。
现场观众们用雷鸣般的掌声为他庆祝。
少年也一如往常般笑着举手谢幕。
他往冰场边滑去,观众们依依不舍地目送。
然而下一秒。
少年的身影颤了颤,啪得一下摔倒在冰面上。
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凌燃怎么摔倒了!发生了什么?
凌燃趴在冰面上,努力坐起身,也有点疑惑不解:我刚才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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