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馆里人心浮动。
但在凌燃站上冰的一瞬间, 大家就自觉地停下了交谈的话声。
凌燃也在音乐响起的一瞬间,收拢起所有的心绪,以沉浸式表演者的姿态, 压刃滑了出去。
自由滑的选题还是来源于华国古代的诗歌。
叮咚的丝弦声描绘出秋夜寂寂的画面。
凄冷青白的月, 照着一地银色的霜。
有人乘着酒兴徘徊不去, 独酌的身影就被拉得细长。
冰上的少年眉眼安静低垂,随着如水的乐符, 双臂向上舒展打开,又背对下落。
刀刃就流淌出伶仃的白痕。
连考斯腾上波光粼粼的流水纹似乎都在这样冷寂凄然的时刻, 不情愿地泛着凉凉的光。
一上来就是很沉郁的氛围。
绵长凄清的乐声氤氲在场馆上空,少年的周身也像是笼上了一层浓郁的秋夜雾气。
观众们一下就被整得不会了。
说实话,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凌燃表演这么,咳咳, 这么压抑的节目。
即使是上个赛季的自由滑, on the ice的第三小节,描写秋冬肃杀的部分, 也是肃杀居多, 少年一次次倔强跳起的身影更像是在跟寒冷和黑暗作斗争。
但用压抑这个词好像又不太合适。
他们望着少年微微扬起的下颌, 放松后依旧笔直的腰身,忍不住地想, 用孤独形容可能会更加恰当。
还得是那种独酌无人, 夜游无伴, 赏月无友可同行的孤独。
“嘶, 突然有一点点冷的感觉。”
“我也, 燃神看上去好寂寞的样子。”
寥寥的弹幕飘过, 却无人细看。
观众们的目光们都聚焦在了冰上, 他们被乐声和表演带入到未知的境地里。
只能不受控制地在少年的引领下登上观赏的扁舟, 却又不知这趟旅行最终会抵达何方,沿途又会看见怎样的风景。
总之,凌一定不让他们失望就是了。
想到冰上的人是谁,冰迷们安下了心,专心观看。
技术组和裁判组也如饥饿秃鹫般投来挑剔严苛的视线。
静静流淌的乐声里。
少年旁若无人地在冰上滑行着,轻盈无比。
纤长的身影支离,却不破碎。
他滑行着,随着乐声的第一个起伏,在清亮长笛加入的时刻,用一个纵身跃起、向前跳的3a跳跃,向观众们诉说着自己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是的,享受。
谁说孤独就一定是苦涩和无奈的。
凌燃就很享受孤独。
孤独,才能有独处的境地。
独自一人,才不会被外界所打扰。
他自己也才能在孤独里,全身心地沉浸在训练与比赛里,用心雕琢每一个细节,将最美最触动人心的节目带到观众们的面前。
孤独是件好事。
天大的好事。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孤独。
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享受孤独。
少年沉醉着,在一人独赏的寂寂月夜里,摇曳后滑着,长腿交叉一瞬,就从右后外刃骤然跳起。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冰花四溅,稳稳落冰!
一直到凌燃落了冰,才有人反应过来,“是4lo!”
“还有4lo?难道燃神又要安排一套全五周四周跳的节目?”
“在新规则里根本就不划算吧。”
“笑死,这个赛季其他选手都减少了高级四周跳的占比,把体力留给步法和编排试图提升自己的节目内容分。只有我燃神还在坚持全五种四周跳,不过他就是不降跳跃,步法和编排也是最顶级的。”
“要不怎么叫燃神,怎么叫kg,他代表的就是花滑男单现在的世界最顶尖水平!”
观众们捧场地给出最热烈的掌声。
如梦似幻的4lo落冰一瞬,少年就在渐渐扬起的乐声里轻盈地滑了出去。
折柳的笛声在独处的月夜里突如其来的响起。
一下就打破了静谧的月夜氛围。
乍一听有点突兀。
可转瞬间,讶异的观众们又觉得理所应当。
享受孤独也未必要在深夜月下独酌。
深夜难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人心神触动的大事。
是谁要离开呢?
他们思索着,就见冰上的少年在婉转的笛声里用一个漂亮利落的4t宣告,是他自己。
乐声在这一刻回旋往复。
双手在头顶交握跳起的姿势充满着献祭般的美感。
于是在送别的曲调里,少年摔了杯,佩上长剑,牵起骏马,在灞桥一跃而起,折下一支枯柳。
短暂地回身一顾。
却没有再停留。
他已经在无人的深夜,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无人知晓的时刻,与这座衣冠风流的长安城做了最后的告别。
灯火通明的国都繁华如故,明灭灯火闪烁,如九天银河倒悬,城内有宽阔平坦的朱雀长街,烟绵晴波的曲江池,还有万国来拜的巍峨太极宫。
是生他养他的所在。
是他早已熟悉习惯的安乐富贵乡。
他早就在这座城里获得一切。
名望,地位,许许多多人眼里真切的崇拜与仰望。
是无数人一生都求不得的巅峰。
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自由的代价,在万国衣冠所拜倒的丹陛之下,低一低眉,弯一弯腰,真心实意地称一句臣服,就可以继续所有的荣光。
那样无与伦比的荣光。
全拜这座长安城所赐。
多么的荣耀,多么的崇高。
是很多人所心生向往却求之不得的。
还有什么不满呢。
为什么一定要逃离呢。
少年在冰上滑行,回顾,四望,在渐渐急促的乐声里平静如初,只有越来越快的步法和速度预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紧绷的乐声越来越快。
绷紧的琴弦终于发出“铮”的哀鸣。
再度跃起的身影在空中收起极细的轴心。
搭肩的双手也摆成了拘束无比的形状。
却在落冰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自然舒展,暴露出自己最原始真实的意愿。
张开的双臂乘着风。
冰刀交击的声音清脆得像是酒杯碎裂的声响。
只一声,就惊醒在马上踌躇的身影。
他抬起头,望见的是长安最后的冷白月色。
唰唰的破冰声夹杂着尖锐的颗粒。
乐声也变得越来越坚定和激昂。
决心在这一瞬被下定。
整装待发的少年按住腰间的长剑,最后回望一眼曾经以为会就此终老的故乡,只一眼,最后一眼,就毫不留情地抽回了目光。
扬起的长鞭是告别的弧度。
紧接着的跃起则是用决绝的身影斩断最后一丝牵挂。
一去不回的身影在冰上快得像离弦的箭,又似流星般飒沓无比。
是逃离,也是解脱。
是释放,更是畅然。
抛弃一切,奋不顾身奔往未知一切的身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着意气风发的畅快和恣意。
急促的乐声快慢交错,一下下地敲击着鼓膜。
少年也在这乐声里用奔跑的runng姿态点冰进入到第一组旋转里。
侧身回旋的燕式姿态里,他伸直了手臂,就像是在拥抱已知峥嵘险阻的前路。
拉起的身躯圆如满月。
他松开冰刀,再度立起时,神色都变得庄重和肃杀。
紧张危险的气氛骤然浮现。
跳动的琴弦惊颤不已。
就像是预告着危险的来临。
是雪满难行的太行山道,也是冰封千里的黄河大川,是地图上不曾标注的歧路,是鸟儿都不敢轻易飞过,从来都不通人烟的山峦。
没有人走过的路。
谁也不知最终会通往何方。
少年在冰上捻转,弯折的膝盖因为疲累而不自然地僵硬绷紧。
考斯腾上的点点碎光流转倾泻,就像是淋湿的雨珠和露水。
下摆的流水纹也在一刻不停的捻转步里酝酿出层层拍岸的飞湍瀑流。
少年陷入泥泞。
唯独肩上的飞鸟与沉鱼安放如故,随着风轻轻颤动。
拉近的摄像头捕捉到精致无比的绣纹和亮片薄纱。
一针一线缝制绣出图案的乔恩先生顿时露出惊喜的笑脸。
就连沉浸在紧张气氛的观众们也不受控制地分了下神。
“为什么要在肩膀上绣飞鸟和鱼?还刚刚好是左右对称的立体图案?这是什么特殊的华国文化吗?”
“鸟在展翅,鱼又格外的庞大,我只想到了一篇课文……”
“我只想到了一锅炖不下……”
“噗嗤,神特么一锅炖不下,难道不应该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吗?”
华国的网友们都被逗乐了。
其他国家的冰迷则是一头雾水。果然是特殊的华国文化,一会节目过后又要痛苦地查阅资料了吗?上次短节目他们可是查了好久,直到班锐出了完整版的视频解析,才总算弄明白大概是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还是等班老师的视频吧。
很多冰迷其实并不能立即理解节目的具体含义,但并不妨碍他们继续欣赏节目。
欣赏和理解本就是两回事。
真正打动人心的节目也不需要在完全理解之后才能与之共情。
谁规定听音乐之前必须完全理解歌词和背景才能被音乐打动;谁规定看节目之前必须完全了解表演者的文化背景才会被节目吸引。
真正的感动和美从来都是最客观和直观的存在。
不需要任何附加的解释。
解释只会让观众们的爱意更加深厚,而不能让他们在第一眼就从心底里生发出生理性的愉悦和感动。
这是凌燃在选择华国风节目之初就考虑过的问题。
他也没有试图让所有人都能完全理解自己的节目。
自由滑不到五分钟,短节目不到三分钟,就算是选择通俗易懂的e国风和国风的节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场品味出节目的所有含义。
只需要能被打动一点点就好。
只需要随着节目节奏心神澎湃就好。
节目内容分也有详细的评分细则,裁判们用所谓的主观审美来判定低分,完全就是糊弄观众的说辞。
是为了打压他的不逊。
也是想碾碎他的自信与骄傲。
更是为了向所有人展示不服从他们的下场。
在滑联官员傲慢轻蔑的眼里,看到的从来不是技术与艺术,而是国籍和资本,是银行卡里的数字,是豪车与名表,是可以为他们牟取利益声名的全部。
体育变成了生意。
他们还想用规则困住所有的选手。
用高超的话术手段打压不符合他们心意的运动员,给出不符合实际的低分,还要装模作样地遗憾摇头,解释说都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
除非低头屈服,还要献上尊严和金钱,否则很难得到他们的青睐和捧场。
抵抗就会换来报复。
隐忍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欺软怕硬就是滑联的底色。
撒谎,欺骗和盗窃更是他们的手段和本能。
少年在冰上滑行。
他仰望那轮万古不变的圆月,早已认清了表面繁华之下的腐朽与不堪。
这是他逃离所谓安乐乡的原因。
也是他放弃已经获得的荣光与地位的原始初心。
再度起跳落下的身影越发挺拔和傲然。
他决心要打破绝境。
他已经从习惯的舒适区里逃离。
铿锵金戈声的加入让曲子进入到最高潮紧张的阶段。
强烈的情绪旋律里,少年毅然决然地向前滑去,充满力量与美感的编排步法在他刃下变换流淌。
每一步都带着旺盛的生命力。
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信念感。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出一条崭新的道路。
哪怕是去天不盈尺的连绵山峰,枯松倒悬的料峭绝壁,哪怕身下就是飞湍瀑流,哪怕一步不慎就会跌落进转石深壑。
又有什么可怕的。
一心想要站上巅峰的人,怎么会畏惧身后的万丈深渊。
少年张开双臂,压着左前外刃的膝盖发力跳起。
他没有收紧轴心,甚至都没有在半空中绷直身体,反而是将整个人都彻底舒展后仰,如花盛放。
张开的双臂就像是在拥抱亘古不变的月亮,又像是用生命与热爱托举起梦中所有的理想。
身体弯成蓄力的弓。
眼里盛满璀璨的星。
从未见过的跳跃姿势。
在空中只停滞一瞬,水钻的流光只来得及闪烁一秒。
不知名的清冷芬芳随即充溢全场。
不少人当时就被惊艳得呼吸一窒。
“这是阿克塞尔的跳法吗?这这这,还能这样跳?”
“为什么有一种下腰鲍步的感觉。”
“天呐,我完全不敢想象燃神是怎么稳住重心,还能稳稳落冰滑出的。虽然只是一个延迟滞空的1a,但这样的空中姿态真的绝了,基本上完全放弃轴心和重心了好不好。”
“但是真的好美啊!一直都有人说跳跃的姿势很像花在盛放,但我看完燃神这个跳跃之后,才知道什么叫花在盛放。
打开放下的手臂和后仰的腰线真的是张力十足,坚韧又柔美,就像是生长在悬崖边的花,孤注一掷到了极点。”
“等等,这算不算燃神首创的姿势?”
“反正我没有看见其他人做过。”
“啊啊啊啊啊!所以说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跳跃姿势了对不对!是燃神首创的对不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完全想象不到燃神是怎么能跳出来的。跳跃的时间还不到一秒,他要在空中做一个拥抱托举的动作,还要调整好落冰的重心……牛顿的棺材板好像压不住了。”
很多人都在关心凌燃这一跳的重心问题。
在他们看来这个动作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可凌燃在跳起时,唯一的担忧其实是自己会不会过周。
他已经习惯了四周跳的跳法,三周跳常跳的只有3lo和3t,二周跳就剩一个2t经常作为三连跳的最后一跳,因为是使用连跳的余劲发力倒也还好。
3a基本上是雷打不动,1a只在表演滑和编排步法里才会出现,需要刻意压制自己的发力,才不至于跳得太高太远。
但这个特殊的跳起方式还要分出心神和注意,去调整自己的空中姿势,一不小心,早已熟悉的肌肉记忆就会让他过了周。
所以第一次尝试这个动作的时候,凌燃就不协调地摔倒在冰面上。
很离谱地摔了个1a。
以至于薛教他们惊得嘴里差点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苏医生检查了半天后脑勺,犹豫地建议他去拍个ct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秦教也指出这个仰面朝上的姿势出现意外的话,落冰时很难挽回,头部也容易受伤。
得不偿失,这是秦教的评价。
1a放在编排步法里,不占跳跃位,编排步法本身也不分等级,全部标注为1级,基础分只有可怜的3分,这个姿势也并不能保证得到goe加分。
不是一般的不划算。
但凌燃最终还是练成了,并且将它放到自由滑的节目里。
没有分数又怎样,他只是想把节目做到最好,有一点点可以改进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真的是很漂亮很美的姿势。
好像他真的短暂地抱住了月亮。
私心里,凌燃也想用这个从未有人跳过的独特姿势,开启属于自己的全新旅程。
一条从未有人走过,敢与滑联叫板的新路。
为此,他愿意放弃从前所有的舒适区,放弃他学了两辈子的西方舞蹈,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而他走上的或许都不能被叫做路。
一片漆黑,峥嵘险恶。
但以后走的人多了,也许就会变成路。
他愿意做第一个开路的人。
少年在冰上游曳,目光里终于带上了点笑。
他在大一字的姿势里徜徉巡场。
眼里的倒影是所有支持他为他欢呼喝彩的观众和冰迷,偶尔也会扫过正襟危坐的裁判组。
可眼前的所有都不会让他停驻。
冰场的风永远都带着凉意。
却吹不散少年如星辰般眸子里的热度。
他在一心一意的向往里奔赴前进,在高高跃起的跳跃落冰后顺势滑出。
步法进跳跃,跳跃出步法。
高质量的跳跃全部都完美无瑕地完成。
高飘远无一不全,全五种炫技似地展示自己的强大与耀眼。
即使是最想要压分的裁判也无法给出很低的goe分数。
他们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能从技术上压倒凌,滑联就不会顶着非议强行修改规则了。
可真的能从节目内容分上打倒他吗。
场中一举一动都牵动观众心神的身影仿佛拥有着喷薄欲出的生命力。
即使是华国风十足的表演,即使很多观众们都难以理解其中的含义,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美,希望,不断向上攀登的拼搏姿态。
文化背景筑就的高墙壁垒,在绝对的技术和艺术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裁判组情不自禁地皱紧眉。
观众们则是在一波接一波扬起的旋律声里激动地尖叫喝彩。
他们看着少年的速度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直到那个他们已经眼熟得不能再眼熟,差不多与凌的名字划等号的,独属于男单的烛台贝尔曼重新出现在面前。
不,或许不止是烛台。
从珍珠,到水滴,到烛台。
四肢修长的少年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柔美与坚韧,不断变化的姿态展示着他无穷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就连放下冰刀的动作都充斥着向上的力感。
最后的交叉直立转居然还能再度加速,快得眼花缭乱,快到让观众们情不自禁地发出尖叫和欢呼的声音。
少年也在最后一丝音乐消失的瞬间,急停在原地。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漆黑透亮的眼用力向上抬起,被汗水蛰得生疼,却还是保持着仰望的姿态。
白炽的冰场大灯刺得人眼球发酸。
过于明亮的光线里,少年仿佛又看见了自己考斯腾背后暗纹绣着的那副关山月夜图。
月出关山,云海苍茫。
但皓月清冷皎洁,总会照得雾散云开。
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喝彩声里,少年喘着气,指尖轻轻碰了下肩上的飞鸟。
或许无人注意到,鸟儿的喙里还衔了很细小的花。
一支在历史传说中,只有月亮出来的夜晚,才会舒展叶片,亭亭如盖的望舒荷。
终于滑完了。
少年笑了笑,咬紧牙关,大汗淋漓地滑向入场口。
薛林远早就在场边等着,上来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还站得住吗?”他压低声,知道少年不想让媒体们听见。
凌燃竭力点点头,弯腰套上冰刀套,“还好。”
其实有点站不住了。
他连柿子都没敢捡,就怕自己弯腰之后直接栽倒到冰面上。
那也太丢人了。
主要是真的一点体力都没有了。
全五种四周跳的节目,凌燃上个赛季也只有最后在奥运会和世锦赛才能滑得出,但那时候他已经滑了一个休赛季加半个赛季,对节目无比熟悉,才敢放手一搏。
可这一次,新赛季的第一场就滑了这么高难度的节目,还编入了很多华国古典舞的表演姿势。
古典舞没有固定的动作位点,但时时刻刻都要留意把持正确的发力方式,以免动作变质,失去韵味。还要通过动作的速度和爆发,把技巧转化成情绪上的高潮。
整首抱月编完之后,凌燃试着在陆地上给杜如风跳过完整版舞蹈动作,杜如风当时就皱了眉,怀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才来了句。
“在冰上也能坚持得住?”
连杜如风这种浸淫古典舞多年的舞者都忍不住发出了灵魂的质问,可见这场节目需要消耗多么可怕的体力。
但说到底,自己还是成功滑完了。
凌燃翘了翘唇角,坐到等分区的时候心情都还有点平静不下来。
那双漆黑眸子里盛满毫不掩饰的喜悦。
薛林远一边心疼一边好笑,抬起自家徒弟的胳膊往训练服里塞,“赶紧穿上,别着凉了。”
凌燃老老实实地穿好训练服,一直望着出分的屏幕。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份期待是藏都藏不住的。
这一幕被转播的镜头传递到很多冰迷的屏幕里。
不少人直接就捏紧了拳头。
“裁判们不会还要压分吧?”
“我有种被刀到的感觉,燃神每一次比赛完都很期待自己的分数,裁判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轻飘飘按下的数字打碎的是什么!”
就在凌燃自由滑开始的同时,班锐的直播间里,临时组建的裁判组也开始了同步的打分。
不止是那几张奥运会时的熟面孔,甚至还加入了新人,显然在裁判里,对滑联越来越不满的人也越来越多。
打分的结果同步到屏幕右侧的表格里,旁边还附带了评级的标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打出的每一个分数都对应这那些具体的规定细则。
“复杂的规则容易让人迷惑,细化成一项项对应的要点,就会变得明白易懂。”
少年清朗的嗓音犹然回荡在耳边。
班锐看向屏幕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屏的少年,突然就有了点感慨。
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不是吗,凌燃,为什么你还会对分数抱有期待呢。
这句话隔着屏幕传不到凌燃耳边。
如果传到,他大概也不会在意。
可能就是习惯吧。
他早就习惯了比赛后的分数评价,即使知道现在已经不再公正,也很难纠正比赛后期待等候的习惯。
两辈子的习惯,跟滑冰一样占据了他的大半生命,哪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更何况,凌燃压根也没打算改。
公正的分数,他会为之喜悦。
不公的分数,大概也会变成督促他前进的动力。
就像节目里他永远仰望的月亮一样。
分数永远是冰冷的,客观存在的。
不同的只是望月的人自己的心境而已。
凌燃望着屏幕,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成绩。
连看台上的观众们都比他心情焦急。
“怎么还不出成绩!”
“要是再压分,我一会就到出口去堵裁判组!”
“赶紧出分出分!”
场馆里满是焦躁不安的气息。
就连裁判席上的裁判们背后都已经彻底被冷汗浸湿。
短节目比赛之后,他们没少面对网络上的非议,哪怕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心里也有了压力。
尤其是他们手里都有凌燃赛前提交的节目动作顺序表,心里明镜似的,凌燃这回实打实地又了节目。
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还是b级赛,就节目?
还是短节目和自由滑双双?
这得是什么样的绝世天才。
他们裁判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选手。
不过也足以证明,不止是滑联,凌燃自己在这个赛季也是来势汹汹。
他坦然地接受了新规则的针对,却在用自己的实力挣扎和反抗。
平心而论,在场的裁判有一大半都很欣赏这样的运动员。
但打分的手却还是微微颤抖。
压不压,怎么压,压多少,怎么压?
真的还有什么压分的余地吗!
滑联想得挺美,把他们这些人丢出来背黑锅、被戳脊梁骨。
九位裁判如坐针毡,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按下自己所能给出的分数。
j国的裁判在打出分数之后,直接就两眼放空地瘫在了自己的座椅上。
于是,在所有人等待焦急的目光里,计分板闪了闪。
凌燃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一行,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本次自由滑的最终得分。
所有观众都愣了下。
就连凌燃自己都愣了下。
怎么说呢,这个分数,比之凌燃自己之前在世锦赛上刷新的世界记录还少了一点。
技术分:12686
节目内容分:9120
总分:21806
看上去好像变少了,但放在目前新赛季,所有选手已经展现出的整体水平上看,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裁判们是终于做回人了吗?
居然给了凌与他实力相匹配的分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少观众激动地直接就站起来开始鼓掌和尖叫。
“天呐天呐,我没看错吧?”
“燃神这个分数绝对是新规则实行之后的自由滑新记录!”
“呜呜呜,我的心可算能放回肚子里了,看来滑联暂时还没有烂到根子里。”
“金牌金牌!只有金牌才配得上凌!”
冰迷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庆祝起来。
凌燃却盯着这个分数看了好一会儿,还有点缓不过来神。
裁判们怎么可能抬手放过自己?
是出现幻觉了吗。
他自己其实已经做好被压分的准备了。
可这个分数,跟事先估计的差不了多少。
这怎么可能呢。
凌燃用力眨了下眼,眉骨上挂着的汗珠就流进了眼窝,蛰得他眼角生疼。
但少年压根就不舍得再次眨眼。
他把分数仔仔细细地看了三四遍,才转头看向身边同样喜出望外的薛林远。
“薛教?”
薛林远看清了凌燃眼里的惊讶与不敢置信,心里猛地一酸,轻手轻脚地把自家徒弟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是真的!你还是第一!”
熟悉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
凌燃这才有了一种脚落在实地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裁判组怎么临时改了主意,但能拿到属于自己的分数,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少年慢慢地弯了弯眉眼。
围绕在等分区的摄影师们就不约而同地按动快门。
灿烂璀璨的笑容定格在照片一瞬,很快就在网上被转发传开。
“短节目的抑郁都被燃神这个笑治愈了!我又可以了!”
“真好,我还以为滑联真的要疯狂打压凌呢,看来他们还是要那么一点点脸的。”
“呵,非得被我们痛骂一顿,才肯认真打分,什么毛病!”
这样的论调在网上屡见不鲜。
一开始凌燃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带着笑跳上领奖台,跟伊戈尔和布鲁尔拥抱合影。
鲜花,荣誉,掌声如约而至。
哪怕只是一场b级赛的金牌,但得来实在不易,凌燃在沉甸甸的奖牌挂上脖颈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牌子摆正,对着媒体镜头微笑留念。已经在心里打算后,等回去后这枚金牌也要妥善地保存好。
少年心情还算不错。
但等颁奖仪式结束后,就对上了薛林远一脸纠结的表情。
“是小分表出来了吗?”
凌燃不用想,就猜到了原因。
薛林远只得把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递了过来,眉毛都拧成一团,“刚刚打印出来的,这分数,也是绝了。”
凌燃不解其意。
可等看完了小分表,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九位裁判,光是从分数就直接划分成鲜明的两个阵营。
有人给了特别高的分数,也有人给了特别低的分数。
分差之巨,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都弥补不平。
怪不得自己最后能拿到跟事先估计的差不多的分数。
感情是因为两方裁判刚好打成平手,让自己捡了个漏。
凌燃:“……”
心情就很微妙。
裁判们这是自己内讧了吗?
少年定了定神,思索道,“这样的分数,去滑联申诉都没法申诉。”
高的高,低的低,根本就不存在过高的偏移量。
因为大家都很偏移。
总不能一口气罚掉九位裁判吧。
凌燃想了想那个场景,都觉得有点滑稽。
自己比了一场赛,九名裁判全部被罚下场。
当然了,滑联也很有可能直接就和稀泥,装死不回复。
薛林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奖牌都已经到手了,等回去再跟冰协商量商量。”
薛林远顿了顿,“不过短节目分数肯定是要申诉的。”
哪怕现在凌燃已经拿到了冠军,短节目被压分也是事实。
他们把视频和规则一一对应分析的真凭实据摔到滑联脸上,就算滑联装死不批复,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他们压分的选手背后可是有华国冰协,一整个华国做靠山的。
真逼急了,他们也不是没有大招可以放。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们是病猫吗。
薛林远打定了主意。
凌燃也轻轻点了下头。
师徒两个眼神交换间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薛林远拍了拍徒弟的肩,“先回去换衣服?”
凌燃回头看了眼,“我先跟伊戈尔他们告个别。”刚才领奖的时候两个人都欲言又止的,看上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薛林远看看不远处眼巴巴的两个小孩,就摆摆手,“去吧去吧。”
凌燃就朝伊戈尔和布鲁尔的方向走去。
两个小少年眼神一下就亮了,欢快地手拉手跑了过来。
升组就拿到银牌的伊戈尔现在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凌,我们可以再来几张合影吗?”
布鲁尔也满眼期待。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次刚刚好就站到凌的身边,要是以后也能一直跟凌同台就好了。
凌燃当然答应了下来。
三人靠得很近,伊戈尔和布鲁尔都试图踮脚去搭凌燃的肩,凌燃只得屈了下膝盖配合他们。
两个小少年登时就笑得更欢了。
“我会留在e国站比赛,”伊戈尔握紧刚刚到手的银牌,“真希望到时候还能站在你身边,凌。”
布鲁尔被抢了台词,只得高声道,“我会努力冲到大奖赛总决赛去,我们到时候见!”
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都很乐观。
干净单纯的眼里写满着对下一场比赛的向往。
他们都是裁判们青眼有加的选手,路自然要顺上很多。
凌燃其实对下一场比赛没有那么乐观。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一种预感,他总觉得滑联还憋着坏水。
脓包总要鼓起来才好刺破。
凌燃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但在这两位年纪小的朋友面前,还是笑了笑,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好,下场比赛见。”
不管怎么样,他总会站到下一场比赛的赛场上。
凌燃对自己总是很有信心,答应得也很爽快。
新赛季的热身赛总算结束,一行人也都打道回府。
飞机上没有信号。
所以等下了飞机,才知道,秋季经典赛的小分表一公布,就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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