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之所以叫误会, 难以解释是不容置疑的。
霍闻泽额角狠狠一抽。
看着神情幸灾乐祸与震惊稀奇的发小,再瞥见一脸泰然自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得不对的凌燃,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修养也不允许他当街辩驳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私事。
所以, 在眼见玻璃门的镜像里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正步履微晃地往这边走时,霍闻泽眉梢微微一挑,语气随意地问道。
“我记得你从前在国外的时候, 说自己在上大学的时候有过暗恋的人,是姓什么的?”
宁嘉泽没想到话题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还转到了自己身上, 茫然应道, “啊?”
然后就被人轻轻搭上了肩。
身后的人语气带着风雨欲来的平静,“暗恋的人?”
宁嘉泽一下就不淡定了, 盯着霍闻泽气不打一处来, “霍哥!”有这么坑兄弟的吗!
他家的醋坛子要是倒了,那可是没个十天半个月都扶不起来的。
宁嘉泽焦头烂额地哄着身边眉头已经皱起来的爱人汲云光, “别听霍哥瞎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天天忙着跟导师蹲实验室做课题,哪有时间暗恋什么人!”
他那时候就是口嗨, 想在一群单身狗面前装装面子,鬼知道都这么久了,霍哥居然还记得。
汲云光也不知信没信, 冲着凌燃和霍闻泽笑笑, 就主动伸出手来。
“你们好, 总听嘉泽说起你们, 我叫汲云光, 是b市xx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也是嘉泽的爱人。”
语气坦荡荡,丝毫没有因为在大众场合就降低音调。
经过的路人闻言好奇回望,也还是那副微笑温和的平静神情。
宁医生的对象一定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凌燃对汲云光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毕竟在华国,这样的性向到底是小众,敢公开出柜的都少,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对方是自己的爱人。
他跟汲云光握过手,坐到车上时就悄悄跟霍闻泽说起小话,“宁医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霍闻泽了然笑笑,却没有接话。
私心里,他觉得自己也是苦尽甘来的一员。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遇到自己真正的灵魂伴侣,偏偏他与宁嘉泽都能有幸找到,这或许就是上天对他们的偏爱。
自己或许还更幸运一些。
宁嘉泽兜兜转转,耽搁了那么多年才认清本心,自己却已经陪在凌燃身边那么多年,一路见证了他从寂寂无名到荣光万丈的全部历程。
霍闻泽正想着,突然就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手臂,抬眼就看见凌燃含笑的眼。
“到了,闻泽哥,快下车吧。”
“好。”
霍闻泽情不自禁也露出了点笑,拉开车门第一个下去,用手护着门框,免得凌燃被碰到头。
“我做梦都没想到霍哥还有这么体贴的一天,”宁嘉泽跟汲云光小声笑。
汲云光点点头没什么反应,下车后却很自然握住爱人的手。
宁嘉泽马上笑起,很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走啊,我定了一桌好菜,难得碰见,趁你们还没走,必须得好好聚聚。”
凌燃客气谢过,上楼时自然地跟霍闻泽一起,落后这对情侣几步。
前方的两人自然无比地牵手同行。
凌燃的目光定定地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了停。
“怎么了?”霍闻泽敏锐察觉。
凌燃沉默了下,认真问,“闻泽哥,我也能牵你的手吗?”
霍闻泽的心猛然跳了下,但神色还是平静的。
他故作轻松地伸出手,“当然可以。”
凌燃如同完成一场期末考,眸底神色顿时轻松起来,马上握住。
干燥,温热,肌肤紧紧贴合的触感瞬间反馈到脑海。
很亲密。
但凌燃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看着前面气氛融洽,好像再也插不进第三人的宁嘉泽和汲云光,若有所思片刻,突然学着那天晚上霍闻泽的样子,稍稍用力碾开对方的手指,与之十指交合。
“怦怦怦——”
这一瞬间,霍闻泽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阿燃?”
凌燃下意识地嗯了声。
“这样更亲密些,也更像情侣。”他这样解释着。
霍闻泽薄唇轻抿,才飞上云端的心立刻坠回原地。
但这到底已经是他不敢想象的好事了。
霍闻泽低低地应了声好,竭尽全力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挪开。
他没有侧目看,所以完全不知道,凌燃说着煞有介事的话,其实从耳后到脖颈都泛起淡淡的血色。
明明在心里知道这只是为了向宁医生他们看齐。
自己在慌什么呢。
凌燃想不明白,干脆全心全意地感受着此时此刻的所有心情。
越感受,心跳的速度就越快。
胸腔里大约是装进了只调皮的小兔子,正在失控地左右奔跑。
这就是情侣牵手的感觉吗。
凌燃不受控制地想着,微微失神。
一直到定好的房间门口,才匆匆抽回了手。
再不放手,他怕自己脸颊热到发烫。
“我去洗下手,”凌燃深吸一口气。
不洗洗的话,刚才的触感太强烈,他怕自己这顿饭都吃得食不甘味。
霍闻泽看着青年匆匆离去的背影,倏地冷却下去的指尖蜷缩一下,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只是牵手而已,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他静默了下,跟宁嘉泽他们一起进屋落座,抿了一口服务员倒好的茶水,克制着自己不露出端倪。
但宁嘉泽到底也是多年发小,多少能看出来一点,视线往屋外扫了下,就笑着压低声,“霍哥,你们这是……现在进展到哪了?”
汲云光在一边替两人重新斟满茶。
霍闻泽微微一怔,垂下眼,“还早。”
“不早了,”宁嘉泽摇摇头,温情看着汲云光,“我跟云光在一起都多少年了,已经打算年底抽时间去国外结个婚了。”
结婚?
这是霍闻泽梦里都不敢奢望的字眼。
他看向暗搓搓炫耀的好友,“恭喜。”
宁嘉泽笑眼一挑,“好说好说,我也盼望着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喜酒。”
这句话没有避人,刚刚进门的凌燃听了个正着。
“喜酒?”他讶异地看了霍闻泽一眼。
霍闻泽还没有开口,宁嘉泽就抢着答道,“你闻泽哥这把年纪,奔三了都,再不结婚,你家老爷子能不着急?我前阵子听说都在给他相看安排相亲了。”
什么相亲,他怎么没听说过。
霍闻泽皱皱眉刚要反驳,然后就看见宁嘉泽冲自己一个劲地使眼色。
凌燃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还有相亲这种事的存在。
他看向霍闻泽,“闻泽哥,你要回去相亲了吗?”
后者不知为何,脸皮突然绷得有点紧,目光挪开,“老爷子如果安排了,出于礼貌,我应该会见见。”
凌燃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闻泽哥要相亲的话,他陪自己来x市的这一趟,一定耽误了不少时间。
消息太突然,凌燃有点不知所措。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位置挪远了点,“幸好我们要回去了。”
一次短暂的旅程而已,很快就要结束了。
应该不会耽误闻泽哥回家相亲。
他这样想着,回过神就故作镇定道,“闻泽哥,爷爷应该很担心你。”
要不然为什么要介绍相亲这种听起来就很封建落后的事情。
爷爷应该已经很着急了。
凌燃如是想着,不由得有些出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飘去了哪里。
霍闻泽刚刚鬼使神差地顺着宁嘉泽的话说下去,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一股或许可以名之为失落的滋味随即涌上心头。
他遮住眸底的神色,“大约是吧。”
上楼时的种种悸动心颤好像从不曾存在过。
幻梦一场,霍闻泽脑海浮现这四个字。
桌上的氛围瞬间冷了下来。
灵机一动的宁嘉泽头有点大。
主要是他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没有到挑破心意的时候。
宁嘉泽借口催菜从包厢里出来,汲云光很快也跟了出来。
“别担心,”汲云光走得不快,尽可能在稳住身形。
他安慰懊恼的爱人,“你也是出于好心,霍先生顺着你的话说,说明他也是有心试探。”
“但凌燃好像真的误会了,”宁嘉泽叹了口气。
汲云光扶着宁嘉泽的肩,“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解开的误会。该在一起的,总是跑不掉的,我看霍先生也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
“这倒也是,”宁嘉泽勉强高兴一点。
霍哥能把人藏在心里,一藏就是这么多年。
要是因为几句玩笑话就放弃,那就不是他认识的霍闻泽了。
“算了算了,个人有个人的路,我下回也不瞎操心了,真是越帮越忙。”
宁嘉泽又嘀咕了几句,才跟爱人一起回去。
果然,他们走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这两人还是什么样,看样子也没有交谈,各自沉默各自的。
宁嘉泽假装没看见,笑道,“怎么都低着头,这茶都能看出花儿来了吗?”
汲云光也适时插话,“茶水可以少喝些,今天的主菜有一道汤,是用豆浆和淘米水喂养了很长时间的珍珠蚌煮成的,有明目清热的效果,据说味道也很好。”
凌燃牵了下唇角,很给面子,“是产珍珠的那种珍珠蚌吗,这也能炖汤喝吗?”
汲云光显然做过功课,解释道,“这道汤名字很有意思,叫西子宝贝,做菜的珍珠蚌需要用无根水来养……”
屋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平缓下来。
最起码冷气少了不少。
凌燃看了沉默至今的霍闻泽一眼,有心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闻泽哥都要回家相亲了,以后总会有人陪他说话的,自己并不是善于言谈的人,还是少说话为妙。
他用心去听,听得很专注,时不时还提出自己的疑惑。
“无根水是雨水吗?”
“对,也叫天落水。楼下布局就是收拢雨水的结构,很像元宝,所以也叫聚财井。这些珍珠蚌就要在这里养上一阵子,再喂豆浆和淘米水,去除腥味后才能煮汤。”
汲云光家里刚好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弟,再加上本身就是凌燃的冰迷,这会儿难免就话多了些。
两人有来有往,说着说着都带上笑意。
霍闻泽把玩瓷杯的动作停了不知多少回。
宁嘉泽只感觉背后冷汗嗖嗖直冒,在桌下悄悄踩了汲云光一下。
汲云光若有所思地看了霍闻泽一眼,却也没有止住话题。
刚好服务员推着热气腾腾的餐车过来,才打断了屋内略显诡异的氛围。
依旧是很特别的一顿特色菜。
成套的青瓷碗碟将菜色映衬得更加鲜香美味。
在x市的最后一餐,凌燃吃得很专心,心情也渐渐好转。
他跟宁嘉泽和汲云光温声道谢后,才跟霍闻泽一起坐上驶往机场的车。
目送两人走远后,宁嘉泽回过味来了。
“云光,我怎么感觉你刚刚是故意的呢?”
故意跟凌燃说话,故意忽视霍闻泽的存在。
汲云光笑了笑,也不装了,“你不觉得凌燃很好吗?”
宁嘉泽早就知道自家爱人是凌燃的冰迷,“我这些年可没少跟他打交道,怎么能不知道。”
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凌燃这样纯粹干净的人吧。
汲云光老神在在地反问,“所以凭什么霍闻泽就能那么轻易地把他拐回家呢?”
作为凌燃的冰迷,自然而然地带着类似娘家人的心态审视霍闻泽,难免就会挑刺。
不多付出点怎么能行。
那可是凌燃。
在汲云光的心里,世界上怕是再不会有第二个凌燃这样惊才绝艳的花滑运动员。
宁嘉泽啧舌,“好像也没毛病。”
算了算了,霍哥的事就让他自己去操心。
爱这种东西,天生就具有排他性,相信霍哥肯定能体谅自己。
宁嘉泽很没义气地在爱人与发小之间选择了汲云光。
很快就转身投入到下一段旅程中。
已经坐上车的两人当然不会知道在他们身后有过这样一场对话。
高速路上,霍闻泽很自然地坐到凌燃身边。
“不难受吗?要不要靠一下?”
凌燃不动声色地挪远了点,“还好。”
毕竟闻泽哥是要回家相亲的人,再假装情侣什么的,就不合适了。
他一直分得很清。
霍闻泽这下是真的意识到,饭桌上的那几句话杀伤力到底有多大了。
看着极力跟自己保持距离的青年,他沉默片刻,“没有相亲。”
凌燃正在努力让自己想点与比赛相关的事,闻言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不会有相亲。”霍闻泽看着他,许诺一般。
凌燃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可是宁医生说——”
“他是在开玩笑,”是想帮我试探你。
后半句被压回了喉咙中。
霍闻泽现在算是明白了,面前的人到底有多敏感。
自己好不容易才让他前进一步,主动牵住自己的手,只一顿饭、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彻底打回原形。
霍闻泽只觉得自己捧着的是一颗无比珍贵的琉璃心。
琉璃易碎,莫过于此。
他缓缓伸手去握住凌燃的,“我也不会去相亲。”
不厌其烦的第三次重复,语气很郑重也很认真。
跟自己解释做什么。
凌燃别过眼,心脏却意外地被触动一下。
他没吭声,在霍闻泽再一次坐过来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了先前的抗拒。
“靠一会吧,一会还要上飞机,”霍闻泽把已经开始精神不济的乌黑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凌燃慢慢闭上眼,挥之不去的晕眩感在这样温暖的依靠里就变得好受许多。
所以,闻泽哥的意思是,假装情侣还可以继续吗。
他忍不住地想,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六月份的h市只比x市冷了一点,晚上只需要加一件薄外套。
下飞机时天都黑透,来接他们的车径直去了小公寓,凌燃打算休整一下再归队。
他洗漱过后坐在沙发上,在平板自带的笔记软件上记录这一次旅行的收获,还打开了情侣必做一百件小事的文档,一件件地勾选掉已经完成过的。
还剩三十一件。
凌燃数了数接下来还没有做的,大多是一些需要去特定地点的任务,除此之外就是些亲密任务。
他看着平板上接下来的几条,例如给对方一个晚安吻,忍不住有点出神。
晚安吻,关系亲密的亲人之间也可以有。
如果能完成这个任务,就只剩下三十件未完成。
完成全部的一百件事是不可能的了。
但凌燃还是很想凑上一个整数。
日常追求完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强迫症,凌燃就是这样。
正想着,洗漱间的门开了,黑发濡湿的霍闻泽从门里走出来,轻轻松松地找到了沙发上的吹风机。
“在做什么?”霍闻泽随口问道。
凌燃看着他,犹豫,“在想是不是还可以再完成一件情侣必做任务。”
霍闻泽也是看过情侣必做一百件事的人,很清楚剩下的都有什么任务。
凌燃这话一出,他的视线就落在凌燃发间那一点发红的耳尖上。
“什么事?”他一脸淡然地走近。
汹涌的潮湿水汽伴随着清新的西柚气息,就像是拉开了一罐绯色的柚子汽水,溅起无数酸甜汁水。
凌燃被无形的汁水溅得下意识想要退让。
但真是只差这一件事,就可以凑出一个整数了。
强迫症开始作祟,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同时在爬。
凌燃强迫自己直视霍闻泽,心一横,“闻泽哥。”
霍闻泽微微俯下身看他,漆黑的眸子深处里满是笑意,明知故问,“需要做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
很快一下就可以了。
晚安吻而已。
凌燃的目光乱晃几下,突然伸手揽住霍闻泽的脖颈。
“晚安,闻泽哥。”
他这样说着,飞快在对方饱满白皙的额心上印下一记。
只一下,就火速从沙发上跳出来,连拖鞋穿反了,都顾不得换,直奔自己的房间而去。
“砰——”
关门声都比平时大上几倍。
霍闻泽愣在原地,好半晌儿,才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正在发热的肌肤。
这是……晚安吻吗?
他真没想到凌燃会做到这地步。
不期然的喜悦像骤然而来的夏日午后暴雨,噼里啪啦地打上心头。
霍闻泽放轻脚步,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屈起长指。
“笃笃笃”三下。
凌燃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跳正乱得厉害,被这敲门声惊得眼睫都颤了下。
“别忘记睡前把牛奶喝了。”
霍闻泽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屋里缓了下,才传出一声含糊的答应。
凌燃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才稍稍松口气。
自己刚刚好像是太大胆了点。
他捂着发热的脸颊,懊恼地皱皱眉。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渐渐雀跃在心间。
果然要更亲密的举止才能行吗。
不对,应该说是,自己刚刚好像突然就找到了一点节目的感觉。
准确来说,是恋爱的感觉。
但好像也只有那么一点。
如果闻泽哥还站在门口没有走,自己说不定还能再试那么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更多的感觉了。
明天要上冰试试,最好把时老师也请过来。
凌燃放任自己一头栽到床里,俊脸微红,目光飘忽。
公寓客厅,霍闻泽正把热牛奶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免得凌燃不小心烫伤手。
完全不知道,自己因为刚刚走得太快,直接错过了起码一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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