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狼在岸边来回焦急地打转,水面越是平静无波,它就越是不安心。

    ……要不还是下去看看?

    巨狼心中这样想,但试探伸出的巨爪只是轻轻沾到水面,它两个灯笼大的蓝眼睛中间,就挤出几杠痛苦的皱纹。

    湿答答的爪子抖了几下,巨狼的神情仿佛踩到了路过野牛的牛粪。

    姑冼极为厌水。

    青蛇墨绿缎子般顺滑的袖子在草地上轻扫,一手绕发,没骨头似的躺在草地上。

    如瀑黑发上穿了几颗碧绿圆珠,微透着光,珠上生长的黑色裂纹好看极了。

    青蛇朝巨狼道:“还是这么怕水。真怪,这个体型的狗都爱下水游泳,凉快凉快,怎么独你这么特殊?”

    “老子是狼不是狗!”姑冼朝昔日旧友凶狠亮牙,“而且谁怕水了,我就是不想碰水而已!”

    “是是是。”

    若是单纯不想碰水,姑冼恐怕早就下去救人了,还能在上面等这么久?

    它这个傲娇脾气几千年如一日从来没变过。

    夷则原本想将他就是秘境主的事同姑冼说清楚,这下突然又不想了。

    看这大狗急得团团转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至于还在秘境里的沈小檀……

    青蛇金瞳一竖,衣衫里露出青绿粗壮的尾巴,朝巨狼屁股上一抽。

    姑冼差点掉进水里,恼羞成怒便骂道:“夷则——!”

    青蛇慢悠悠在草地上来回梭动,快乐地逗着狗。

    嗯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哦,沈小檀。

    她要是去了垣京十有八九会死嘛。

    不是夷则看不起沈小檀的修为,只是垣京吃人不吐骨头,连他都不想久待,破琴师也好,这沈小檀也好,怎么偏偏要往那鬼地方跑?

    呆在秘境当中,只要沈小檀想,就能一剑破混沌,分天地,顷刻间定万物生死,百万年时光眨眼可来回穿梭。

    做神明的感觉不好么,来人世受什么苦。

    还是真放不下什么人间正道?

    夷则嗤笑一声,同妖不一样,人就是喜欢执着这些说起来好听,实际一点意义没有的东西。

    自以为是。

    若是假意虚伪的正道,倒还有的救,可沈小檀这样不偏不倚,一条路走到黑的正道,夷则向来觉得蠢得没边。

    青蛇懒洋洋地趴在岸边晒太阳,青丝缠绕的手背上,绿色蛇鳞一闪即逝。

    他今日真是善良啊。

    只望沈小檀千万不要辜负他万年都不见得有一次的好心。

    最好永远呆在秘境当中,别想着出来了。

    ·

    不管书生选对选错,沈小檀都会被困在秘境当中。

    绿珠打从一开始就没想遵守游戏规则。

    它造了个一模一样的沈小檀,她们外表相同,记忆相同,所以性子更是相同,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怎能分得出?

    “你要如何证明你是你自己?”

    “……”

    人如何能证明自己是自己?

    谁又会怀疑自己不是自己?

    这明显是个难以作答的陷阱问题。

    沈小檀低头沉思,仿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而她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

    绿珠若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出去,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以它造物的力量,完全可以直接将她困在此处。

    也许这个分辨真假的游戏,是秘境主定下的规则,一条哪怕绿珠也不可破除的铁则。

    是她唯一可以破局的地方。

    既然如此,她就不会放过。

    而她身侧的“沈小檀”,昆仑山般矗立原地,表情沉重,仿佛前路艰险漫长,她立刻便要踏上。

    沈小檀却有些不解。

    若真如绿珠所说,“沈小檀”是灌注了自己的所有记忆而生,“沈小檀”应该真真正正地,毫不怀疑她就是沈小檀本人。

    既然如此,她将要出去,会是一件沉重的事情么?

    也许她还是和自己有不一样之处。

    是什么地方?

    沈小檀细想不出“沈小檀”的沉重来自何处,只能退而求其次,转头问书生。

    他刚刚说话语气实在笃定,也许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注意的地方。

    “为什么认定是我?”

    她和书生之间隔了十丈远,书生说不定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书生捧着脸,一反常态地笑了。

    这笑容有些熟悉,沈小檀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甩甩头,只记得这几日同书生相处,他大多都笑得腼腆,有时不小心笑得大声了,还会以袖遮挡,侧过脸去。

    先前的书生若非要用个词来形容,应该说是……端庄?

    除了在锅前什么都不怕像个常胜将军之外,总是有点胆小,一点风吹草动便十分警觉,像院里几只易受惊的,胎毛未曾褪尽的小灰兔。

    现下小灰兔却不像先前那样无害,有些……眩丽。

    这样的险境,他姿态随意,笑意盈盈地坐在地上,如同坐在自家后院赏月,又像是出门踏青,停步休息,对他可能被困在这里一点也不担心。

    素衣白裳,腰带杀得紧,沈小檀不禁回想起先前在岸上不小心抱上他时,他腰极细……

    不是,这个不是重点。

    怎么会想到这个?

    肯定是最近太累了。

    她又定睛朝书生瞧去,越看越觉得书生给她的感觉非常陌生。

    ……难不成他也是绿珠造出来的假人?

    可他们坠落此地之前,沈小檀分明一直将他手握着,从没放开过。

    沈小檀心思纷乱,觉得脑子像刚遭九重天的天雷劈过,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头疼极了。

    书生知道她此刻应该困惑极了。他眨眨眼,抬起自己的袖子,朝里示意。

    ……

    袖中?她袖中有什么吗?

    沈小檀不理解书生的意思,她向来没有往袖中放东西的习惯,但还是照书生的提示去做。

    一个方方正正,手感冰凉的硬物碰触到她手心。

    熟悉的触感,满载的灵气从玉牌中溢出,如同醇香的酒酿。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小檀原本想书生塞进她袖中的,兴许是破局之法,却在拿起硬物后,把什么破局之法,要从此处出去之事全抛在脑后。

    玉牌上用红绳挂着,四面平坦,寓意平平安安。

    是助她重生的那块玉牌。

    不记得名字长相的朋友送她的玉牌。

    百语金幻阵中所见,少年赠她的那块玉牌。

    它应该随着自己前世之死,同不悔剑一起,落入裴英手中,存放在逐日宫。

    它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唯独不该出现在书生身上。

    “小檀还不明白?”

    书生垂眼,身后疯长的数朵莲花燃烧着杳冥色火焰,无尽而深邃的黑色仿佛打开一条通往无明之地的漫长隧道。

    火焰在空中爆开,书生手上不知何时握了一把折扇,哗啦展开。

    ……

    是那个坟头遇见的红衣鬼修,段十七。

    他说回鬼界处理事务,没想到回鬼界是假,呆在书生的壳子中,继续跟在她身边是真。

    玉牌上系着红绳,沈小檀覆手,玉牌便在她手心不稳地摇晃。

    他的目的是什么?

    猛然间,沈小檀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书生”将自己撞入逐日宫考核的报名现场,而那时她根本不想同逐日宫扯上任何关系。

    沈小檀声音蓦地冷了下来:“你是裴英派来的?”

    鬼修叹了口气:“怎会?我和他有仇。”

    “那我的玉牌为何会在你身上?”

    “原本就是我送你的东西,小檀没有保管好,怎么反倒怪我?”

    “什……?”

    鬼修用折扇敲敲头,面色困扰,沈小檀此刻也不知他这点困扰究竟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鬼修道:“瞧我这记性,和小檀呆在一起久了,差点也忘了,你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你对这些小物件向来不在意,我猜你当年收到它以后,也从未好好看过,你翻将过来,仔细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这块玉牌会吸收储存灵力,在灵气枯竭的地方除妖,常常能派上用场。

    沈小檀前世一直挂在脖子上,绝不可能认错。

    她半信半疑地摩挲着玉牌。手突然在侧方碰到极其轻微的刻痕。她来回触碰几次,侧光一看。

    上面刻了“段”字。

    段氏。

    沈小檀倏然想起,鬼修曾说过自己叫段十七。

    名字当中有一个乔字。

    垣京人士……

    沈小檀如从梦中被寺庙钟声猛然撞醒。

    她知道这么一个人。

    段氏当家段桦有一个小儿子,名叫段瑾乔。

    他性子顽劣,年少时常偷偷溜出结界,去市集上乱逛。法子从市井小方到仙法层出不穷,今日在酒里下泻药,明日便用术法做个陷阱,让逐日宫众位守值人头痛不已。

    众人都觉得他是个幼年期混世魔王。

    沈小檀久有听闻,却并未见过这个混世魔王,对段瑾乔这个名字的记忆来自他的兄长,段凌。

    段凌三句不离段瑾乔。

    今日说他弟弟在后院挖了他种植的仙树灵芝,非要弄个池子养鱼。明日又说他弟弟成日沉迷闲书,修炼一点不上心,都多大了还没到元婴期。

    沈小檀想起这位魔王的兄长当年的那些抱怨话,一度觉得,大概因为她二人都是照顾师弟师妹的命,才让段凌对她这个外人,说这么多弟弟的事。

    毕竟段氏神秘,对外人都要隐藏自己,在世人眼中,恐怕比蓬莱沉钩寺还更不为人知。

    沈小檀若不是逐日宫弟子,恐怕这辈子只能从修仙界传闻中听得段氏的一二字相关事。

    直到三百年前,段氏宅邸,连院内小猫都不剩一只,仙草尽枯萎,池塘染了枫叶红,沈小檀也从未见过这位段氏的小魔王。

    可她似乎……应该是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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