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叶辞枝突然道:“今晚烤鱼吃。”

    说完,解下外袍噗通跳进水里,不多时摸上来一条足足有手臂那么长的大黑鱼。

    黑鱼性子凶,被他钳住仍然不肯服软,叶辞枝头顶荷叶,满头是水,举起这条大鱼:“看!喜欢吗?”

    赤子心诚,不外如是。

    冷潇湘一笑,伸手拉他上来,那鱼一旦得了片刻松懈,就崩直了身子要逃走。叶辞枝转身抓鱼,一不小心把冷潇湘也扯了下来。

    他干脆不要鱼了,把人护在怀里,抱在肩膀上坐着,往另一条空船上游。叶散儿和盛园园叫他也不回头,等上了船,把炉子给冷潇湘抱着,才笑道:

    “谁要和她们一起游湖,我这个表妹自幼古怪,我就知道她找我没什么好事。”

    叶辞枝给她解下湿衣裳,拿绒毯包了,叫船夫快点回去。

    “你不说,我大概也猜到了。她们故意叫你我来,不论出于什么用意,都不是我的本心。我从没想过,要用别人来逼迫你。”

    叶辞枝抱着她,遮住船舱外的冷风:“你在我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冷潇湘回身抱住他,心里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

    叶辞枝抱着冷潇湘回去,一进屋就发现,屋子里已经生了火盆,暖融融的,连衣裳都备好了。

    叶辞枝觉得奇怪,这宅子里的人莫非未卜先知?但冷潇湘浑身哆嗦,他几下脱掉身上的湿衣裳,抱着她一起滚进被子里。

    冷潇湘已经睡熟了,叶辞枝暖着冰冷的人,情不自禁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冷潇湘睡的沉,梦中光怪陆离,毒蛇一样的鞭影,高高在上的耻笑,情不由衷的叹息,还有……

    还有始终立于光明之处,沈藏晖的笑脸始终如一。

    冷潇湘猛的睁开眼,屋内梅香凛冽。她趿鞋下榻,走到窗前:“什么事?”

    赵秀在窗外道:“娘子,有沈三的消息了。”

    冷潇湘转身更衣:“在哪?什么时候的事?”

    赵秀道:“昨日夜间,盯梢的人发现杜芬兰一直没有出门,悄悄潜入屋顶,发现他已经死在屋内。里面一片狼藉,这期间他只见过一个学童的父亲。”

    “后来,下面的人追查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学童的父亲,来访者身份是假的,绘影图形之后,属下觉得此人虽然乔装打扮,但眉眼与沈三十分相似,极有可能就是沈三。”

    冷潇湘光是听见沈三的名字,就浑身发冷:“既然是昨晚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赵秀顿了顿:“娘子好睡,属下等了一个多时辰,娘子没有醒,也没有听到暗号。”

    他突然跳上房梁,不出声了。

    叶辞枝端着一碗馄饨,一碗鸡丝面,面上笑意暖融融的。

    他推门一看,冷潇湘已穿好衣裳,头发随意挽起,依旧戴着竹枝簪。

    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

    她的眼神很冷,昨日骤然生出的暖意,像早秋的萤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幽暗的冷意。

    冷潇湘淡淡道:“你吃吧。”

    叶辞枝望着她。

    冷潇湘道:“昨日在船上,你不让我开口,我想说的也无非那几句。”

    “空山别鹤,江上寒雁,林间孤鸾。”

    注定是要孤零零守一辈子的。

    叶辞枝满腔愤意,抓着她的手:“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冷潇湘摸摸他的脸,柔声道:“我那时候见你,觉得你很好。”

    叶辞枝此刻才觉得心冷,真正的失望。

    她不是不喜欢他,也不是觉得他不好,而是他的这点好,她的那一点点喜欢,不足以令她忘怀过去。

    冷潇湘愧疚道:“算我对不起你,我会补偿你的。”

    她对他百般好,却是个无情人。

    叶辞枝把筷子塞进她手里:“你吃点东西吧。”

    说完,他便走了。

    冷潇湘一路快马,赶到开元城,等见到杜芬兰的尸身,就能确定了:“沈三惯用一柄窄剑,中间有一道凹槽,还有这手法,的确是沈三无疑。他那时就有些戾气,现在更喜虐杀了。”

    杜芬兰体无完肤,死的很惨。

    赵秀道:“开元城本就进出严明,属下得到的消息,他还没出城,一直蛰伏在城中。但一番盘查,却没能找到人。”

    冷潇湘裹着面纱帷帽,看不清神色:“沈三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既然要躲,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人找到。”

    “杜芬兰死的那天,城门口有什么异常吗?”

    赵秀早盘问过守城兵:“有个老人追赶小贼,小贼被抓住后,因不满十二岁,被送进慈幼院教养;有人出殡,是城中善堂的启蒙先生,送行的人很多;但都并未造成骚乱。”

    “还有一件事,说来不算大,有个孕妇要出城,被人吓了一下就临产了,哭着千万保孩子,还让人把孩子送给她舅母抚养。后来守城兵请了大夫,就地接生,孩子都出生了,她丈夫还在赌桌上没下来。”

    冷潇湘问:“那妇人呢?如何了?她舅母住在何处?”

    赵秀立即带路。

    妇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她丈夫抱着婴孩缩在一边,不断低声嘀咕:

    “怎么办怎么办?”

    赵秀笑了笑,把窄刀刺入地下:“瞧着大嫂是这家里主事的?”

    妇人护着丈夫和外甥女的孩子,畏畏缩缩的问:“那边那位姑娘,是你的主子?”

    赵秀手腕一转,刀刃就刮着她的耳朵削过去,刮掉一把头发:“大嫂,是我在问你。”

    妇人吓破了胆,跪爬到冷潇湘面前:“是昨夜烧掉的赌场老板给了我苦命的外甥女一大笔钱银子,叫她提前吃了催产药,在城门口出点事。她丈夫不中用,是个赌鬼,欠了一大堆债,等她生下孩子,就要把孩子卖掉。我们也是苦命的小老百姓啊。”

    “后来,有人来找我。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给了我一个小荷包,说若是来的有位姑娘,就给这位姑娘。”

    冷潇湘一见荷包,双眸泛红,伸出去的手却被赵秀拦住。

    赵秀拿帕子裹住荷包,又问:“除此之外,没说别的?”

    妇人胆战心惊的抬起头,并不能看清冷潇湘的容貌,壮着胆子道:“他说,你们若能看见她的容貌,那才是三生有幸,被她的狗杀了,也死的值。”

    桀骜难驯,不循常理,冷潇湘更加确信,此人就是沈三。

    不过……

    “什么狗?”

    妇人下意识看向赵秀。

    赵秀:“……”

    荷包上没有毒药,冷潇湘看了许久,里面只有两个铜钱,仍旧是三年前的年号。

    那是那年的新钱,沈藏晖出征前,冷潇湘依照家乡的习俗,给他换了两枚新钱,放在荷包里,寓意有来有回,平平安安。

    荷包回来了,人却不在。

    赵秀想安抚几句,刚要开口,就听冷潇湘问:“荷包上有一股浓郁的异香,那日有没有香料、布帛、或者名花异草进城?”

    赵秀道:“有。东越最大的香粉铺子暖玉就在这里,发往大荆的香料几乎全都从这里走。他们铺子很多,东城和西城各有两家。”

    冷潇湘当机立断:“我和你分头排查。”

    赵秀立即点人,将自己的亲信全都给了冷潇湘,又问:“娘子,若是看见沈三……”

    冷潇湘道:“沈三此人,阴毒狡诈,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赵秀怔住:“娘子不要活口?”

    冷潇湘淡淡道:“要什么活口?问问他,有什么苦衷?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沈藏晖?凭他什么苦衷,沈藏晖死了,他也去死吧。至于我想要的消息,他是不会轻易开口,换一条线,迟早能查到,减少伤亡才是正事。”

    赵秀领命,冷潇湘带人从东城盘点,四路人马几乎同时围住四处铺子。

    赵河道:“此处是最大的一家,处在最繁华的地段,有二层楼和一处阁楼,侯爷吩咐让属下先进。”

    冷潇湘进了暖玉楼,只见阁楼上突然爆开一声响,从上面滚下好大一副卷轴。

    这是一副画像,画像上的人是沈藏晖。

    赵河问:“娘子,属下去取画像。”

    冷潇湘摇摇头:“不用。”

    赵河惊疑了一下:“侯爷交代过,娘子有任何吩咐,属下等必定赴汤蹈火。”

    冷潇湘凝望画像,淡淡道:“只是一副画而已。”

    片刻,画像竟然自燃起来,冷潇湘命人捂住口鼻,先退了出去。

    楼中藏了易燃之物,不过片刻,整座暖玉楼都陷入大火之中。与此同时,另外三家铺子都起了大火。

    一个金鳞卫疾跑过来:“报!属下在后院发现一座假山,因在水池之中,火已经被扑灭了。”

    金鳞卫带路,从假山密室里抓出好几个奸细,冷潇湘入内一看,里面卷轴都已经销毁了一大半,她随手拿起一卷,里面记载的竟然是她这半年的行踪。

    事无巨细,大小都有。

    冷潇湘带人进入密室,狭道昏暗,越来越窄,不知不觉赵河就被挤到了最后面。

    冷潇湘问:“还没到吗?照这地道的距离推算,只怕都能出城了。”

    那金鳞卫笑了笑:“是啊,你说那些人用这么长时间,辛辛苦苦挖这么长一条地道,却不急着逃命,反而留在这里,是为什么呢?湘儿。”

    火把光忽明忽暗,是风的痕迹。

    他们到地道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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