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接上文。在吃完了饭,一干众人各自散去之后,温士林留了下来,因为他还得和张泽羽一起研究水龙车的事。在街上雇了一辆拉脚的马车,温、张、徐、程四人一起坐着马车赶往俄租界。

    俄租界是天津最大的一块租界区,但却被老龙头火车站分成东西两块,中间不连着。在划分租借区的时候俄国人本来是连着老龙头火车站一起划进来了的,和中国的条约也已经签好了(1900年11月9ri《天津租界条款》)。并且自己感觉给其他八国的理由也很充分:在攻打天津的过程中,俄国出力最多,伤亡也最严重,所以俄国应该得到最大最好的土地。当时的世界霸主英国人一听这话马上不干了,铁路虽然是中国修的,可是贷款钱是英国出的,英国认为自己有权派兵护路。你俄国占的地方大一些没事,但是火车站必须留给英国。

    两国的外交官在圣彼得堡扯皮了很长时间也没个结果,最后还是美国和德国出面调和。既然双方都不同意把火车站给对方,那干脆谁也别要了,连同连接火车站的主路一起,都还给中国吧。这结果虽然是英国和俄国都感觉挺难受的,但也勉强都能接受。因此俄租界才被分成东西两个区【注1】。

    温士林带着大家要去的地方在东区,路程不算太远,趁着在车上坐着这功夫,温士林感觉有必要和张泽羽先交代一下。

    “凌云先生,一会我们要去见的这位,脾气可能有些古怪,虽然年岁较之你我皆长,但说起话来来没大没小的。俗话说,当着矬人别说短话,我不是腿脚不好么,他不讳言此事不说,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路不平,有时候甚至直接就叫我温跛子【注2】。见面了以后,如果言语之中有什么冒犯之处,到时还先生多担待些。”

    张泽羽一听温士林这话,突然对要去见的这个人有了莫大的兴趣,“哦?脾气古怪?那一定有也有怪才了?此人是做什么的?”

    温士林张大了嘴,用右手的手背轻拍了一下左手的手心,“还真让您给言中了。此人行陈,单名一个‘顶’字。字喜峰,号独清。曾自费留学过美国,归国后,家里给他捐了个道员。他嫌捐官丢人,怎么也不肯去上任,独自一人跑到水师学堂去毛遂自荐,说他设计好了一种新式战舰,可以在水面以下航行,想用水师学堂的设备把这种新式战舰给造出来。如果造成了,此舰归水师所有,造不成,所用支度皆由他来出。”

    能在水面以下航行的战舰,那不就是潜水艇么?张泽羽连忙关切的问,“那造出来了么?”

    “造是造出来了,还在海河里试验了一次。确实是如他所言,能潜于水下投放炸弹。本来挺好个事,可是此人脾气太怪,尤其是说话没有口德,文忠公赏了他一些银子,就没下文了。”

    张泽羽向温士林身边探了一下身子,“你是说,他真的造出来潜水艇了?”

    见张泽羽怀疑,温士林一脸真诚地说,“是啊,造出来了。这事当年在津门传的很广,上了点岁数的天津人差不多都知道。”

    “上了点岁数?合着这事还有点年头了?”

    “可不是么,得个十好几年了。”温士林回忆了一下之后,确定了年份,“不止是十好几年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光绪六岁在庚辰,这都二十多年了。”

    张泽羽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现在是农历的年底,马上就到光绪三十年了。1904-(30-6)=1880。既然那时候就有了潜艇了,几年之后和倭寇打甲午海战的时候怎么没听说大清派潜艇出战的事呢?连这个名字也没听说过,按理说这么牛的事,这么牛的人,在历史上应该留下名字啊。这事就算一再强调“旧中国工业方面一穷二白,就连铁钉都要进口”的历史教科书上不说,可那么多满清遗民在论坛上总要拿出来炫耀一下吧,多长脸的事啊。可自己对此时毫无耳闻,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张泽羽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马车停下以后,四人从马车上下来。张泽羽环顾一下四周,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开始怀疑这温士林领他来的是什么地方,放眼望去,左右百米之内连个人家都没有,就这么孤零零的一处宅院。大门关着,里边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可是从外边看这院子实在不咋地,就连墙头上都满是枯草。这哪像个有人住的地方啊?他开始怀疑温士林把他带到这地方来的意图,在běi jing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有那么一伙ri本人对自己意图不轨了,这半路上遇到的温士林不会……想到这,正好来了一阵小北风,给张泽羽吹的一激灵。他把左手伸进了衣服的下摆口袋里,隔着衣服,从里边打开了腰间的枪套,做好了随时拔枪战斗的准备。

    而温士林呢,就像没事的人一样,对张泽羽说了句,“先生稍等,我去叫门”之后,就去叩打门环去了。

    不多时,里边有人回应,“谁敲门啊?”不过这口音,明显不像是中国人的口音。张泽羽更加紧张了,他连忙把手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伸到腰间握住了手枪把手之后,大拇指按在击锤上,随时准备打开保险拔枪shè击。

    另一边呢,隔着大门,温士林冲着院子里喊了句,“温士林伴师友前来拜访陈前辈。”

    “原来是温公子,老爷在书房画画,请到客厅等一会,我去告诉老爷。”门开了,见到开门的人之后,张泽羽差点在裤裆里就走火了。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很黑很黑的黑人。如果说诰授金玉虎符的观海同志那肤sè算是六成熟的话,这位绝对是个十成熟的,看起来跟炭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温士林扭回头对张泽羽说,“他是乌银,陈前辈从美利坚合众国带回来的。第一次见到他时,给我吓了个半死。”

    乌银不就是煤的别称么。看来温士林没忽悠他,这陈顶确实不留口德,人家长的黑,就给人家起了个中文名叫煤。张泽羽的安全感增加了不少,把握枪手从腰间抽出来跟着乌银一起到了客厅。落座之后,乌银去叫陈顶,趁着这功夫,温士林小声对张泽羽说,“乌银到现在还以为他的名字是一种上品宝石的意思。”说完,张泽羽没笑,温士林自己倒是先笑开了。

    俗话说的好,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有这么一名极品下人作为铺垫,陈顶出场的时候,即使形象再怎么雷人,张泽羽也不会感到惊奇了。这位传说中的中国潜艇之父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张泽羽的面前的:大清男子的典型标志,额头的“月亮门”上已经长满了荒草,看样子至少得有个一两个月没刮过了。脑后的辫子蓬乱不说,还油脂麻花的,这个真的看不出来有多久没梳洗过了。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可只有一个眼镜框里有眼镜片,镜片中间还有一道明显的裂纹。上身穿了一件大褂,因为太脏,根本就看不出来原本的颜sè是什么颜sè,只能说是疑似藏蓝sè。下身蓝sè背带式连体工装,因为大褂没法掖进裤腿里,都堆在裤腰里边鼓鼓囊囊的。脚上穿的这双皮鞋倒是很新很亮,是双法国进口的“ri行八百里”胶底皮鞋,可里边的脚却是光着的,大冬天的也不穿双袜子。张泽羽算是服了,后世各种颓废型宅男见多了,上大学的时候,隔壁寝室有个连续上网一个月没出网吧的牛人也没这么颓啊。

    见陈顶来了,温士林连忙起身,张泽羽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后辈温士林见过陈前辈。”行完礼之后,温士林刚要给陈顶介绍张泽羽,不想陈顶一摆手,“莫搞那套虚的,直言有何事便是了。”言罢就站在客厅中间,一不上茶,二不请人坐下。

    温士林看了张泽羽一眼,无奈的笑了笑。“今ri前来是想取走三年前托付在前辈这的东西。”

    陈顶一皱眉,“你放我这什么东西了?”

    “水龙车啊。三年前晚辈和……”

    没等温士林把话说完,陈顶恍然大悟的抢着说道“想起了,那辆破车。已修复,在后庭呢。一会儿让乌银带你去取。还有别事么?”

    温士林见陈顶有一副,如果没别的事他就要走的架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时候陈顶却突然打量起了张泽羽,“你是谁?”

    “这位是新任的商……”温士林刚要给陈顶介绍张泽羽。

    不想又被可恶的老陈头打断了,“我问他,没问你,莫要多嘴。”

    张泽羽拱手说道:“在下张泽羽,草字凌云。”

    没想到老陈头听完他的名字后,把声音八度大声地喊了句:“莫非是造出可飞上天的机器那个?”

    “说来惭愧,正是在下。”张泽羽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出名,就连不出门的技术宅也听过自己的名字。

    “你来的正好,跟我来。”说完,也不经张泽羽同意,陈顶拉着他就往外走。

    张泽羽屏住呼吸(因长时间不洗澡换衣服,陈顶身上体味太重),跟着陈顶出了中堂,来到陈顶的书房,陈顶指着绘图桌上的图纸问:“这个能用么?”

    【注解1】:俄租界西区位于海河北岸的河北区,西南毗邻位于河北区的意租界(今五经路),东至车站西侧(今二经路),北至铁路;东区从海河转弯处向南,西临海河与英国、法国、德国租界隔海河遥对,东至津山铁路,南迄大直沽(今十五经路)。东西两区共占地5971亩,面积超过当时的英租界,居天津各国租界之首。(关于俄租界的面积,还有5474亩、5334亩等说法)

    【注解2】:温公却有足疾,亦因此先后被北洋水师学堂和北洋电报学堂两次劝退。

    【注解3】:关于1880年清朝曾设计建造过潜水艇的说法,并非作者杜撰。当年的《益闻录》曾经有详细记载。潜水艇由一不知名的陈姓道员主持设计建造,完工后在1880年中秋节时在海河中下水试航。其想象模型现存于天津博物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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