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祈王终究也不会例外。

    关于此事何天也无能为力,总不能让他跳出来自证预言家,告诉祈王有朝一日他那敬之爱之的父王,会对他下毒手。

    祈王府上下,满门抄斩,无一幸免。

    说了也没人信,八成会被当成失心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他也别蛰伏了,得换地图发育。

    树人院的日子过得很平澹,也很安逸,一眨眼间,岁月如水,匆匆从指缝间流走,抓也抓不住。

    贞平十九年,黎崇黎大家于金陵城外设教坛,学子云集,林殊败尽各方才子,被黎崇收为关门弟子,声名鹊起,何天亦曾往,无果。

    贞平二十年,祈王上旨裁撤悬镜司,一应职权并入刑部,文帝大梁,斥之,奏折留中。

    这只是这对父子朝政矛盾的一个缩影,祈王对文帝新政多有异议,常据理力争,直言上谏,两父子闹不愉快常有。

    同年,梁文帝裁减赤焰军规模,众多赤焰将领被调离,其中副将蒙挚也在其中。

    贞平二十一年,林殊和霓凰定亲,萧景琰等同窗好友前往祝贺,何天身体抱恙,未能前往,仅送去薄礼一份。

    贞平二十二年,大梁选派皇子出使东海,六皇子身有疾,不能远行,七皇子萧景琰领命。

    同年,何天被恩准出宫建府。

    贞平二十三年。

    大渝入侵,敌军将领拓跋珪率二十万大军进犯北境,连破数城,烽烟连天,边关告危!

    赤焰军主帅林燮临危受命,亲率七万赤焰军设伏于梅岭。

    悬镜司掌镜使夏江、宁国侯谢玉呈上证据,言林燮勾结祈王有不诡之意,文帝密令谢玉带兵,悬镜司辅助,于梅岭诛“逆犯”林燮父子,全歼赤焰军残兵。

    家家挂白,哭声哀嚎不断,民间大哗。

    文帝不顾朝堂百官反对,贬祈王为庶民,囚禁于天牢。

    天牢。

    “咳咳...”

    方才踏进第一步,何天就打了个冷颤,连咳几声,随后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旁边的狱卒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谄笑道:“殿下,天牢阴沉湿冷,您要不添点衣物?”

    何天苍白着脸,摆摆手:“无妨。”

    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哀嚎和惨叫,何天在狱卒的带领下,在错综复杂的天牢里穿行。

    天牢的地形很复杂,在当初建造的时候就刻意设计得像个迷宫,不熟悉此处地形的人闯进来,怕是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只能被困死于此。

    寒字牢,是祈王囚禁的地方。

    何天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伸出了手。

    从小陪在何天旁边的太监王公公会意,把一个盒子放到了他的手中,还有一封诏书和一把钥匙。

    然后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何天拎着盒子,朝着寒字牢走去。

    听到脚步声,身着惨白囚服,正在面壁的祈王睁开了眼睛。

    锁头落地,何天推开牢门,走了进去,弯腰恭敬道:“皇兄。”

    “景天?”祈王闻声回过头,惊讶地说道。

    来人居然是六皇弟!

    何天站直身体,打量着眼前的人。

    昔日意气风发,雄姿勃勃的祈王此时头发凌乱,面色暗澹,最重要的是眼里的光芒不再。

    “景天,为何你会来此处....”祈王的视线落在了何天的手上,仿佛明白了什么,浑身精气神泄之一空。

    祈王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只是从未想过要对父亲设防才落得这般下场。

    赤焰军的覆灭,林家满门被抄家入狱,择日行刑,仅剩林殊生母晋阳长公主幸免于难,他又落到被废入狱的境地,此番种种遭遇,让他什么也都想明白了。

    只是一切都晚了。

    “那个人....打算如何处置我?”心如死灰的他选择了用那个人称呼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何天沉默着,打开了手里的盒子,一个白玉酒壶露了出来。

    “毒酒一壶?”祈王惨笑着摇摇头:“好歹落得个全尸收场,比起林燮叔父和小殊尸骨无存的下场,也该知足了。”

    何天席地而坐,从盒子里拿出两个酒杯,放在地上,又从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最后翻出了又一个小酒壶。

    “皇兄,我身体不好,这么多年都未曾沾过半滴酒水。今日皇兄不知道肯不肯赏脸,陪愚弟喝此生的第一杯酒?”

    往酒杯里斟满酒,梨花白独有的澹澹果香就弥漫在了空中,久久不散。

    祈王用看待陌生人的眼神盯着何天,久久才在何天的对面坐了下来,望着眼前的酒杯,低语道:“景天,直到今日,我才像是开始认识你。”

    “后宫深深,皇权之争,偌再加上,那位刻薄寡情,心里只有自己的父王,如若不做一些掩饰伪装,祈王兄怕是见不到今日的我了。”

    沉默。

    “没想到我痴长你这么多岁,看人竟不如你。”祈王声音低沉沙哑,声音里有着无尽的落寞。

    “祈王兄心怀黎民天下,办事不偏不倚,多次不顾皇子之尊亲赴险地,青州大旱,滨州洪涝,川地大疫,若不是祈王兄力排众议,亲自督办,大梁国土内,不知道要多多少白骨坟墓,添多少孤儿寡母。前半生,我不如你。这杯酒,我敬皇兄。”何天双手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不是说客套话,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如果还要演戏,那就太可悲了。

    全都是真心话,肺腑之言,祈王为臣为子为兄,都毫无挑剔。

    如果真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他太天真了,不懂帝王的权欲之心能有多重。

    血缘亲情,不如至高无上的权力半分,至少对于梁文帝是如此的。

    谢玉、夏江呈上的那些所谓证据,仅凭那些,如若梁文帝有心,祈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的一件事,祈王造反,这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子不知父,其罪也?

    祈王深深地看了何天一眼,举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何天拿起酒壶把空酒杯又倒满,轻言道:“皇兄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或还有什么牵挂?”

    又是一阵沉默。

    久久,祈王才开口道:“大梁百姓,都是我的牵挂,如何说得清?”

    何天无语,到了此时此刻,祈王竟然是如此想法?

    他叹了一声。

    “皇兄此去,祈王府上下必遭清算。我做不到保全整座王府,但是可以略尽绵力。”

    闻言,祈王眼睛剧烈颤抖,随后眼角发红,声音凝噎道:“六弟,你.....为兄,在此谢过。今生无以为报,望有来世,当结草衔环,报你今日之恩。”

    “兄长言重了。”

    祈王摇摇头,双手举起酒杯:“六第,为兄最后,敬你一杯。”

    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何天做同样的动作,两人碰杯,饮尽。

    不用麻烦何天,祈王自己从盒子里取出白玉酒壶,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酒水都溢了出来。

    随后又拿起何天放在地上的诏书,一字一字认真地读了一遍。

    又一遍。

    再一遍。

    “六弟,如果可以,帮我转告那个人一句。”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说完举起酒杯,喝下了穿肠的毒酒。

    贞元二十三年,祈王萧景禹于天牢内被赐毒酒,时年三十二岁。

    同月,祈王生母辰妃悬梁自尽,林殊生母晋阳长公主自刎于朝阳宫前,死前连呼林家清白。

    次月,林家、祈王府,皆满门抄斩。

    大幕即将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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