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威尼卡主动清洗盘子,嘉妮带了认了厨房里的几个区域。
“然后盘子放在这儿,刀叉放在……这儿。”
嘉妮寻找了两秒存放刀叉的抽屉,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如果不是威尼卡,太长时间没在厨房转转,她都要忘了哪里是哪里了。
威尼卡边听着,边将餐具擦干放了进去。
做完了洗碗工作,威尼卡拘谨地将手放在身前,捏着衣服,手指紧张地转圈。
“我还能干打扫的活儿,您需要……?”
“你的指甲。”嘉妮注意到威尼卡的指甲参差不齐,有的有些长,有的则是光秃秃的断了,指甲缝还有裂开的伤口痕迹,这些小伤口被水浸泡后,边缘翻起了泛白的肉。
“你应该将它们修剪一下,”嘉妮将他的手摊开,放在手心里检查,“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会弄干净的。”他将手往背后缩。
“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手不能沾水,为什么不跟我说?”
“只是小伤,不会影响我干活的。”威尼卡低声说。
“可是我收留你,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干活的仆人。”嘉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这是实话,她根本不需要人照顾她。
威尼卡抿嘴,眼睛快速眨了两下。
“明天我要去买一套指甲剪套装,还有一些适合你穿的衣物,”嘉妮打了个哈欠,接着问他,“我困了,你要不要睡觉?”
威尼卡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屋里没有客房,嘉妮跟他在同一个房间里,她让他先上床睡觉。然后她就去洗漱、换睡衣,将头发梳顺后摸着被子躺了进去。
夜灯“啪”地一下被按下按钮,房间陷入黑暗。窗帘已经拉上了,仍有一点月光照进来,投射在木质的地板和被单上。
嘉妮闭上眼,身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嘎吱一声——威尼卡停在做转身动作的途中。
嘉妮侧头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怎么了?”她摸了摸他柔软的头毛。
威尼卡下意识地一缩肩膀,但很快松懈下来,他小声问道:“我在想,我该如何称呼您?”
“嘉妮。”
“嘉妮……女士。”
“直接叫我嘉妮就好。”
黑暗又重回平静,等待一会儿,威尼卡悄悄抬头,仔细分辨起黑暗中嘉妮模糊的轮廓,她闭着眼睛,平稳的呼吸代表她已经进入浅眠。
她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却没有动手动脚。而且她还说,收留他不是为了找仆人干活。
他稍微靠近了些,有一种令人怀念的、安心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能够放松。虽然还不知道她救下倒下的自己是什么目的,甚至愿意收留他,但是就目前来说……威尼卡模糊地想,他要好好报答她。
她的身上很香,对他也很温柔。嘉妮是个好人吗?威尼卡默默在嘉妮的气味中昏昏欲睡,他握着枕头下藏起来的餐叉,大拇指的指腹用力抵住锋利的尖端,试图抑制住自己无法控制的心情。
他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
嘉妮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不将其称为噩梦,是因为她不觉得害怕,由于看起来太不真实了,反而引起了她的好奇。
简单来说,威尼卡杀了人。
威尼卡的身形看起来高了很多,也强壮了一些,头发留长了很多,不是嘉妮第一次见他时的糟糕模样。他的神色一改怯懦的模样,拿着一把染血的刀,瞳孔里燃烧着绿色的幽光,对着身前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嘴里喃喃着疯狂的呓语。
手里还握着那刀,威尼卡却毫不在意它的锋利,捧起那把刀的手缓缓收紧,刀刃划开他的手指,他的血与原先的血迹一并吞没寒光。
嘉妮凑近了一些,听到威尼卡先是大笑,又开始哭泣。她好像掉入了一个声音坏掉的电视机,他说了什么全都听不见,只能听见他模糊的哭声。
哭声越来越清晰、由远及近,嘉妮向前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在探究梦境与回到现实之中权衡了一下,然后迟疑地睁开双眼。
“威尼卡,”嘉妮试图用声音把威尼卡从梦中唤醒,“醒醒。”
哭泣的部分果然不是梦,威尼卡正在她面前小声抽泣,睡梦中的眼泪快打湿了枕头。
威尼卡带着残留的怔忪醒来,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湿润的眼角,他抹去残余的泪水,呆楞地回望嘉妮。
“……”
“你终于不哭了。”
“我、我梦见了以前的事……”威尼卡惊疑不定地说。
嘉妮并未做出安慰,就好像不关心他过去的经历,这让威尼卡有一些小小的难过,她只是说:“以前的事啊……我都记不清我以前的事了。”
然后她想了想说:“早上来点牛角包吗?”
……
解决了早餐,常年不用的冰箱也被掏空了,威尼卡来得太巧,昨天她刚好心血来潮想吃几顿自己做的饭,仅剩的食材被两个人瓜分干净——虽说她可以一口都不吃,但这样也未免太过奇怪。
嘉妮能品尝味道,懂得什么叫美味,大概是体质过于常人,她就算不按时吃饭,也没什么饥饿的感觉。为了避免自己总是忘记饱腹,同时也避免忘了喂养威尼卡,她决定多买些食材回来。
当被威尼卡问到是否可以跟着她出门的时候,嘉妮有些犯难,她不太想让邻居发现屋子里多了个小孩。
这是一个消息灵通又闭塞的社区,没什么外人来打搅,消息也传不太出去。相应的坏处是,下一阵风波来临之前,一件不寻常的事可以被内部反复传阅咀嚼,而她实在懒得应付那些好奇的目光和闲言碎语的舌头。
“抱歉,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嘉妮说。
威尼卡的表情变得肉眼可见的失落,她曲起食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说:“别太难过。”
又补偿性地问他:“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肉酱意面……”
是昨天她拿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做的那一餐。
“除此之外?”
“……”威尼卡绞尽脑汁,“有一次吃过煎黑鳕鱼……”他曾经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在餐厅讨到过一点美味的残羹剩饭。
“那么中午就吃煎鳕鱼了。”
威尼卡咬了咬嘴唇,反复确认道:“可以吗?”
真的可以为了他的喜好特别做一顿饭吗?
嘉妮反问:“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可以?”
“嘉妮……”
嘉妮摸摸威尼卡靠过来的脑袋,心中感叹道:小孩明明很好应付,邻居家的索菲大婶为什么会整天跟她抱怨家庭琐事呢。
墙壁上的时钟,时间指向八点多。
“那么,你好好在家里待着,我很快就回。”她站在门口,向家里的人叮嘱。
威尼卡站在屋里,乖巧地向她点点头。
嘉妮安心地关上大门,转身差点被吓了一跳。
“索菲,”她扯起了嘴角,她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种热情的人,特别是在这种确实有八卦可循的情况下,“出来买菜吗?”
狭窄的楼道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略显单薄的年轻女人嘉妮,另一个则是打扮干练、身材丰腴的女人索菲。
索菲跟她打了个招呼,随后脑袋向嘉妮那边一探,好像这样就能穿过门看到里面的情况,“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谁在屋里?”
嘉妮回头看了一眼,门锁紧闭,她平静地回答:“我昨天捡来的猫。”
“哦,我还以为是你美国的丈夫回来了,”索菲叹了一口气,埋怨嘉妮不够争气似的,“你这样跟活寡妇一样守着他有什么用的呢?”
还有这么一回事?嘉妮努力回忆,她通常会带着一些理由搬到新地方,并且编造谎言为她常年独身一人做出解释。
“艾伯特会回来的,他只是在美国做生意。再说,他每个月会给我汇款……”
索菲撇撇嘴,显然是觉得这个从名字到行为都很美国的男人不行,但她也不愿意再揭这个可怜女人的伤疤,她拍了拍嘉妮的手臂,安慰道:“你要是改变了主意,随时跟我说,我可以介绍很多适龄的英俊小伙给你认识。”
“不用了……”
“你先不用拒绝,不是自我吹嘘,索菲大婶的本事谁不知道?我最心疼嘉妮你,你受了委屈一定跟我说,我一定帮你物色好。”
嘉妮以前就经历过索菲热情又彪悍的性格,于是没有再反驳,呵呵一笑敷衍过去,跟索菲手挽手去了附近的农贸市场。
没有人知道,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门的另一边——
威尼卡侧着身子,耳朵紧紧贴在门上,两人交谈的声音轻易地穿透了木质结构。他的眼神无法聚焦在一点,碧绿的瞳仁诡异地在眼眶内颤动。
等到听完了全部,嘉妮和索菲离开之后,威尼卡提起嘴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轻声说:“听到了吗,嘉妮不带我出去是另有原因的,她没有怀疑我!只是她的邻居太多舌了。”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然而威尼卡还在与空气对话,好像在试图说服某一个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