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里出现一只鲜血淋漓的死猫。
看不出原本的花色,因为它被剥了一半的皮,血淋满了几乎整个身体,长毛纠结成红褐色的一簇簇。内脏从破开的肚子里流露出来,苍蝇绕着乱飞,蛆虫缓缓地在伤口处扭动。
但嘉妮能认出来,它的孩子正在它身边打转,嗅嗅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再扭头嗅嗅已经凉透了的死尸,然后朝着围观的人群发出微弱而凄惨的叫声。
是她和威尼卡经常喂养的那一对母子猫。
这只猫妈妈由一位倒霉的女士发现,那天她边痛骂不负责的管理员不处理异味,边寻着恶臭找到了来源,最后几乎被吓得当场昏厥过去。她的尖叫声引来了其他人,人们围在旁商讨处理方案,但归根到底谁都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有人建议把猫赶紧装进麻袋里埋了,让惨死的灵魂有个安息之所,也有人说这是对魔鬼的献祭,社区里很可能有□□徒。
不能让威尼卡看到这一幕,嘉妮意识到这点后,将身后的威尼卡藏了藏,但他还是看到了,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我们先回家……”
“好的,嘉妮……”
威尼卡看到这一幕的反应仅仅是因为怒火,他瞧不起科奇的弱小。科奇把猫的肚子划开一半就吐了,最后是他来善后的,喂养猫咪是他和嘉妮仅剩不多的双人温情时光,这只猫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科奇怎么敢让他亲自动手……
科奇就这件事向他道歉,威尼卡仍觉得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嘉妮再也不需要卖鱼小贩给的小恩小惠,他心情又好了很多。
“还是检查一番为好,假如是野兽闯进来撕扯成这样的,我们平时就需要格外小心了。”有人提出这个观点。
“不像野兽,”一个屠夫说,“倒是像刀划开的。”
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做的都太残忍了,猫尸最后被姗姗来迟的管理员收殓了,也没有专业人士能检查。为何会出现这样血腥的场景也就不得而知,但人们出于猎奇的心理,添油加醋地联系上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推理。
不久后,“真相”从社区学校传了出来,是伊萨克嫉妒威尼卡加入科奇小团体,才将他平时散养的猫残忍杀害。孩子们煞有其事地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有的当作童言无忌一笑而过,有的则是当了真。
“有些杀人犯小时候的确会虐待动物,因为他们从小就冷血、缺失同理心!”
不久后伊萨克从社区学校退学,再也没有人看到他。
当所有孩子满足于事情有了结局,沉默不语的威尼卡站了出来,找到比安琪女士,勇敢地指认了科奇。
“不是伊萨克……是科奇做的,他逼我们把错推给伊萨克!还有杂志的事情也是他污蔑我,现在这本书还在他的家里!”
剩下的其余人也默默点头,只有科奇不承认,但被问到这两件事是否是他做的,他又开始眼神闪躲,他咬着牙说:“威尼卡也做了!”
“你又想将错误推给我吗?大家都无法忍受你的霸凌了,上次是伊萨克,这次是我,下一次又是谁呢?”
科奇看向小团体的其他人寻求帮助,但他们都避开他的目光,显然是赞同威尼卡的说辞……他意识到因为所有人都是帮凶,早晚这件事会被人捅出来,那么就需要他做这个幕后主使者。
但偏偏,又确实是他做了那两件事,他是小团体的领导者,一切都是他拍案决定的……
比安琪下了最后通牒,让科奇给伊萨克和威尼卡认错,再去班上念检讨书就算结束。
但科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比安琪叫了他的妈妈来,让她把这个残忍又不服管教的孩子领走,这件事最好别影响学校的名声。
解决了伊萨克和科奇,他感到无比轻松。他安静地看着科奇的妈妈扯着他的胳膊一路走出教室,科奇肥胖的身体如同小鸡仔。
快掌掴科奇啊,他看着呢。
然而预想的事情没发生,科奇的妈妈踹了他两脚,看着死死低头的科奇,突然崩溃大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推开哭着拥抱她的科奇。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无助,仿佛此事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
后来科奇也没来学校了,据说他们搬走了。
从索菲那里听说,科奇是单亲家庭,他的妈妈在丈夫出轨后离了婚,人也变得强势到疯癫偏执的程度,但唯一的孩子科奇现在出了这种事,让她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最后她决定找个地方和孩子重新开始。
威尼卡听完,心里变得很不是滋味,他以为科奇的妈妈不爱他。这种感觉就像是胜负已分之时,微妙地在比赛结束后被人扳回一局。
但对比自己和嘉妮的感情,科奇和他妈妈还是很可笑,他在心中嗤笑一声,解决完学校的事情,他的校园生活必须回归正轨。利用完彼安柯的声望和威严,接下来就是找个机会,把他从嘉妮身边踢开。
正好是运动会的季节,家长也被邀请参观。威尼卡在同学的心目中一直是用脑子多过体力的,有些人大胆地猜想他能考到镇上的大学。因此即使他没参加项目,比赛的时候基本上是坐在一旁围观,大家都习以为常。
他环顾了一周,没多少家长对他们的孩子好,除了嘉妮,班上只有三五个家长来了。嘉妮很受欢迎,她一来,就被其他孩子围了起来,她抬头看向威尼卡,脸上的表情惊喜又开心。
“威尼卡,你交到了这么多朋友吗?”
威尼卡有些满意,这都都要得益于他。
他又想到那天被收留的自己在她面前过分的软弱,威尼卡皱了皱眉,他怎么会那样低声下气呢。不是嘉妮收留了他,正相反,是他在守护嘉妮啊。
一只蓝色的蝴蝶缓缓地飞到威尼卡的身边,深秋的季节,蝴蝶已经不多见了,何况它的色彩如此艳美。
“抓起来!抓起来!”孩子们催促道。
威尼卡看上了它的美丽,他回答:“知道了,我试试。”
蝴蝶就趴在墙上,张动着翅膀,安静地汲取墙上的矿物质,鳞翅在阳光下闪着蓝光。威尼卡悄悄接近,迅速地弓起手掌罩住它,这一举动惊动了蝴蝶,它着急地在他的监牢中上下扑飞,轻又软的翅膀和触须刮过掌心,让他感觉到一丝瘙痒。
他的掌心贴着墙移动,小心地驱赶它,蝴蝶被迫跟着在他的手下起舞,笼罩在手下的阴影,没人看见它的模样。威尼卡将手放开一条缝,蝴蝶驱向光明的地方,他立刻用另一只手去接,挡住了它的出路,随后轻轻合掌,将它关了起来。
威尼卡站起身,抿起嘴角,垂眸感受着手心中的痒意。
“抓到了!威尼卡真厉害。”贝洛第一个出声,抢先恭维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
同伴凑上来想仔细看看,威尼卡没有松手,他寻找着嘉妮的所在之处。
嘉妮专注眼前的事情,半跪在一个矮小的陌生孩子的身旁。
“小心些,”嘉妮皱起眉头,她仔细地检查起擦伤,呼呼朝着伤口吹气,“疼吗?”
“还行……您弄得我有些痒,”小女孩有些腼腆地回答,“不过我还能忍。”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好乖。”
那个他甚至不清楚名字的小女孩,她亲昵地将脑袋凑近了嘉妮,嘉妮自然地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亲吻她的面颊。
威尼卡对此无比熟悉,嘉妮经常做这种安抚性质的行为。
可是那不是他,她认错了人。
否则,她为什么要做出相同的举动,对着一个陌生的孩子。
为什么总有人找上门来,打扰他的生活,除也出除不掉呢?为什么嘉妮可以如此平静地,对不是他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难道他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在嘉妮看来任何人……都可以得到这份本该他独有的爱?
这次,他无法再用可笑的科奇和他的妈妈来说服自己冷静了,因为他变得一样可笑。
威尼卡站在原地看着,听到身边的人惊呼。他往后退了半步,感觉到手中的异物,才迟钝地往手心里瞧,那只可怜的蝴蝶奄奄一息,在风中颤动着残翅。
蝴蝶含有毒性的鳞粉如同黏腻的脂肪一般,沾染了半个手掌,靛蓝与黑灰的颜色印上指腹的纹路。与蝴蝶胸腹喷出的黑绿色汁液一起残留在掌中细纹中,曾经饱满的身体被挤压得如同烂泥一般,顺着三道沟壑缓缓从指缝滴落,原来它的内在如此令人作呕。
不解、惶恐、愤怒,错误的预想,被击碎的骄傲,情感浓烈交织在一起,让他难受得想吐。他皱起眉毛,仔细思索起来,这种感觉让他似曾相识。
他被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找到……很久之前,在流浪之前。
神父也来了,三个人说了几句话,他激动地叫了一声“妈妈”,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地狱。但神父仅仅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女人便转身抛下他,好在他并非什么也没得到,从此他从生母那里获得了一个称号。
本以为迎来的会是温暖,然而冷冰冰的称号不舍昼夜地缠绕着他——在那一刻将他的大脑搅得粉碎。
“恶魔”,导致生母入狱第二年意外妊娠的邪祟,错认为自己得到神明的礼物。现在与那时,心情几乎如出一辙。
“怎么都捏碎了,”有孩子抱怨起来,声音唤回他的意识,“威尼卡,你也太不小心了。”
“哇……好恶心。”目睹蝴蝶被榨成汁的人感叹道。
恶心。
可是它既不会反抗,也不会尖叫,在手里乖巧极了。
即使如此,它也永远不会被爱,永远。
威尼卡松开双手,拂下汁液,残破的蝴蝶尸体如同枯木一般簌簌落下,跌落进尘土。
“抱歉,我……用力过头了。”
威尼卡说完顿了顿,忍不住捂住口鼻,止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昆虫□□的腥臭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一股热流滑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再次流下鼻血。
但他无暇去管这件事,随手用手背擦掉,沾着鲜血的指尖划过鼻梁,掀起刘海,停留在额头处,轻轻抚摸着那一块饱满光滑的皮肤,最后按住眉心上方正中央。
有什么东西……要再次出现了。
既然她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那么……还请不要责怪他,嘉妮,他不会再乖巧下去了。
……
两年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堂彼安柯遇刺,死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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