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何其之多——如果说这世界上谁最不可能再娶新妻,前员工们会觉得,那必然是冷血无情、抛妻弃子的吝啬鬼老伊凡吧,然而他就还真的给熟人发了结婚邀请函。
老伊凡那三十多岁还没正经工作的儿子,小伊凡,将那邀请函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也没能发现什么端倪。
想当初,为了不让任何外人获得他的家产,老伊凡用一笔小钱就把前妻打发了,她在后来才知道前夫暗自发了家。
他们穷了快半辈子,他的前妻可是跟他一起共患难,从苦日子过来的,她意外流过一次产、怀过两次孕,但孩子都夭折了。老伊凡想到这样也好,没人会觊觎他的财产了,于是就说:“你滚吧!”
直到三十五岁那年,他们离婚第二天,前妻才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她决定不靠这个负心人,以自己的顽强和坚韧将孩子抚养长大。然而,长大了的孩子不仅天生带着他父亲的恶,还不懂体贴母亲。她最后在凄惨中死去,而成年了的小伊凡清点起她微薄的遗产,通过翻阅她的日记发现了真相。
他通过日记找上了门,意料之外,他被老伊凡热情地收留了。他更加憎恶假清高的母亲,假如她早点让父子相见,岂不是他就能早点享受这一切?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明白了,老伊凡根本没打算好好地认他,只是把他当做给婚礼宾客充数的人。
“这个老不死的……”小伊凡恶狠狠地想,“他下半身那点东西早就萎缩成肉干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老得快要死了吗?这时候娶一个比自己年轻五十多岁的娇妻是想干什么,让外人抢夺他的家产,好让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到?他们一旦成为夫妻,属于他的钱就危险了!
从听闻老伊凡要续弦的消息开始,小伊凡就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一定要找点办法让他放弃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在他看到新娘的时候动摇了。
“来见见你未来的母亲。”老伊凡说着,将一位黑发女性展示到他的面前。
简短打过招呼之后,饭桌上她一直垂着眸,不怎么说话,寥寥几句也是轻声细语。
如果抢夺起财产,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怀疑她真的对钱有兴趣吗,因为她看起来沉闷无趣又柔弱无力。而老伊凡却对她爱得不行,他此前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嫌恶与严肃之外的表情。
小伊凡猜想无论老伊凡看上去如何表现,私下里肯定也认为这女人不会觊觎遗产才决定娶她,他才不相信这个老家伙给出的愚蠢理由:“她温柔到了极点。”
不会是某种靠临终关怀上位的女人吧,毕竟老伊凡的身体确实不好……离婚礼的时间逐渐近了,他只能祈祷老伊凡的寿命足以活到看清那女人的目的的那一天,或者干脆就动作快点。
他盘算着如何暗中接近这个女人,多了解她一些,却屡屡因意外放弃。
自从住进老伊凡的豪宅,他每天晚上睡得比死猪还沉,根本摸不到她的房间去;又或者,餐后他打算追上前,桌上的酒就被笨手笨脚的仆人打翻,撒了他一身。
这场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婚礼排场极大,所有人都看到了老伊凡给新娘准备的礼物:一枚闪亮的鸽子蛋钻戒。
据说足足有五克拉,这种为爱慷慨的事发生在老伊凡身上,可以说是令人惊悚至极。
纵使神父见多识广,看到这对年轻相差过大的一对,还是难免感到有些离谱了。
由于老伊凡在当地实在是臭名昭著,神父宣讲誓词的语气多添了一份郑重:“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老伊凡衰老的眼皮下冒着精光,气氛已经烘托到了极致,他马上就要娶一个真正对他好的女人。
新娘本该毫无犹豫地回答“我愿意”,此时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紧紧抿着那张被涂抹得鲜红的嘴唇。
“怎么了,亲爱的,”老伊凡变得慌乱,感到额角突突的跳动,“是对什么不满意吗?”
新娘望着他,眼睛在面纱之下显得柔软而温和,她尽量轻声地说:“我……”
“……抱歉,其实我不想跟你结婚。”她回答。
这样的想法才正常……太过正常,发生在这种时候却不太正常,以至于中间的神父也愣住了,而年迈的新郎却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你、嘉妮……!”他还未说完话,就病情发作晕死在地。
神经一直紧绷的小伊凡刷地一下站起身,指着站在原地的新娘说:“没结成婚——他们还不是夫妻!”
新娘缓缓将头纱掀开,抬起一张无辜的脸,没有人能说她做错了什么。从一场闹剧中全身而退,仿佛她只是站在那里,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
嘉妮独自一人回到了原本应该与老伊凡共住的房间,她没有感觉任何不适,却还是习惯性地放了水,坐进了宽大的浴缸。
沉默地泡了一会儿,她听到卧室的动静。
“嘉妮。”一个低沉的男音说。
高大的长发男人自黑暗中现身,他以伪装的身份混在了人群之中,此刻才以真面目示人。尽管,唯一的观众早已知晓了他的模样。
嘉妮立刻从浴缸里站起,胡乱地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带着泡沫的水花还从小腿上淌下,她就迎向了他。
在嘉妮看来,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她没办法不激动。
某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嘉妮知道那个称呼不会让他高兴,于是她还是改口:“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穿着笔挺的西装,将她揽入怀中,仿佛刚刚参加婚礼的那个新郎是他。
“嘉妮,”他宣布道,“你已经充分地证明了有待在我身边的资格。”
在嘉妮多次证明自己已经爱上了他之后,出于骨子里的多疑,他还是向嘉妮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获得此人的爱,利用他的心,然后向我证明你不会背叛。
这几句话所指向的对象不同。他要她证明“不会背叛”的人是他自己,而被利用的“此人”即是老伊凡,他和迪亚波罗其实在十多年前就见过面
他选择了一个“老熟人”。十七岁那年,在迪亚波罗独自离开之后、建立起庞大的犯罪帝国之前,到他人手下做事时曾受过不少羞辱。
老伊凡是其中一个,他本来根本不会记得他,更谈不上有多憎恨。但因为他对目标的要求很简单也很苛刻,所以老伊凡成了倒霉蛋:这个人可以拥有一切,除了性/能力。
虽然中途出现了小伊凡这个意外——他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有一个多年前遗留下来的孩子,他只好潜入豪宅动了点手脚——嘉妮还是将她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虽然主角之一没能活到最后,无法看到他最后发现真相时的表情。
“来吧,”迪亚波罗牵起她的手,“给你一项应得的赏赐。”
嘉妮坐到床沿,将浴巾按在胸前。宽大的浴巾就像未束好的帕拉披衣,半遮不掩地裹着莹白的身体。
他拿出某样东西,那是一枚款式独特的戒指,中心的雕刻图案里镶了几颗包嵌式的小巧钻石。
嘉妮低头看着迪亚波罗缓缓将指环推入,戒指恰好嵌合到她左手无名指的最后一个指节。
“我以为……”她以为那赏赐会是别的什么,于是她看向他的脸,继续说,“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迪亚波罗此时心情正好,于是大方道:“说吧,无论你还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一个吻,”嘉妮抚上自己的嘴唇,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枚戒指在唇边隐隐闪着银辉,“再给我一个你的吻吧。”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柔软的唇终于被属于男性的指节按住。
在深红油脂的包裹之下,指腹轻轻摩挲过去,与此同时,在肌肤上晕染开一抹狼狈又甜腻的红色。
手指又返回来拨开了上唇的唇肉,贝齿挨上指尖,嘴巴含住了一半,小幅度地做起了咬合的动作,终究只是在用唇瓣脆弱的黏膜来回包裹指尖的形状。指节一动不动,唇珠耐心地磨蹭着最顶端的细密指纹,粗糙的纹路让它肿得发麻。
嫩红的嘴唇遭遇如此折磨,就好像已经被人玩弄过头,此刻正楚楚可怜地等待他的垂怜。
然而在迪亚波罗的凝视之下,嘉妮毫无畏惧地也抚摸上他的唇瓣,饱满的下唇抵住她的指尖,他微微张嘴,呼出的深热气流让她的指尖变得些许潮湿。
随后嘉妮的手臂环过他的颈间,离开了他那不讲道理的手指,主动在他的面颊轻啄一下、两下,流连在他的唇边,发出轻微的“啵”的一声,令人心痒又觉得可爱。口红大部分已经被他的手指吃去,在他面颊留下一圈圈残缺的唇印吻痕。
刚死了人,两人的兴致倒是不错,迪亚波罗便在此刻将奖励赐给她。
现在,他们的婚礼才刚刚开始。
嘉妮收紧五指,将手伸进他的衣服,剥去本已松垮的外衣,下一刻却又揪住了衬衣的领口,扯开一两颗人工打磨的果实扣。即使他的手臂贴心地扶住了她的后腰,她仍如同溺水者一般紧张。
快要沉溺的不止她一人而已,他也像是被浸入水中的湿透。汗珠顺着额头,从迪亚波罗的下巴滴落,他艰涩地离开了她。
明明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然而未相触碰的日子有些超出意料的长,过于炽热的情感让双方迷失和估量错了分寸。迪亚波罗只好先停了下来,引来嘉妮不解的目光,他并不做解释,慢条斯理地将长发梳到脑后。
然后,一只手克制地放在齿间,抑制住过重的呼吸,另一只手上戒指冰冷的金属外圈贴在他的颈后。
迪亚波罗用得空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手,指导她分开食指和中指按好。他缓缓起身,不断给嘉妮施加考验韧性的压力,最后终于,他的努力让自己有了成功被包容的机会。
……
正常的情侣说些事后的情话,大概会讲述重逢前的思念吧。但迪亚波罗在满足过后,回忆起最开始的目的,抱着某种心思提了问。
“在我把你一人抛在这里的时候,”他询问道,语气如同共同分享一段隐秘的故事,“感觉怎么样?害怕吗……或是憎恨我?”
其实不管她肯定或否认,都无法让迪亚波罗完全满意,毕竟他的初衷除了施予试炼,就是惩罚她当初抛下成长中的他。而比起那段不算遥远的过去,这短短数月的离别其实并算不长。
嘉妮听完,有点懒懒地看向他。
“怎样都可以,”她并无所谓地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为你,我什么都愿意。”
“……嘉妮。”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会说情话,也不擅长说谎。
迪亚波罗久违地感到无措的情绪,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在以自己的心来揣度她,他在暗中比较两人情感的厚度。
肯定的回答会让他不满,却也会让他感到“不过如此”的得意。只因为……若论起被抛弃的怨恨,她要怎么才能比得过知晓真相那一刻,怒火中烧的他呢。
因为他曾经对她抱有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感情,所以必定是她伤害自己更深,他感受到的疼痛更多吧——然而,嘉妮甚至根本无所谓会被他如何恶意地对待,她的在乎显然只深不浅。
嘉妮的答案像是给了他一记耳光,迪亚波罗越来越意识到,假如继续这么试探下去,反而是他将自己放在了任人剖析的位置,更加容易向嘉妮暴露出他那脆弱不堪、不容任何人触碰的真正心思。
迪亚波罗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后门外的一声响扰乱了他的想法,有人砸了酒瓶,正在大张旗鼓地踹门。
这个醉鬼刚刚继承了千万财产,他已经得意忘形了,在门外大喊:“老子的新老婆应该也让儿子继承吧!……”
一番操作后小伊凡闯了进去,发现新娘正坐在床中间,沉默地望着他。
他站在门口,刚想上前一步,然而一阵晕头转向之下他扑倒在地。视线麻木地下挪,他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隐隐的刺痛来自何处——他的嘴巴已经被自己手中的碎玻璃瓶捅了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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