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没休息好?怎么心不在焉的?”早晚已有寒流,霍彦关上了车窗,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头看着副驾驶乌青着眼下脸色难看的小姑娘。
“做了个噩梦…”池雨摸了把脸,“没事。”
嘴上轻描淡写地淡过去,到了早间会议那会,听着院长那没啥起伏的声调,池雨努力地撑着下巴,最终还是一个没熬住,“咚”地一声磕在实木会议桌上。
所有同事朝她看来,女孩磕得眼冒金星,含着一包泪怕丢人,忍着没敢抬头给自己揉揉。
快都别看我了!
“池雨!你昨晚做贼去了吗!”院长一声怒吼,这下就算怕丢人也不能不抬头了,霍彦盯着她额角那片红,隐隐有鼓包的架势,忍不住抿了抿薄唇。
女孩讪讪地陪着笑,幸好院长忙着开会也不上赶着收拾她。会议前十几分钟她几乎是半昏迷状态,这会被收拾了一顿清醒不少,却发现今天开会的气氛…好诡异啊。
池雨敲敲戳手边的师姐:“老大今天说什么啦?”
师姐无奈道:“你还说呢,老大说要重开藏经洞,这么重要的会议你都能睡着。”
院长此次力排众议,上奏申请打开的,正是传说中的17窟。
沙漠黄土吸引了无数的游客,给这一方贫瘠的土地带来了财富和热闹,不是所有人都是像池雨般满腔热血的年轻人,也不是所有大佬都和院长般十年如一日地真心守护这里。
他们干着高薪的工作,随着研究院日益扩招和壮大,早已忘记了年轻时的雄情壮志,往日的誓言被风吹起,被黄土埋下。
莫高窟作为佛窟,或者说作为一种专家板上钉钉认为在未来的某一天壁画迟早会消失的艺术品,对于外来游客开放的洞窟屈指可数,更多是未敢对外开放,或是连他们自己没有十足把握都不敢开启的洞窟。
霍彦和池雨坐在底下安静地听着。
连他们这样的小年轻都明白的道理,在场的诸位又有谁不清楚呢?
震惊世界八大奇观之一的兵马俑,鲜少有人知道,再初次挖掘时,出土那一霎那,其实是彩色的,但由于当时的保护措施不够成熟,仅仅出土五分钟,便全部氧化成灰白色。
可惜吗?
有人跺脚惋惜,言下之意无非有些东西动不得,它就该被封闭在历史的长河中,于静谧时光里保持永恒的美。
古往今来也有不少挖掘出来的文物因实在是找不到修复和保存的办法,索性追源溯因,干脆再埋回去的——不能完整保存,完美保护的考古发现,到底是奉献,还是掠夺?
院长拉开椅子,“刺喇”一声,显得有些刺耳。
他站定后,向会议室里所有人鞠了一躬。
底下人摸不清他的意思,却是有些不敢劝了,互相打量着脸色,谁都害怕枪打出头鸟。
面前的中年人——不,也许不能称之为中年人了,仅剩一年多的时间,他就要离开这个占据他大半生命的地方,成为千千万万退休在家享福的普通老头中的一员,莫高窟里无数尘封的秘密,他此生再难见到了。
他挺直了背,从池雨的角度看去,像一棵不甘心的松。
“方案是我提出来的,上头的领导也已经拟批了。”大概是甚少说出这种带着以权压人意味的话,院长叹息了一声。“叫你们来,是想听听年轻人的看法。时代发展太快了,瞧瞧窟外面近几年建的数字敦煌,什么壁画数据化。”
“我知道,这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他说。
“我这个老头,只会抱着过去的老手段死啃,也不是没追回你们年轻人的新潮玩意。”院长笑了笑,“可惜老啰,你们太快了,我赶不上了。”
“年轻人有才华,缺的不就是我们老东西给的一个机会吗?趁我还厚着脸皮霸占着这个位置,再开一次窟吧,让我们这些老东西也沾沾光。”
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投射着一块铜绿色的金属疙瘩,如果说昨天还需要努力辨认这块印章上的字的话,那么经过昨晚连夜的清扫处理,此刻已经完全显露出原貌。
下面的人议论起来,“这是…”
“这是三界寺的印章。”院长稳着声音,“大家都知道,藏经洞当年出土的佛书经卷上,都印有此字样,而在当年,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技术去揭开这个谜团。”
“藏经洞分明涵盖公元4世纪到公元14世纪的珍贵文献,文物,三界寺是晚唐五代的官寺,而在几乎所有出土的文物上,都改善‘三界寺’的字样。当年我们猜测啊,这三界寺,或许就是唐五代的一个延续了莫高窟历来抄写经卷,珍藏经卷的佛寺,所有收藏进三界寺的佛经都会盖上三界寺的印章。”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但是后来,在藏经洞里,我们又发现了些别的东西。”
在那堆叠放整齐,包含汉文、藏文、梵文、龟兹文、粟特文、突厥文、回鹘文等多种文字记载的经卷里,其中只有一沓西凉时期的经卷,没有印上三界寺的印章。
“有没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当时的三界寺僧人将那沓经卷遗漏了?”高主任问。
院长摇摇头,“那推断是西凉国时期的经卷,涵盖了《佛说阿鸠留经》、《佛说长者子懊恼三处经》、《佛说轮转五道罪福报应经》、《佛说罪业应报教化地狱经》等,皆出自因果,三世,六道,是佛教信徒为牵挂之人祈福轮回的佛经。”
“我相信,藏经洞的秘密,绝不止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思,谁也没注意到会议室的角落里,有一个人暗自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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