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川地方小,人口流动也少,发生点鸡毛蒜皮的事乡里一传,你一嘴我一嘴,在这个小地方,没有藏的住的秘密。
听池雨这么一说,司机一拍脑袋,“哎呦哎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当年据说挖到什么什么墓的林园。说是发现这地下有个大墓之后啊,这上头就来人了,这林园变考古发掘,也就用不着护林员了,小姑娘啊,当时你还小,这事一出,除了说是当时发现墓的护林员有功发商钱哦,别的都劝回家了,啧啧,也是一大批下岗工人啊!”
说着说着自己又咂摸着不对,事情发生的时候司机也十几岁了,半大的小子在乡里撒开脚丫子撒欢,哪家的鸡生了几只蛋他比人家鸡都清楚。
当年那大墓被发现后,他还随着几个半大小子都摸过去偷看过几次——那时候的防守线不严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最多被拎回去骂两句的事。
当时乡里他这么大的孩子都经常避着人往那边跑,他们不怕所谓上面派来考察的人,不怕来抓他们的父母。
但有一个女人,经常在他们偷看考古队挖掘时幽幽出现在身后,包含恨意的目光,不知道在仇视谁。
“我倒是听外婆提到过一嘴,当年护林队解散后,政府其实是给了丰厚的遣散金和赔偿款的。但不管在哪个年代,色字头上一把刀,钱在兜里心发飘。丰厚的红包经了几手一转,到了各家各户里,薄的像张纸。”
“外婆还提过,那些黑心肠的包工头头,得了这些好吃还不够,人也遣散了,又想把房子收回去。”
农村人对土地和房屋的依赖是不可估量的,你自顾搜刮油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你动我的“根”,我就要跟你拼命喽!
在外婆的口吻里,当时保住单位所有护林员房子的人,就住在外婆家的楼上,池雨不知道她姓什么,只跟着大家喊她喜婆婆。
司机师傅还聊得意犹未尽,眼见前方距离目的地只有几百米,也只得住了嘴。
池雨外婆家的小区俨然是八十年代老宿舍楼的风格,他们到达时已是傍晚,老宿舍楼里都住的是些食早寝早的老年人,隔老远就能闻见每家每户的饭香。
老式油烟机承载不住油烟压力,大多数人家做饭都开着窗,热气腾腾地飘到昏黄的灯光下,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池雨脸一红,忙领着二人朝楼上走。
楼道里的感应灯光不给力,有时候需要重重咳嗽几声才会亮,池雨父母提过几次把外婆接过去住,都被老人以“不习惯”驳回了。
拗不过她,只能隔三差五来看看她。
“咚咚咚,外婆,我是池雨,我来看你来啦!”
片刻,带着老花镜的老人一边擦着手一边小跑着来开门,嘴里嘟囔着“你这孩子,这次来怎么都不打个电话来说一声……”
打开门,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上次是说过让外孙女儿带个男朋友回来的吧?
年轻人速度就是快啊。
怎么一带还带两个呢?
这是让她帮忙挑挑?
池雨看外婆呆在那里,忙解释说这是自己的两个同事,三人兵荒马乱地进了屋。
他们到的时间刚是饭点,独居老人最擅长给自己对付一口,清炒了两个菜,显然是不够这么多人吃的。
池雨不忍心外婆忙碌,忙说要带大家出去吃点。
外婆一边欢喜地切着菜一边阻止她,“加两个菜而已,很快的。”
霍彦也在旁边添油加醋,说自己好几天没尝到家的味道了,就想吃点家常菜。
他一边亲热地叫着外婆,一边自来熟地钻进了小厨房里,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乖巧外孙。
此刻这怪异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她认识霍彦这么久还不知道对方会做饭,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系着小碎花围裙,仗着身高优势夺过掌厨权,催促着外婆出去和池雨聊聊天,哄得老人合不拢嘴。
依她多活的这几十年来看啊,这个小伙跟小雨的关系肯定不止同事这么简单!
外婆也没依着霍彦说的真把客人一个人搁在厨房里,老辈疼人隔代亲,她对和池雨这么大同龄的孩子有着天然的爱护情绪,现在的年轻人会做个饭稀罕还来不及,可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她把池雨推进厨房,推脱说她要去看她的金婚了,让池雨帮忙打打下手。
客厅里池雨带回来的另外一个小伙子乖巧地坐着,也跟着叫了声外婆。
程玮输就输在没霍彦脸皮厚,表演欲和表现欲又没对方强烈,面上耍过的最大心机就是扮猪吃老虎,一开始落了下风,嘴又没霍彦能胡咧咧,看着就是个嫩青瓜。
老人一边招呼着程玮吃水果,一边调低了电视的音量,偷摸听厨房里的动静。
冰箱里菜不多,霍彦打算简单炒个番茄炒鸡蛋,翻翻冰箱还有半块腌制的咸肉和笋,又打算烧个腌笃鲜。
池雨进来的时候,霍彦正在给西红柿烫皮。
北方人吃饭本就没有南方精细,霍彦也是从小爱捣鼓这些,再加上自己本身嘴也刁,对这些方面讲究得多。
他不让池雨碰锅,楼上楼下住这么长时间,小姑娘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有数的,又嫌笋太硬了怕她切不动,又担心她切的肉太厚了烧汤没滋味。
池雨自被抓壮丁进来就被人好一通嫌弃,气鼓鼓地回到了客厅。
外婆一问,笑皱了一张脸,她那不再细腻的手摩挲着池雨的小手,意味深长:“有时候,能被男人拦着不碰这些腌臢物,才是女人的福气。”
霍彦下厨干净利落,前后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饭菜就端上来了。
腌笃鲜属南方菜,北方人很少有人吃过,外婆一次喝了好几碗,还是池雨拦着怕她吃撑才放下碗筷。
饭后,几个年轻人又拦着不肯让她收拾碗筷,池雨麻利地收拾好桌子刚准备去洗碗,楼上传来了“咚咚”的敲地砖声,像是有人用拐杖捣弄着地面。
外婆的脸色刷一下沉下来,手上和几个年轻人抢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池雨手里还抓着碗筷,只低着头轻声喊她:“外婆…?”
老人回过神来,饱经风霜的脸色浮上了狠戾,“老不死的疯子。”
又皱着眉头叮嘱池雨,“你这次回来,还是得离她远点,别仗着自己大了有主意,这人一疯,什么事做不出来。”
霍彦奇道:“外婆,这说的是谁?”
池雨小跑着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擦擦手扶着外婆坐下。
“刚刚看电视的时候,小雨已经跟我说过你们这次来的意图了。”老人叹了口气,“86年的事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这事啊,知道的人多,真正清楚真相的,活在这世上的,寥寥无几了。”
从外婆的口中,三人听到了一个和之前的故事截然不同的版本。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年靠着政府的扶持和国家的有意引导,西北地区开辟了新的致富渠道,靠着旅游业也收获了一笔巨大的财富,但这其中主要发展的地区,当属敦煌,青海,张掖等地。
他们党川乡分食不到上面的人嘴角流下的肉汤,就有人动了歪心思。
党川人少啊,都去外地发展了,谁来发展家乡?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总得年轻人一个留下来的机会和理由吧?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年轻人都走了。
因为年轻人都走了,所以越来越穷。
循环往复,恶性因果。
党川乡林园那里有个大墓,是从外婆小时候就有的传说。
早年也不是没人动过这个心思,但这分金定穴的手段有几个高人会?这宝贝也不会自己跳到山头上提醒你:我在这呢!
直到那一天,好交酒肉朋友的外公,从牌桌上领回来一老乡。
那人自称在秦岭一带拜师学艺,习得一手看风水的好本领,怂恿外公带他入林园,成事后二人好处对半,下半生万事不愁。
两人自以为计划周密,连外婆当时都被瞒了过去,却被下班在楼道里抽烟的喜阿公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也是干,三个人也是干,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会打小报告的敌人强。
哪有什么意外,哪有什么偶然发现,一切不过是东窗事发前给自己蒙羞的一块遮羞布。
据外婆说,外公本就是一个不经吓唬,强撑壮胆的人,能在被发现的边缘灵机一动,把所有人都糊弄过去已算上天眷顾。
因此被人抢了功劳也不敢说,因为他本身哪是什么英雄,不过是一小贼。
经过此事,外公当即退出了三人的计划,也幸亏他退得早,另外两个当时一起谋事的,一个不知所踪,一个死在下头。
喜婆婆原本也不疯,她和外婆一样,是个强势,有主见的女人,臂膀不比男人宽厚,却撑起了这个家。
但有人说,考古队项目进行到一半,在炎热的盛夏,发现了一具腐败的男尸,溃烂得不成样子,依稀辨得手上攥着一枚老银戒指,和喜婆婆手上的,是一对。
过去的人哪有什么首饰,喜阿公在讨喜婆婆做老婆的时候,来回赶了四五里地,捏着裤袋里一分一米攒下来的钱,欢天喜地得叫银匠打了两枚戒指。
自此,喜婆婆就疯了。
以前都在一个单位,邻里楼上楼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按理说关系比远亲都要近上几分。
喜婆婆疯了之后,外婆始终觉得此事因外公而起,十分愧疚,经常做饭也多做一份,有些什么好东西也惦记着她。
她一直未表现出攻击性,直到池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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