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彦离得近。一双手本来已经伸出去要扶,迟疑了一会又收回来。
吐完血之后的喜阿婆精神反倒好了许多,懒散地睁着眼看着池雨:“你外婆疼你,你刚考进研究院的时候,她乐得楼上楼下地见人就说,连我都听了一两嘴。”
“你们这次来,应该也是为了那件事吧?想也想得到。老婆子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也就当年那点事,还值得让人惦记惦记。”
几人的表情都不如刚才轻松了,一开始口口声声称她“装疯”的程玮道:“当年的秘密难不成就是你刚刚说的…壁画…活了?”
最后几个字吞吐的尤为艰难,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让他们几个年轻人接受一个需要靠药物维持情绪的疯癫老太太。
“也罢,你们有求于我,我也有求于你们。”喜阿婆叹了口气,“后生仔们,用老婆子这条命,换你们想知道的真相,如何?”
说罢又对池雨道:“女娃娃,你外婆一定跟你说过,你小时候我对你发疯的事儿,以至于后来多少年,那老东西都把你藏的死死的,怕我看见你。”
池雨忍不住问:“是因为当年阿公的事,迁怒于我吗?”
床上的人却嘲弄地笑了:“他?那个见钱眼开的老东西,死就死了。”
池雨更疑惑了。
“好孩子,当年不是我想对你怎么样。”喜阿婆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是它,想要你。”
众人刚刚都瞧见了那皮下蠕动的活物,霍彦问:“你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面前的人两手抚着肚子,用食指点点它,“什么生病都是幌子,这里面,是从当年那个汉墓里沾上的脏东西,一个小小的虫子,活生生折磨了我几十年。”
“当年你也…?”
“嘘。”老人的语气凌厉起来,“我说过了,想让我告诉你们真相,得救我这条命。”
“你既然说它要我,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池雨自觉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想不通自己如何和那古怪玩意攀扯上关系。
“这里面,是一条蛊虫,这还是当年撺掇你阿公下墓的那个湘西人说的,他替我续命,我也留了他一条命,可惜他后来疯了,也没办法压制住这只蛊了。”喜阿婆拿起冷掉的鸡蛋,“人都说会给人下蛊的叫“草鬼婆”,给人解蛊的叫“仙婆”,当年我为了活下去,还亲自去了趟苗寨,结果就带来个鸡蛋能缓解痛苦的消息。若是寻常的蛊。或许用滚烫的鸡蛋也就能吸出来了,但当年和我一起逃出来的贼人告诉我,我肚子里这只,是个血蛊。”
她看向池雨:“血蛊,自然也要用下蛊之人的血来解。阴狠至极。”
霍彦道:“她今年才多大,下蛊之人都死了千百年化灰了,怎么也不会是她。”
“来。”喜阿婆招呼着池雨。
那皱巴巴的老手抓着她的,轻轻虚浮在肚子上,肚皮下似乎察觉到什么,比刚刚敷热鸡蛋的动静更大。
喜阿婆忍着疼:“看见了吗?不是我找到了你,是“它”找到了你,血蛊用草鬼婆的血养大,对下蛊人的气息极为敏感,一开始我也震惊。我居然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找到了生的希望,和你们一样,我当时也很不可思议。”
她又露出刚刚那洞察一切的表情,“不过转念想想,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以人这渺小的力量,无知的东西太多了。或许你是“她”的后人,或许你是“她”的转世,或许你就是“她”。”
池雨听得云里雾里,喜阿婆却不肯说了,“怎么样,一滴血换一个真相。很划算的买卖。”
“好,我跟你换。”相比较于喜阿婆,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太被动了,不过是一滴血而已。
喜阿婆使唤着离衣柜比较近的程玮,指使着他从衣柜的第二层掏出一个生锈的小铁盒。
喜婆婆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些针线和几个顶针,她挑了个针习惯性地捻了捻,握着池雨的食指猛地往下一扎。
食指连心,小姑娘哆嗦了一下,霍彦在后面扶着她,怕喜婆婆又搞什么小动作。
蛊虫闻到鲜血的味道闹腾地更凶,喜婆婆抓着那根手指,感受着蛊虫的位置,从自己的肚子慢慢往上轻抚,那鼓囊囊一小团追着手指往上走,老太太脸色疼得苍白,临到胸口时突然把那滴血往嘴里一含,池雨浑身一毛,急急往霍彦身上靠。
那边喜婆婆偏过头,吐出一大摊黑血,里面隐约有坨烂肉在蠕动,她忍着劲反手将刚刚的针线盒往地上一倒扣,那困住她多年的小玩意,终于被她反手困住了。
“看来还是我能熬啊,你没熬死我,我却要熬死你了。”喜婆婆对着地上喃喃。
霍彦抽了张纸,捉住池雨的手指一根根地给小姑娘擦拭着,她还是觉得有些恶心,趁喜婆婆喘息的功夫跑去洗了三遍手才缓过来。
等她回来,喜婆婆已经坐起了身,那摊蛊虫还被罩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听到动静,老人睁开了眼,池雨看她还大这个肚子,摸不清自己的血是否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她们之间的约定,还奏效吗?
喜婆婆察觉到她的目光,她本意也不想为难这几个年轻的后辈,主动解释道:“这蛊虫在我肚子里呆了这么多年,啖我血肉,坏我肝脏,内里积液一时半会排不出去,但这蛊毒,是已经解了。”
言下之意,她现下已经没有生命之虞。
小姑娘点点头,她迎着老人的目光,“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事了吗?”
她怕喜婆婆误认为他们几个打探的动机不良,又将几人的身份坦白,言辞恳切。
喜婆婆的目光幽深得像一口历经百态的枯井,眼神空洞,像是陷在了回忆里。
当年你喜阿公和你外公都在林子里做护林员,在那里混了大半辈子死工资,高不成低不就的,平日里工作又清闲,两个男人上下班同路,又楼上楼下的,就爱搓两手麻将。
八十年代那会抓赌博抓得严,大家都不敢去什么麻将馆,你妈妈孝顺,上班拿了工资就给你外公买了套麻将,我们家那死老头,每天回家扒两口饭喝两口酒,就爱腆着脸去楼下找老蒋,门一关烟一点,能赌一晚上。
那天晚上他下班回来晚了,脸色怪异的很,我喊他吃饭也跟听不见似的,左催右请地吃了饭,就跟我打个招呼下楼了,我只当他又去找老蒋搓麻将去了,哪知道他那日半个钟头地功夫就回来了,言辞间也兴奋,跟我说他要发财了。
他都这个年纪了,年轻的时候找人托关系才进这么个单位找个懒散活计做做。眼见年纪大了又怕被裁员,每天下了班不是喝酒就是坐牌桌,那段日子好赖说市政府要开发他们那块林地,不过也就忙了那么两三天,就说要发了,去哪里发?坐牌桌上发财?喜婆婆说到这里,不禁嘲弄地弯了弯嘴角。
我当时也没当回事,家里的钱都收拢在我自个身上,那年头大家都是穷亲戚,谁也没钱借谁,我也不怕他借钱去做生意啥的,只当他没那个脑子,什么发不发财的。当个屁放了就算了。
哪只后来过了几天,他领回来个又黑又干瘦的中年人,身型不高,说话声音又低,嗓音哑得跟被毒了一般,帽子总是压得很低,贼目鼠眼滴溜溜地转,不像是个正经人。
那天他没去打麻将,还特意让我去楼下买了俩菜,和那男的在客厅喝了一晚上,还做贼似的不肯我听。
等那男人走了,我们家那老头喝得像坨烂泥,问一句答一句,被我把话全套出来了。
她冷笑一声。
什么做生意啊,我就是太看得起他。我们那会嫁人,都喜欢讲究说嫁个老实的,谁能想到,这老实人动起歪心思来,就是把自个家往火坑里推。
老蒋和他都叫那男人老三,说是湘西那来的什么蛮人,来咱秦岭这块学的手艺,说的也含糊,说是发死人财的,老婆子我没什么见识,原本还以为是做什么殡葬生意的。
后来又听他颠三倒四的说政府这次项目组织的好,方便他们掩人耳目,还神精兮兮地说那地下头有好东西,我才咂摸出味儿来,原来今天那老三,原是个盗墓贼啊,也不知道老蒋怎么同这人攀上的关系。
我怕他生事,第二天去找了你外婆,我知道的毕竟有限,说得也含糊,你外婆倒是听懂了,那段时间咱楼上楼下两家见天在家里闹得不可开支。
后来,老蒋倒是第一个发现那汉墓的人,只可惜他没经验,一惊一乍的动静闹得太大,只能顺坡下驴招来了考古队,还把这功德送给了别人。
我一听这好啊,考古队都接受了,哪能还有他们几个做幺蛾子的机会啊。
那成想,我们家那老头前半辈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到老了还在想那天上掉馅饼的事,说是三个人退出了一个也不耽误他们的“大事”。
我只当他财迷心窍。结果第二天,就看到你阿公和那个叫老三的,加入了考古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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