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津岛先生应邀去邻市参加一场鸿门宴。
那场宴会只允许携带一名随行人员。
上野光在送下两个小朋友之后,理所当然地和他坐上前往那边的车。
赴宴之前,津岛先生带上野光在这座城市里逛了一圈,给修治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纪念品。
津岛先生爱好不多,其中就有一个是试探自己孩子的喜好。
津岛先生人生一大乐趣——买各种小玩意儿送给修治,并全程记录对方的反应。
之前有天中午比较清闲的时候,津岛先生神神秘秘地把上野光叫进休息室,给他看了厚厚一本相册。
里面全是小修治。
各种各样的小修治,从刚出生,到前几天。
睁着大眼睛嘬手的小修治,抱着小兔纸傻笑的小修治,从楼梯上摔下来qaq的小修治,穿小洋裙的小修治,盘腿坐在沙滩上扬起一片沙子半遮住镜头、一脸桀骜不驯的小修治……
津岛先生看着看着,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这两年他的反侦察技术突飞猛进,我很少再有机会拍到了。”
津岛先生抽出最后那张修治和乱步鼓着脸颊斗嘴的照片,轻轻晃了晃,别过头,一脸痛惜地把它递到上野光面前。
上野光:“?”
津岛先生不情不愿,痛心疾首:“这个你拿着吧。我这里还有备份。”
上野光犹豫了一下,点头,从他手里抽出了那张照片。
还受到了点阻力。
津岛先生猛地扭回头来,控诉他:“你好狠心,你竟然就真的这么把它拿走了!没看出来我只是客气一下吗。”
津岛先生:嘤~
彼此熟悉了之后,成熟稳重的津岛先生时常露出这样幼稚的一面,尤其是在事情关系到修治的时候。
上野光低头看着那张照片,对此没什么表示,只是点了点头说:“下次注意。”然后就小心翼翼把那张照片收了起来。
死神先生拥有一块专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说是空间,其实大小更像是个收纳盒,里面放着对他来说很贵重的东西。
比如这张照片。
又比如那篇写完又被乱步撕了的、夸他的小作文。
津岛先生:qaq
“光,你好狠心哦。”
上野光想了想:“多谢夸奖。”
津岛先生:“……”
津岛先生非常生气,决定再也不让上野光看照片了。
但上野光手里已经有一张了。
还是张可爱合照。
嘿嘿。
说回这场鸿门宴。
中午十二点,鸿门宴正式开始。
津岛先生站在人群之间,自如地应付着不断凑上来的其他宾客。
上野光这些随行人员被带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和宴会主厅截然相反。
又小又暗,一堆人站在这里显得格外拥挤。
上野光一进去就走到角落,靠墙站着。
其他人慢慢都三三两两聊了起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那儿,谁都不理,甚至有特地过来找他搭话的,也都无功而返。
然后这些人就开始传,津岛先生带来的是个哑巴护卫。
社恐死神乐得做个哑巴,垂下头任他们瞎说。
明明这屋子里一共就二三十人,传到最后,他也成了个眼瞎耳聋不会说话的废物花瓶。
又因为留着长发,成了津岛先生给自己宝贝儿子找的继母。
“男妈妈”上野光:……
那果然还是哥哥比较好。
没过多久,挤在屋里的人开始被一个个叫出去,房间里的人一点点变少,没有人再聊天逗乐,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紧张的气氛里。
除了上野光。
很快,外面叫到了“津岛先生”。
上野光直起身,扫了刚刚传话传的最厉害的那个人一眼,那人看到他的视线,向后退了一大步,表情更加紧张,大气都不敢出。
上野光收回视线,一脸冷漠地推门而出。
跟在年迈的仆从身后一路走过数条错综复杂的长廊,最终停在一扇黑色大门前。
那位仆从向旁边让了让,做了个“请”的姿势。
上野光推门而入,沉默了一下。
这场面简直和他第一次见津岛先生一模一样。
他看着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真诚发问:“你们很喜欢这样吗?”
男人愣了一下,单手遮嘴笑了起来,看上去颇为愉悦。
“当然,我一向喜欢将其他人的心腹据为己有。”
上野光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我是说……花钱找很多人挨打。”
男人愣了一下,笑容僵住。
他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不是吗?”
上野光看了一圈他身边站着的那些壮汉。
“唔。”他沉吟片刻,“你们好像叫‘测试’。”
“测试?”男人重复了一遍,身体前倾,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那……你想接受测试吗?”
上野光被他盯的不太舒服,皱了皱眉,垂下眼。
“快一点吧,我赶时间。”
“是吗?”男人视线焦灼在他身上,低低地笑了两声,“可是我不赶时间啊。”
“我对你很感兴趣。”他朝后勾了勾手,立刻有人递来一个空酒杯。
鲜红的酒液注满酒杯,男人晃了一下杯子,递向上野光:“请。”
下一秒,上野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啪”的一声脆响,酒杯碎裂,酒液四溅。
男人愣住,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高贵的白色西装绣着金色的纹理,现在被一杯劣质的葡萄酒毁得一塌糊涂。
他脸上浮现出愠怒,动了动手,刚想叫这些人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随从一点麻烦,就惊愕地发现,围在他身后的那圈护卫已经全都倒地不起。
他慌乱地站起身,扶住椅背,警惕地看向身后。
那个衣领遮住大半张脸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持一把巨大的银色镰刀。深邃的黑眸如不见底的深渊,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吞噬。
男人已经无暇思考这个人是怎么将武器带入的这里,他在上野光淡漠的注视中吓软了身体,颤抖着跌坐在椅子上,五官跟着缩紧扭曲。
“你、你怎——”
他看着那双像是在看死人的眼睛,声音颤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完整。
上野光也有点惊讶。
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死神在现实世界,确实不被允许伤害普通人类,但如果这个人已经被列入黄泉之眼的“死亡名单”,那就另当别论了。
刚才的某一瞬间,那些人同时被列入死亡名单。
于是上野光直接用镰刀刀背把那群人都敲晕了。
房间里只剩下最后这一个。
这个男人的精神在一瞬间就崩溃了,他本来这次就不会命绝于此,上野光也不打算强行改变这人的命数。
他看着抖成筛糠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收了刀,准备离去。
大概是平时给乱步表演多了,上野光收刀的时候,下意识挽了个花。
闪亮的星辰碎屑纷纷扬扬。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声音,撒着娇埋怨:“啊!你竟然给别人表演!”
上野光眨了下眼,有些意外地看向门口。
乱步和修治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他们的身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出外面的冲天的火光。
修治笑着挥了挥手,甜甜一笑:“我们来接你们回家啦。”
他往旁边让了让,津岛先生靠坐在对面的墙上,嘴角带着一抹苦笑。
上野光走上前,揉了揉乱步的头。
“谢谢。”他顿了顿,“你们很棒。”
书上说,小朋友都喜欢被夸奖。
乱步哼了一声,嘴角不受控地扬起来,带点小骄傲地歪了歪头,蹭蹭他的掌心。
江户川乱步和津岛修治是两个与众不同的、智商高得出奇、行动力也强的离谱的小孩儿。
他们怎么得知这场宴会,如何预料到这场危机,以及、怎么造成的这场“事故”,怎么及时赶来这里,津岛先生和上野光都无从而知。
他们也并没有去过问。
这是属于这两个小朋友自己的秘密。
那场无人遏制也无法阻止的大火很快就烧遍整栋别墅。
津岛先生的车停在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上野光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逐渐拉开了几米的距离。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
一个和房间里的男人有八分相似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男人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火灾的影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向他伸出手。
“考虑来我这里吗?”
上野光微怔,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火海。
这场火实在剧烈,哪怕在这里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男人没回头,笑了两声,说:“别误会,我和他不是一起的,只是恰巧有一点血缘关系而已。”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财富、地位、权势……或者是你想要的其他任何东西。津岛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津岛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给你。”
他嗓音如琴音,声音中透着十足的诱惑力。
上野光堪堪将目光从火海收回,盯着他看了两秒,问:“你会做饭吗?”
男人愣了一下:“什么?”
上野光毫无感情地重复:“你会做饭吗?”
“我不会,但是——”
男人话还没说完,上野光已经丢下一句“我不去”,然后转身离开。
徒留他自己在原地错愕。
今天上午来的路上,津岛先生刚刚许诺会亲自叫他做饭。
上野光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待遇”。
他比较在乎乱步能不能在……
在他离开之前,吃到他亲手做的饭。
这是“哥哥”该做的事情。
接下来,津岛先生利用空闲时间教了他五天。
然后放弃了。
津岛先生不理解,这个人明明学习能力这么强,为什么却连一道最简单的炒菜都做不成。
整整五天,二十一次尝试,上野光甚至连炒鸡蛋都没有成功过。
津岛先生沉思良久,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把他带去了一个烹饪培训机构,打算让他和其他年轻人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上野光欣然接受。
针对“死神没有味觉”这个难点,他现在已经有了解题思路,只差最后一步尝试,培训机构这种一个样板,一堆参差不齐的仿制品的地方,正适合他进行这个尝试。
死神的眼睛可以判断出一切生物的灵魂状态,不仅是人类和动物,植物也一样。
所以,只要记住每一个东西做的好吃的时候的“灵魂状态”,即使没有味觉,也不影响他做出一份绝对美味的菜品。
只是这件事需要大量的观察实践,很费力气。
他现在还剩四天时间,能完成的菜不多。
不过如果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让乱步吃上他亲手做的饭了。
今天是周天,津岛先生带着两个小朋友去看美术展了。
展馆就在这附近,等上野光下课之后,他和乱步可以一起回家。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乱步小朋友也不可能答应来这里。
上野光一边想着,一边和其他人一样站在灶台边上。
他是48号,这个班级的最后一个。
紧接着,就听最前面那个老师不耐烦地喊了一句:“48号!你穿的什么衣服?快去换了。”
上野光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几乎连眼睛都要遮住。
“不好意思,我衣服不能换。”
“不能换???所有人都能,为什么你不行?”老师拍了拍桌子,瞪起眼来,又一次命令他去换衣服。
上野光皱眉思索片刻,点了下头,去后面更衣室施了个障眼法,又回来了。
老师上上下下打量他两圈,露出个勉强满意的表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就位。
开局的小冲突往往预示着整个过程都不会太顺利。
上野光有从之前买的那些书里看到过“校园暴力”这种说法,不过真的对此有所体会,这还是第一次。
这个培训从早上八点持续到下午五点,九个小时的时间里,上野光把人类迷惑行为经历了一个遍。
旁边的人做菜做失败了,怪上野光刚才往他的菜那儿瞟了一眼。
周围的人有什么垃圾全都堆到他这里,半天就成了座五颜六色的小山。
老师下来转的时候认认真真帮其他人调整,到他这儿直接二话不说开了大火,搞糊了一锅粥。
空闲时间其他人都在唧唧歪歪聊他,拿奇奇怪怪的眼神透着打量他。
不巧死神先生听力很好,对视线也挺敏感。
不过上野光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就只是闷头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和这些人比起来,乱步当然要重要太多了。
上野光拉了拉被别人当成口罩的衣领,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灵魂状态。
但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本来应该还在逛展览的乱步突然出现在了教室里,像个美食品鉴师一样,趾高气昂地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边,然后又挨个点评了一番,把每道菜都贬低得一文不值。
老师的那道菜尤其收重视。
上野光看着小朋友这种“维护他”的行为,垂下眼睛,藏起来的嘴角下意识翘起了一点。
正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过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上野光望回去,表情无辜。
他想了想,朝小朋友伸出手,说:“不跟他们玩了。”
他顿了顿,在其他人的注视中说:“跟哥哥回家。”
乱步站在台子上叉腰打量他几秒,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过来牵住他的手。
一大一小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乱步一边被他牵着走,一边踢开路边石子,闷闷地问:“喂,你就让他们这么欺负啊?”
上野光:“我不是很在意这些。”
“那也不行!”小孩儿睁大眼看着他,表情严肃,“我哥哥才不能被人欺负!”
“你可是死神欸!怎么能被他们欺负!”
上野光乖巧点头,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躲开疾驰而过的车辆。
“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了。”
两个人又沿着路边走了一段,上野光突然再次开口:“但是,我可以了。”
“什么?”
“给你做饭。”上野光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今晚就可以。”
死神先生说话算话,半路折去带乱步买了点食材,回家之后就拎着东西自己钻进厨房。
乱步靠在门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这才勉强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去隔壁房间了。
他翻了翻小书包,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信纸,举在灯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然后才缓缓抽出笔,往上写着什么东西。
晚上吃饭的时候,乱步没再产生撕掉之前的小作文的念头。
上野光进步十分明显,上一次做还完全不能吃,这次的饭菜就几乎可以媲美名厨。
这倒不是因为那个老师是“名厨”水平,只是上野光看了一天的灵魂状态,从里面琢磨出了一点规律。
乱步来的时候的最后一道菜,他就正在尝试这个规律。
现在看来,他琢磨出来的规律还是挺靠谱的。
上野光看着对面惬意地半眯起眼的小朋友,觉得心脏的地方满满的。
他伸出手,捏了捏乱步鼓起来的脸颊。
小朋友晃晃脑袋,哼哼两声。
“对了。”乱步放下筷子,含糊着声音,“你知道信吗?”
上野光微怔,点了点头。
“喔——”乱步咽下嘴里的东西,目光炯炯有神,“那、你之前受到过信吗?”
上野光沉思。
给他们传递任务的那个东西,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不算是信。
所以,他摇了摇头,问:“怎么了?”
乱步往前趴了趴,接着问:“那——我如果给你寄信的话,你能收到吗?”
黄泉界有一处地方,专门用来接收人间投递来的信。
不过那里已经荒废很久了,上野光曾经去过一次,那地方,各种乱七八糟的信堆在一起,像是一个废弃的垃圾场。
但这样一个地方还是有的,所以他实事求是地点了点头。
乱步小朋友兴奋起来:“那等你回去之后,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记得看哦!每一封都要看!还要记得回我!”
上野光突然沉默下来,深深地看着他。
乱步愣住,立刻变得有点不安,乖巧地坐回去,两只手绞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上野光:“我要带你离开的。”
“……嗯,对啊。”
“但是,那、那也不影响我写信给你嘛。”
“你过了奈何桥,就会把这些都忘掉的。”
“那我不过桥!”
“你不可能不过桥。”
“……”
沉默良久,乱步又问:“我是你弟弟吗?”
上野光:“是。”
“才不是!”乱步突然站了起来,手臂带翻了桌上的饭菜,碗碟哗啦啦倒了一片,砸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就只把我当成你的任务对象!”
上野光看着他,神色动了动,没有开口。
“你承认不就是了!反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乱步瞪着他,“之前那两次,我都知道!”
上野光皱起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对方打断。
“也不用拖到最后了,不然多影响你的业绩啊。”乱步往旁边跨了一步,站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咬了咬嘴唇,说:“你干脆今天就把我带走好了!”
“反正,反正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了。”他还没说完,已经委屈地哭了出来。
上野光看着一直在抹眼泪的乱步,沉默半晌,垂下眼,轻声说:“我不会带你走的。”
窗外骤然狂风大作,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急切地砸窗。
乱步愣住,抽噎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问:“什么?”
上野光低下头,一点点收拾起桌上和地上的碗碟碎片,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带你走的。”
碎片好像突然变得锋利起来,轻而易举地割破了上野光的指腹。
他没有理会那道伤口,在沉默中收拾好一切,走到乱步面前,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我不会带你走的。”
他第三遍说出这句话。
……
“所以,给我写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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