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并不是完全一样。

    这座天宫宛若新筑,并没有幻化出来的大殿那般古老神秘。

    就在这时,一道光影在上首侧方一处聚集。

    招凝低垂下眼眸,  看来那雷心并没有那般简单,并非只是变化书楼而已。

    “很好,诸位天骄都不错。”

    却听元神尊者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那声音含笑听起来格外的和蔼仁慈,但这仅仅只是表象。

    招凝随着众人一起叩拜,  随后便听尊者自言道,“吾名浩初。天宫之中无主,尊者入驻天宫,无尊卑之分,  唤吾浩初尊者便可。”

    “见过浩初尊者。”

    浩初目光划过众人,“你们做得很好,龙仙芝是我所需,我也不会平白占你们小辈机缘。得龙仙芝之时,听霜泷说起极寒宫天骄不到百年便有望结成金丹,那便顺势由本尊为你们衍算一卦,  瞧瞧你们的结丹契机在何方。待得尔等结成上品金丹,  可得天宫尊者传道指点。”

    此语一出,台下俱是激动,原来上品金丹是可以得天宫传道的,那功法理解和修行感悟岂不是一日千里。

    浩初尊者对他们的心思很清楚,  只是笑了笑,坐上席位,  不咸不淡地说道,  “好了,  不用这般恭顺,说不定百年之后,本尊还要指望你们呢。”

    在众人耳中这句话多少夸大极了,但也不敢多问,只依言起身。

    几人或多或少地偷看了尊者一眼,却根本看不清对方模样,不似被浓雾掩盖,而是缭绕着玄之又玄的表象,使他似虚似实,无法窥探。

    众人心中骇然,重新低下头。

    “一个一个的来吧。”浩初尊者道,“不过,本尊者不是很擅长衍算天机,只能大致粗略算出你们契机所在方位。”

    聂志远上前,“尊者过谦,能得尊者衍算契机,是我等百年修来的福运,还请尊者一试。”

    “我知道你小子,极寒宫的筑基首座,能在九州数得上名号的筑基境小辈。”浩初尊者笑了笑,抬手一指,却见聂志远身前出现一团灰雾,灰雾中雷光闪烁,那是法则的力量。

    “以你道心观想于此。”浩初尊者平淡出声。

    聂志远不敢耽搁,依言照做,很快那灰雾中闪烁的雷光更加频繁了,片刻之后,雷光往中间聚集,竟汇成了几个太古雷纹。

    即使是极寒宫的筑基弟子首座也没办法熟知太古雷纹的字样,只得等浩初尊者解答。

    浩初尊者斜倚在凭几上,微阖着目,却对一切心中有数,只说,“你往汴州修真界去,二十年后道统现世,或许是你的机缘。”

    聂志远心中惊喜,二十年,对于修行者来说结丹二十年并不算什么,他惊讶的是道统,这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激动,若是上古乃至太古传承,那便说明他日后必定有望元神了。

    他重重向浩初尊者磕头,缓缓退下,与湛雪旋插肩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湛雪旋满是羡慕和憧憬,聂志远稍稍颔首给予鼓励,湛雪旋这才上前。

    招凝向来不喜贪早,只平静旁观他们。

    湛雪旋得到的契机反馈是在五十年后的西极魔荒,这让湛雪旋有些失落,但转而又镇定下来,只要得结丹契机,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西极魔荒,她都会去闯一闯。

    进来天宫的一共有四人,还有一人是三名普通弟子中的一人,这位得了天大的机缘来到天宫上,得尊者指点,直到现在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测出的金丹契机却同聂志远是一样的,也是二十年后汴州道统。

    那一瞬间,普通弟子感觉到身后好似凝聚着一股寒意。

    结丹契机并不代表着一定就能结成金丹,更不代表着这契机就独属一人,同时也并不意味着结丹契机只能一人凭此就能结成金丹,机缘这东西,玄之又玄。

    他们并非竞争关系,可象征这天道机缘的结丹契机,天骄同普通弟子契机相同,好似意味着什么事,比如结成的金丹并非上品。

    待三人衍算过结丹契机,便轮到招凝了。

    “见过浩初尊者。”招凝单独一礼,浩初尊者目光在她身上划过,只是浅淡的“嗯”了一声。

    招凝见浩初尊者没有其他言语,便静心观想灰雾法则,一瞬间好似置身于虚空之中,无数光怪陆离扭曲的画面在虚空中延伸,又被其他的画面覆盖,耳边传来诡异的声音,好像是雷霆法则聚了又碎,碎了又重聚。

    她并没有惊惧,视线全神贯注地落在面前的灰雾之中,灰雾中雷光闪烁不定,许久都没有停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几道目光落在她背上,那目光中有惊讶,有轻蔑,还有迟疑,似乎再说,难道她不能结成金丹?

    招凝仍旧镇定,有秦恪渊衍算在前,招凝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结成金丹。

    只要尊者不出声,她可以安静的等着,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灰雾中突兀闪过一道金光,转瞬即逝,十息之后雷光如其他三人一眼出现了太古雷纹。

    但却只有一字。

    却听浩初尊者轻“咦”了一声,招凝抬眼看他,却不知何时浩初尊者已微微直身,招凝礼身询问,“还请尊者解惑。”

    浩初尊者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目光在灰雾雷纹和招凝身上来回逡巡,好半响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又倚在了凭几上。

    “就是你发现的龙仙芝吧。”

    “是晚辈。”

    浩初尊者说道,“那由本尊亲自给你指点一个方向吧,往东南方去。”

    只有一句话,不想是太古雷纹的解读,好像仅仅是浩初尊者的一个指点。

    连粗略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招凝抬眼看浩初尊者,似乎隔着那玄之又玄的法则看到他审视的神态。

    只听浩初尊者又道,“你可以结丹,并且随时随地。”

    这一瞬,招凝心中一咯噔,她想到寂灵之府静静安放的紫阳蕴神丹,有紫阳蕴神丹在手,她当然能随时随地就结丹,但是她求得不是中品金丹,而是上品金丹。

    招凝压下心绪波动,又恭敬问道,“不知尊者可还有其他指点招凝之处。”

    浩初尊者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看着浩初尊者手上把玩着龙仙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取出来了,却听他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你这龙仙芝接着有些烫手,希望不是如本尊想的那般。”

    招凝不懂他的呢喃,她也没有能力去让浩初尊者解释清楚。

    只见浩初尊者袍袖一挥,就将面前的灰雾散去,“好了,此事已了,你们出天宫吧。”

    众人不敢久待,依命向浩初尊者告退,招凝临走前又抬眼看了浩初尊者一眼,浩初尊者到底在想什么,她的金丹契机难道真的是已经获得的紫阳蕴神丹吗?

    招凝不能多思,缓步坠在后面退下。

    浩初尊者待人走后,聚着龙仙芝看着,“倒是奇了怪了,为什么天道衍算的金丹契机是一个‘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有,为何法则中会有一丝契机牵连上天宫,难不成是因为本尊得了她这龙仙芝,日后在她结丹之时还要帮她一把?呵,笑话,本尊为什么要帮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天机越是妄图让本尊这般做,那本尊偏不,小姑娘,你自己去寻你自己的契机吧。”

    他哈哈大笑,转而消失在天宫之中。

    招凝站在天宫大殿前,在下天阶之时,抬眼向天宫顶上看了一眼,天宫接天,云海遮挡了天宫之顶,但还是能隐约看到,天宫之顶上并没有所谓锁链困锁曜日的景象,这天宫仅仅是虚影,真正的天宫怕是还在九州之上的虚空中。

    她微微抿唇,好不容易站到天宫上,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袍袖中指尖微动,一只轻羽落在招凝手上,清透如无形的轻羽微微浮动,冥冥中好似有一丝波动,接连某个来自洪荒的力量。

    但一切又戛然而止,招凝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将轻羽收回,再慢慢走下白玉天阶。

    聂志远等人已经站在极寒大殿外了,他们在等招凝一起重新进入大殿禀报。

    这些许时间,聂志远同那与他相同结丹契机的普通弟子互相打量着。

    聂志远笑道,“这位师弟是哪一殿的师承?”

    “月清殿三清□□大法,我是此代传承。”普通弟子颇为有礼。

    “我知道,此大法不好修行,师弟果真前途无量。”聂志远面上的笑容更深,“不如师弟随我一起外出历练,前往汴州,毕竟我的结丹契机是一样的。”

    普通弟子面上也是隐晦的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湛雪旋看着他们两暗地里相冲,见怪不怪,见到招凝下来,却是安慰了一声,“招凝仙子,不要多虑,浩初尊者既然说契机在东南方,就还是有上品金丹的可能。”

    她猜测浩初尊者口中那“随时随地”指的很有可能就是下品金丹,对于极寒宫来说,想取一颗金丹境界的妖丹,只要上人一出马,必是手到擒来,更何况他们在山涧中刚刚获得了一枚三阶妖丹。

    招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有劳雪旋师姐挂怀,招凝自知结丹不易,既有机会便会去看一看。”

    聂志远见人都已经到齐,便招呼着大家一起进殿拜谢。

    众人刚走,天阶便消失了,而天宫也缓缓隐去。

    刚进入极寒大殿时,就听到一声怒声,“不可!”

    这是极寒宫主的声音,他们惊得在原地顿下脚步,招凝不知极寒宫主的性子,但聂志远等人却是熟知的,极寒宫主看似冷峻,实在待人周到而和善,只是不苟言笑而已。

    而这声怒吼,是他们第一次听见宫主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师姐,此事太过儿戏!极寒宫是不会同意的!”极寒宫主没有在意几人入殿,他站在霜泷上人侧前,神色很是不好,一边同霜泷上人说道,一边盯视着羽辰。

    “为何儿戏?湛游师弟,已经五千年了,我等待了五千年了。”霜泷上人话是对极寒宫主湛游说的,目光却转而看向羽辰,带着一丝古怪的含情脉脉。

    羽辰回视,目光中是情谊,以及深藏的忧虑。

    “阿辰,你觉得呢?我们即日合籍大婚,你愿意吗?”霜泷上人的声音很好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优雅而清灵。

    但这话却让刚入的三名极寒宫弟子如遭雷劈。

    太上长老要大婚了?和五千年前的孽缘大婚?

    这是什么荒诞的故事,整个极寒宫的奉作神灵的太上长老竟然要与妖族大婚,这是要跌落神坛吗?

    三名弟子想不通,极寒宫主湛游也是想不通。

    却听羽辰浅笑着说道,“霜泷觉得好,便好,我都听你的。”

    那语气中带着眷念,带着肯定,带着不悔。

    招凝抬眸,窝在羽辰怀里的小冷彤已经不见了,殿上只剩下高台上三人和他们四人。

    湛游气不打一处来,“师姐,这事由不得你自己,你是极寒宫的太上长老,你若是和妖族合籍,让我们极寒宫如何在承玄、在九州立足。”

    霜泷上人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那又如何,我已经是元婴上人,我自己婚事还能让你们指手画脚?若是耽误了极寒宫,那我这太上长老不做也罢!”

    “师姐!你若是执意那不修边幅的石越泽就算了,你却为了这么一个妖族放弃极寒宫,当真是……是……”

    湛游猛然打断她,他手指在半空点了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直接甩袖,大步从台上走了下来,同他们四人擦肩而过,看也没看一看。

    四人错愕地向大殿外看去,却见湛游一路走出了视线,他已经气恼到连法术都忘记用了。

    “霜泷,不必如此。”羽辰声音很温和的。

    “这是我的选择。你不用管。”霜泷上人神情淡淡的,“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五千年了,我不想再等了。”

    羽辰轻轻叹了一声。

    “你们……”霜泷上人的目光落在他们四人身上,众人回神连忙拱手作礼,她接着道,“你们是极寒宫的天骄,莫要走了我的老路,好好修行,好好去寻结丹契机,没有什么比修为更重要,去吧。”

    霜泷上人似没有心思多说什么,众人只得应声退了出去。

    招凝回到洞府,对结丹契机的意外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许是在秦恪渊留言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闭目修行,却意外的没有进入到寂灵之府中。

    时间缓慢游走而去,圆月硕大,挂在天际,直到云雾浮动,将圆月半遮半掩,极寒宫陷入沉寂和昏暗中。

    招凝周遭空间逐渐扭曲,所有画面不成形状,只有扭曲抽象的色彩。

    睁开眼,却见面前出现一团扭曲的发光体,那发光体明亮却意外的不刺目,数道锁链困锁着发光体中的生灵。

    那是一只三足神鸟,光华从它身上绽放而出。

    ——金乌。

    招凝起身见礼,“金乌大人。”

    “小家伙,你怎么会有噎鸣的冠羽。”那声音仿佛来自洪荒,空洞而厚重,“噎鸣那怂鸟还没有死吗?”

    招凝提出一盏宫灯,宫灯中噎鸣之魂游曳。

    “哈,噎鸣,怂鸟,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小女在一处秘境中偶遇远古大殿,得后土娘娘传见,将噎鸣之魂托付于我。”

    金乌的语调正经了些许,“后土娘娘是不是在寻轮回池?”

    “正是。”

    “我知道轮回池在哪里。”金乌幽幽说道,它目光落在招凝身上,却并没有再说下去了。

    招凝懂得这眼神,抬眼又看着金乌的状态。

    “金乌大人要小女做什么?”

    “哈哈哈。”金乌大笑,“小家伙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很简单,我告诉你轮回池在哪,你帮我找一个人,让他来天宫找我。”

    招凝却似婉拒,“九州之大,小女实力有限,若想找一人比大海捞针还难,金乌大人高看我了。”

    “我不急。”金乌忽然说道,“我可以提前告诉你轮回池在哪,你慢慢找。”

    招凝垂眸,并不是金乌信任招凝,而是这种传说生灵面前每一句话都是天道见证,违背或者欺骗都会遭受天谴的。

    好半晌,“遵照大人法令。”

    “不错不错。哈哈。”金乌目光落在她身上,“轮回池在幽都最底层,但现在还在不在,我便不知道了。”

    招凝猛然抬头,有种被金乌耍了的感觉,金乌却笑,“这种神灵之境自成玄妙,它的行踪虚无缥缈,我只能告诉你,它在大破灭时被人封禁在那里,只是几万年过去了,我也被困锁在这里几万年,我又如何能知道。”

    一瞬间整个扭曲的虚空好似都成了金乌的影子,它两只硕大的眼睛无处不在的盯着招凝。

    “去找一个舞蛇的异族,一手青蛇,一手黄蛇,是他的标志。”

    招凝拧眉,“金乌大人,天下御蛇之人众多,哪怕是凡俗杂耍之人亦有可能,如何能判断是您要找之人。”

    “你会知道的,他的命运与你有交际。”

    “不要忘了。希望我下一次见到你时,能得到一个好消息。”

    发光体越来越遥远,直至完全消失,周遭的扭曲开始还原,直至变成原本模样,没有丝毫异动。

    招凝从洞府中走出,这偌大的九州如何去找一个舞双蛇的异族,又如何去告诉他,他要去救金乌。

    即便金乌没有说,招凝也懂得,金乌想要找这个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逃离天宫束缚,也不知哪位大能有这般能力,竟然将远古神鸟束缚在天宫之上,只是为什么要将金乌束缚在此地?

    招凝抬头看天,这天上到底缠着什么秘密?

    本思考着,忽而有一滴水从头顶云层滴落,招凝下意识伸手去接,却不是雨水,而是酒水。

    她微微一惊,后退了两步,抬眼去看,却见不高不低的云层中有一片单独的浓云,云层纯白好似棉花,棉花中深陷着一模糊的身影,他正躺在云层中正大口大口地灌着酒。

    招凝还以为是那嗜酒如命的高真人,本想直接走,却听上方之人注意到她的视线,摇摇酒葫芦,满是醉语道,“对不住啊,小姑娘。”

    “真人随意。”并不是高真人的声音,这声音陌生极了,但是能驾云的修真者只能是金丹真人。

    极寒宫中藏龙卧虎,真人更是数十之数,招凝并不多心,只是微微拱手便要回自己洞府去。

    却听那人这时忽而轻“咦”了一声,在招凝转身之际,忽然一柄剑插在招凝身前三尺处,紧接着云上的真人就飘了下来,稳稳的躺在剑端上。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转眸看招凝,“小家伙,你身上怎么会有云丝千幻斗篷。”

    招凝退了两步,心中惊愕,云丝千幻斗篷一直隐匿在身上,本身就有幻化和隐匿的属性,很少有人能察觉到。

    她面上波动不显,飞快的打量了对方一眼,这真人形状褴褛,一身破旧的道袍,衣摆下方都撕裂出好几道布条,袍上甚至有几块颜色鲜艳的补丁,而头发更是乱糟糟的如同鸡窝,下巴胡渣根根分明,满脸醉醺醺的模样,但眼神却格外清明而犀利。

    招凝并没有感觉到恶意,好似他只是好奇的随口一问。

    “这是长辈相赠。”

    “哦?是吗?”那真人翻身而起,一手提着葫芦一手提着剑,随意的好像一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他凑近招凝几分,斜着身子看她模样,“秦恪渊送你的?你是他女儿?”

    “……”招凝一阵无言,只垂眸说道,“是招凝师叔。”

    “师叔,哪种师叔,寻常宗门弟子境界排序的那种师叔,还是一脉传承有师承的那种师叔?”谁知这位真人追根究底,又逼近招凝两分,招凝只得跟着后退半步,说了句“前者”。

    “哦,那就是只是同宗之人,没有辈分了。”他又凑近,上下打量招凝两眼不够,又围着招凝转了一圈。

    招凝不知他为何纠缠此关系,安静站在原地,便问,“不知真人名讳,似乎同秦师叔很是熟识。”

    “也不算熟识。”打量了两眼之后,他身形一闪,便又躺在了几丈外的大石头上,举着酒葫芦遥遥敬了圆月一下,再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喝完又叹了一声,“不爽啊,不爽。”

    他瞥眼看招凝,“只是当年上古战场偶遇,他抢了我一件东西。”

    招凝微顿,虽然这真人话与秦恪渊有冲突,但是这般随意甚至带着调侃说出来,必不是恶意。

    心中警惕卸去几分,她往那真人靠近些许,那柄模样怪异的长剑就插在地面上,他的手掌摊开,上面满是老茧,显然是常年练剑练成的,再加上他隐隐透露出来的锋锐气质。

    招凝想,这是一位剑修。

    但极寒宫中几乎都是修行冰、风类的大法,没有修行剑道的。

    招凝思绪一转,朝这真人礼了礼,“当年之事想来早有结果,剑真人无需挂怀。”

    那真人喝酒的动作一顿,翻身坐起,大马金刀,手肘撑着膝盖,伸长脖子探究招凝,“好你个小姑娘,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好猜的。”招凝淡淡说道,“曾听闻,汴州修真界的剑真人为铸本命剑上极寒宫求极寒之心,为表诚意在极寒宫做杂役。”

    剑真人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喜欢你这说法,这说的我好像不是那么无赖了。”

    招凝无言,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真人能这般直接说自己是个无赖。

    他撑着下巴,手掌被自己的胡渣扎得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甩了甩手,看着招凝,“别叫什么剑真人了,难听死了,不知道还以为是‘贱’呢。本真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万剑宗石越泽。”

    “见过石真人。”招凝依言换称谓。

    却听他又道,“小姑娘是来找你家师叔的,真可怜见的,你师叔这会儿怕是找不到了。”

    招凝沉默,既不想反驳,也不想承认。

    “当年我们一群七八人筑基期就深入上古战场,最后出来的也不过三人。后来相继结丹,而这家伙结丹最晚,却数年时间就不知道用了哪门子的秘术直接飙升到元婴期。可有什么用呢,昆虚那摊子烂事还没解释清楚,又杀了三个元婴老祖,自己就搭进去了,怕是再也从那鬼地方出不来咯。”

    招凝听他这般说秦师叔,抬眼看了一眼,眼神很冰,石越泽愣了一下。

    就听招凝道,“那石真人在自己借酒消愁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不到极寒之心。”

    石越泽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招凝颤了颤,“你这小姑娘居然这般怼我。”

    招凝低眉,神色一如往常,好似刚才说话的不是她。

    石越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挠挠杂乱的鸡窝头,又灌了一口酒。

    “老子才不是为了什么极寒之心借酒消愁呢,为了那没用的死物我愁什么。”

    招凝抬眸看了眼,又淡定垂下,“哦,那就是为了霜泷上人,您在极寒宫几年了都没有得到霜泷上人的青睐。”

    石越泽这下子真的不淡定了,指着招凝“你你你”了半天,甚至跃下大石头在旁来回走了好几步。

    又突然气急败坏地出现在招凝一侧,“你这小姑娘嘴怎么这么毒,知道就知道了,非要说出来。老子不就是挖苦了姓秦的几句。”

    招凝低眸,不再言语。

    石越泽硬是来回走了十几圈,猛地灌了好几倍酒,脸都通红了,这才一摇一摆地瘫回大石头上。

    “罢了,那家伙坐……”被招凝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他咯噔着把“化”字咽了回去,“……老子不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招凝便也不再多说,“既然如此,石真人慢慢喝,我回去修炼了。”

    她转身,却又被石越泽叫住,“哎,小姑娘走什么走,你不是说老子借酒消愁吗,坐下陪老子说说话,帮老子消消愁。”

    招凝无奈,她一转身就看见,石越泽骨碌坐起,而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石越泽见她没走,也没有坚持,“行了,你们仙子就会讲究,怕脏。”

    他斜撑着身体看月亮,“你说,这霜泷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和那来历不明的妖族合籍成婚呢?老子在这极寒宫鞍前马后,极寒宫每一座浮空山峰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每天送她一座最纯净的冰雕小人,她怎么一点都不感动呢?之前没这来历不明的妖族的时候,她就宁愿接近她那虚伪的师弟,也不愿意看我一眼。”

    石越泽这不是想得极寒之心,这是想得霜泷之心。

    招凝心中轻叹一声,说道,“怎么是来历不明呢?那妖族是小冷彤的亲生父亲……”

    “是又怎么样,那妖族能当爹,我就不能当爹了?”石越泽直接回怼道。

    招凝一时间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便换成另一问答道,“极寒宫主是霜泷上人的师弟,且冷峻俊朗,境界又高,自然是亲近些。”

    “诶,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时候还挖苦我。”石越泽忽而站起身来,一展手臂,像是在向招凝展示自己一样,“你且看看,老子哪里不英俊?修为哪里低了?”

    “……”招凝不想揭穿他。

    石越泽自己其实心里门清,又窝囊地缩坐在大石头上,“不就是差了五千多岁,修为差了一个境界,又有什么?像我这般两百岁不到的上品金丹,整个九州有几个,就他湛游二百岁时还是个筑基小儿呢!他现在那年轻模样,还不知道是吃了多少颗驻颜丹维持的,五千岁算什么,他不也差了两三千岁吗?”

    招凝自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

    保持沉默,只听不说。

    石越泽像是有无数句话堆在肚子里,巴拉巴拉说了半个时辰。

    最后喝完最后一口酒,说道,“想当年,我在遗府中遇一女神像,一遭惊为天人,日夜在女神像下待着,不停地雕刻小像,就为了刻出与女神像一模一样的神韵的。我足足刻了上千小像,终于换得女神神识降世。我以为这是我与女神的缘起,他娘的,没想到,就这么结束了。”

    招凝微微掩嘴,略显艰难地维持住淡定神色。

    “你是不是在笑?!”

    招凝淡定撤手,“石真人看错了。”

    石越泽狐疑地看了招凝一眼,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在喝酒,却一滴都倒不出来,泄气地仰躺在大石头上,似要就这么睡过去。

    招凝见状便说,“石真人,虽说没了霜泷上人,你还有剑啊,不是说,剑都是剑修媳妇,你看开些。”

    石越泽白眼看她,提剑一指招凝,“把这剑烧了,给你师叔当媳妇要不要。”

    经过石越泽半个多时辰的絮叨,招凝已经很淡定他没有分寸的玩笑了,只平静告诉石越泽,“石真人,我师叔不是剑修,再说我多一个师娘少一个师娘,没差别的。”

    也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石越泽,他一个激灵从大石头上直起身子,又狠狠打量了招凝一眼。

    “小姑娘,你说认真的。”

    招凝看他,“这哪里有假了。”秦恪渊却是不是剑修啊。

    “行。既然他不要,那我就给你!”下一刻,石越泽忽然甩开剑,手掌成爪,一股吸力从他手上传来,招凝一惊,云丝千幻斗篷一闪,整个人强行瞬身离开石越泽的控制范围。

    却不想石越泽跟着一动,就出现在招凝身前,一脸莫名,“小姑娘躲什么躲,老子又不是要害你。”

    招凝微微一顿,那他刚才那强势的手段是为什么。

    “当年我忽悠你师叔来我万剑宗修剑没有成功,想来忽悠你也是不行,这么好的苗子不修剑道真是可惜。”

    他幽幽说了几句,奇异带着一分怨怼,而后指尖凝聚一点灵光,向招凝眉心虚点,那灵光猛而注入招凝识海之中,紧接着一篇名为云深七重剑的剑法呈现。

    “此剑法只有前三重,是当年云丝千幻斗篷一起出世的剑法,既然云丝千幻斗篷给你了,这剑法便也是你的了。”

    他一撤手,灵光瞬而散去,招凝意识一清,震惊石越泽竟这般直接给了一套剑法。

    她拱手欲谢,却被石越泽拦住。

    “不用谢我,就当是见面礼,或者当是让剑法同云丝千幻斗篷发挥它最强悍的威力,或者作为你这小姑娘陪我絮叨半个时辰的谢礼也成。”

    本起了一丝感动,被石越泽这一连串的由头给硬生生压下去了,好似招凝成了吃亏的。

    招凝无奈,“不过怎么说,得真人赐,招凝感激不尽。”

    石越泽摆摆手,转身往边缘走,直至走空,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倒下,身下立刻聚了一团柔软好似棉花的云层。

    他声音闷着,“小丫头,好好修炼,回头结丹了,到万剑宗来找老子,切磋切磋。”

    招凝见他驾云向远处飘去,好似是出极寒宫的方向。

    “石真人,这是要离开了?”

    “我本来就要今夜走,不然还等到他们大婚,再借酒消愁一次吗?走了!”

    招凝目送远去,遥遥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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