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放松的一瞬,苏亦梨突然心生悲哀。她竟然在此刻对赫野放下了恨意,甚至生出了一些依靠的信任。
眼泪本就未干,鼻子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努力咬紧嘴唇忍回眼泪,抑制身体的颤抖,还是在赫野脱掉外衣时忍不住低声斥道:“你也是畜生么!”
下一瞬,赫野的外衣落到她的头上,将她整个上身一起盖住。
察觉赫野对她没有恶意,苏亦梨有些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突然恢复的全身重量,向后一倒,竟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没有说话的赫野一伸手,捞住她的手臂,用外衣将她裹住,一把抱了起来。
苏亦梨惊叫一声,转瞬立即咬紧牙关不出声。不论怎样,现在浑身药味的赫野救了她,或者说,是解围。
头被上衣盖着,苏亦梨看不到赫野的表情,也看不到赫野走的路,猜想着他要将自己带去哪里?
这里是军营,是把自己送去赫连宗英的帐篷么?
这几天被绑在树上淋雨,苏亦梨其实很冷。赫野的怀里很温暖,让她总想靠上去。好在她还时刻提醒自己敌人是谁,这才用尽力量蜷缩着身体,戒备着。
“为什么救我?”
沉默良久,赫野率先开口问道,声音很低。
惊魂初定,苏亦梨想到屏溪关的大火,不仅又气又疚,低声答道:“你放火被人发现,若不是我逃得快,早被抓到秦其叔面前。百口莫辩,我留下能有命么。”
“这和救我没有必然关系。”
“关门前在混战,我一个人怎么逃出来?”苏亦梨大大的黑眸里满是愤怒,颇有些责怪赫野明知姑问之意,然而,有衣服盖着,赫野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被抓?”赫野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继续追问。
“看到了。”苏亦梨微微抬了抬下巴,隔着衣服依旧看出倔强又心虚。
赫野没有再问。
虽然内心里,赫野认为仍旧有必要继续确认心中的疑问,但想象着苏亦梨色厉内荏的模样,赫野心底某一处忽然生出一丝懈怠,随即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疲倦,不想再问。
“关门是你开的吧?”
轮到苏亦梨询问。
赫野没有回答。
“你本可以直接冲出来,为什么又回到营房?”
苏亦梨想了很久,依然无法想通赫野回去的目的。
他的任务就是策应骊戎军打开关门,没必要在撤退之际又深入虎穴。虽然想过是为了自己,但苏亦梨始终不认为赫野有这样的善心,更多的还是另有目的。
扭头看着远处的火光,再转回头,赫野淡淡地瞥了苏亦梨一眼,低声道:“你是我的女人,回去带你离开。”
苏亦梨皱眉——这句话对她来说,是耻辱。
更令她气愤的是,刚刚赫野才说过,自己是赫连宗英的女人。
而且,她坚信赫野救她的原因不会如此简单,但被人惦记的感觉仍令她心头一颤。
及时收敛心绪,苏亦梨冷哼:“当时,你不怕我叫人抓你。”
“我若被抓,必会攀咬你,你便脱不开干系。在谷中没有受过的酷刑,怕是要在祁军那里好好体验一番,再无二王子可以保你周全。”
保我周全?!方才那样便是周全?
苏亦梨几乎要冷笑出声,却霍然发现自己内心里对赫野的责备本就毫无理由,他们是敌人啊。
迅速收敛失控的情绪,梗了梗脖子,苏亦梨苦涩又略带骄傲地说道:“那是我祁国关隘,我是祁国人。”
“你是祁国的叛徒,楚正被你刺伤,如今生死难测。”赫野语气平淡,然而听在苏亦梨耳中却有些讽刺意味。
顿了顿,赫野眼神忽然深沉,直勾勾地看着上衣之下的苏亦梨头部轮廓,若有所思地问道:“其实,这是你们的苦肉计,为的就是让你继续回到我们这里来探查消息,是吧?”
看不到苏亦梨的反应,但手臂碰触到的她的身体倏地有轻微的僵硬,赫野知道,他早已存在心中的猜测,中了。
苏亦梨设想过被赫连宗英或者赫野质问这个问题该如何应对,但此时听到,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就紧张了一下,然后才强撑住精神回答:“我一个无颜返国的人,陷入你们这狼群之中,即便知道什么消息,又怎么送出消息?”
“你可以用树枝挑断身上的绳索、刺伤我骊戎士兵,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赫野接口,“还好他们四个撞破你的诡计,否则若是半夜被你逃脱,可当真危险。”
转而又冷笑一声,说道,“不过千算万算,你却算不到——李荁怕死。”
苏亦梨闻言,目光瞬间便冰冷起来!
“果然是她?!”从牙缝里慢慢挤出四个字,苏亦梨不再说话,但心绪翻腾得几乎窒息。
在赫野放火后不久,苏亦梨便醒过来,立即出去找到监视他们的士兵,要求见秦其叔。士兵们看到赫野不在房间,彻底相信了苏亦梨的身份,带她去见了秦其叔。
说明来龙去脉后,秦其叔确认苏亦梨的计划已经被赫连宗英知晓,并被将计就计,但秦其叔坚信赫连宗英和顾闯并非看穿苏亦梨的计划,而是有人提醒他们。在龙溪谷,知道这个计划的还有一个人——李荁。
苏亦梨不相信李荁会出卖自己,一定要坚持返回龙溪谷,一来去证明自己的坚持,二来,她还想救出谷中的其他人。
此时,不需要回到谷中,她已从赫野口中确认泄密者是李荁,打击之大,自然无可言表。
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冰冷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蜷缩、赫野停下脚步,带着一分若有似无的关切,轻声道:“你没事吧?”
平素牙尖嘴利的苏亦梨只觉得他在假惺惺、实则嘲讽自己的愚蠢,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卑鄙!”
“你不是也用苦肉计来骗我,难道比我高尚?”赫野不以为忤,更是一挑眉,继续道:“其实,你和苏亦安是一种人——为达目的,心狠手辣。明知回到我们军营会面临什么,还是回来,你对自己都如此决绝。”
这言论是苏亦梨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只觉刺耳异常,又震惊诧异,难以接受。
沉默中回想自己的行为,竟觉得赫野说得有些道理。然而,强烈的自尊让她不能接受赫野对她的断言,心中的怒气和怨气则如同烈火浇油,“嘭”地爆起。
“说得好像你是善类一样!一窝侵略别国的豺狼!”苏亦梨怒斥。
内心的煎熬让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回去,只能继续色厉内荏。
“祁国能有如今的领土,也是不停吞并周边部落的结果,大家本质都是贪婪,不过是时间作祟,模糊了记忆罢了。”赫野从容反驳。
祁国虽然已有十几年未曾动过刀兵,但过往的战争也没有被人忘记——苏亦梨哑口无言。
一时无法再反驳,苏亦梨开始分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对话。
侧耳倾听,听到水声,微微挣扎着又开口道:“我想洗把脸。”
赫野没有回应,却转了方向,将她带到水边。
一条大河在暗淡的光亮下映入眼帘,仍旧是龙溪的支流,水流湍急。
“这里可以站。”赫野将苏亦梨放下,指着一处能下脚的地方,说道。
苏亦梨本意是要脱离赫野的怀抱自己行走,现下终于如愿,自然不听赫野的提醒,迈步便要站到一旁去。明明看着很踏实的河边,左脚刚踩上去,泥水下陷,立即便被淹没了脚背,吓得轻叫一声。
赫野长臂一伸,粗鲁地将她扯回到自己选中的地点。
不说话,反倒是最犀利的讽刺。一身冷汗的苏亦梨红了脸,讪讪地缓缓蹲下,撩水洗漱,最后简单处理鞋上的泥污。
赫野也不催促,直到她收拾完毕,这才扯着她的手臂拉起她,在苏亦梨不停扭动抗拒的排斥之下,将她带去赫连宗英的军帐。
赫连宗英看着衣衫不整的苏亦梨,目光最终落在她雪白的右肩。
眸光倏地闪了一下,赫连宗英淡淡地下令:“都退下吧,今夜好好歇息。”
赫野嘴唇一动,想要说话,最终,还是和其他侍卫一起退了出来。
放下帐帘的一瞬,赫野仿佛看到了苏亦梨投向他的怨恨的目光。
脚步声远去,军帐之中,只剩下苏亦梨和赫连宗英两人。
赫连宗英仍坐在简易的桌案前,看着一张羊皮地图,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却又始终令苏亦梨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被赫野扔在床榻上的苏亦梨做好了再次反抗欺辱的准备,却等不到赫连宗英的行动,渐渐有些焦急。
听着床榻上清晰的呼吸声,赫连宗英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戏谑道:“不用等我,先睡吧。”
明显的,那一边的呼吸声又急促了一些。
这种仿佛夫妻一样的语气激怒了苏亦梨,咬了咬牙,苏亦梨忽然涨红着脸问道:“你说我是你的女人,赫野说我是他的女人,我到底是谁的女人?”
赫连宗英深沉的目光看着地图上的屏溪关所在,幽幽答道:“在谁帐中,便是谁的女人。”
苏亦梨皱眉。
片刻后慢慢起身,本想伸手去拉扯破碎的上衣遮住肩头,但手指一抖,狠狠地握了握拳,随即松开,任凭那破布挂在手臂上,缓缓向帐门走去。
边走边道:“既如此,我选赫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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