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相争,所过之处,无不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皇宫内乱成一团,惊鹊四起,火光冲天,尖叫声哭泣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宫女太监纷纷卷起包袱逃离皇宫,大难临头任谁都想方设法的要活下去。

    阿酥在慌忙逃窜的人群里拼命找寻着白榆的身影,她找遍了昭和宫和白榆平时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阿酥不怕死只怕孤独,从前她都是一个人,在遇到公主之后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她只想要找到公主,她要公主活下去,哪怕用上她这条命贱命换公主一世平安喜乐。

    土地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玄武道上,寥寥无几的守城士兵已经被逼到了金銮殿前。

    半个时辰前,在宣告开战的锣鼓奏响之后,敌军便以势如破竹的攻势对城墙上的士兵展开攻击。北国将士疏于防备,且与匈奴交战正逢最关键时期,主力部队都调去了前线战场,留下来镇守皇城的都剩了些伤兵、老兵。

    御林军将领韩曲风在赶往皇城的路上遭遇伏击,双方在另一个战场上交战正酣,敌军且战且退又刻意封锁住去往皇城的路线,他一时难以脱身。

    守城士兵被敌军一波又一波仿佛烈火燎原的攻势打得伤亡惨重,面对有备而来势头正盛的敌军,坚守在威压之下的守城士兵节节败退,即使占据地形优势也无力回天。

    城门是最后的防守线,一旦被破,整个北国都将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最后关头,奈何建了百年有余的城门也架不住势如燎原的攻击,伴随着一声巨响象征着这个国家的百年繁荣轰然倒地。

    铁骑踏过城门,践踏过无数无名士兵的尸·体,屹立了百年的城门也在马蹄下拆分得七零八碎。

    所剩无几的北国士兵不过是架在屠刀下的待宰羔羊。

    望着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的敌军军队,士兵们心生胆怯,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缴械投降。

    一个长相俊美却面无表情的男子骑着马缓缓从敌军身后走出,他坐于马上,白衣在夜风中翻飞,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缴械投降的北国士兵。

    “望尘拜伏,当诛。”

    他无视那些士兵的苟延残喘,在羽箭射穿几人的身体后调转马头,冷漠而无情。

    白榆被人发现在城墙上时,她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双眼无神,像被丢在战场上没有灵魂的玩偶一样。

    四周堆积着士兵的身体,直到生命尽头,他们都在保护着他们的公主。

    白榆是被两个士兵架到金銮殿前的。

    身后,北国将士的鲜血流遍了大理石台阶的层层缝隙。

    白榆一人与浩浩荡荡又布列齐整的军队面对面,他们虎视眈眈地上下打量着她,眼底的嘲弄与不屑呼之欲出。

    一人自大军中央走出,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士兵们纷纷有序让开一条道。

    白衣翻飞,眉眼如画。

    白榆张了张嘴,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在她面前,是刚赢得一场战争的胜利者,也是双手沾满北国士兵鲜血的屠杀者。

    “兰时……哥哥。”她无力的盯着面前的人,是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白榆,生辰快乐。”

    说这句话的时候,温兰时的声线里不带一点感情,冰冷得像腊月里的刺骨寒风。

    白榆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从前那个总是爱笑、温柔又干净的兰时哥哥了。

    白榆垂下头。

    她不敢看他,不敢看向那双无情又冷漠的眸子,不敢看他瞳仁里映出的卑微又软弱的自己。

    半响,几个无力的字眼从白榆的喉咙里飘出,落到了温兰时耳中。

    “为什么?”

    温兰时冷笑了一声,在白榆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眸光深沉,“你父皇当年屠尽我族之人时,是不是也该想到会有今天?”

    白榆纵然隐隐猜到了真相,可亲耳听见时心脏还是不由得剧烈收缩了一下。

    事情发生的那一年,白榆才十二岁。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看到宫中人人见到温兰时都避之不及,就像他是什么邪祟之物一样。温兰时整整三个月都没理她,在这三个月里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白榆跑去问她的父皇,父皇告诉她温兰时的家人出行遇刺不幸身亡,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走出失去家人的悲伤。

    现在想起当年她握着温兰时的手柔声安慰他别难过,说以后她当他的家人时是有多么可笑。

    “可是……可是父皇他没杀你。”

    “他错就错在不应该留下我。”温兰时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闪过一丝愤怒的情绪。

    白榆的心揪得疼,此时此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盼望着这场梦早日结束,梦醒了她的家还在、温兰时还是从前那个兰时哥哥。

    一柱香后,几个士兵压着北穆帝和众皇子们来到金銮殿前。

    望着眼神冰冷、居高临下的温兰时,北穆帝却异常冷静,“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看你身世可怜留下你这个祸患了。”

    温兰时不说话,只是盯着苍茫的夜色。

    片刻后,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恶毒的话,“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孽种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

    “你敢!你胆敢……”

    士兵抓住北穆帝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被架在刀架下的几个儿子。

    一瞬间,人头落地,鲜血淋漓。

    “不!”白榆绝望的叫出声。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在她脑中不断回放,像是执意要刻进她的记忆中一样。

    那些都是她的兄长,与她流着同一血脉的兄长,把她从小宠到大的兄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的兄长。

    她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行刑的人面无表情的用麻布拭去了刀上的血,好像杀掉的不是几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无关痛痒的牲畜一般。

    温兰时看着泣不成声的北穆帝,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也让他想起了不堪的往事。

    八岁那年,他孤身一人前往宫中。

    宫廷中的生活,城狐社鼠,阿权膴仕,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作为质子,他只能噤若寒蝉,规避锋芒,入宫几年都未曾与家中长辈通过一封家书,无人问津的酸楚只能在岑寂的深夜说与自己听。

    可即使是这样,四年前,时隔八年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却是天人永隔。

    父亲被乱箭穿心,死无全尸,母亲得知消息也在家中悬梁自尽。

    家中族人上上下下从主子到家丁,三百一十条人命皆死于御林军刀下,弃之荒野,无人收尸,任野其被兽啃噬。

    宫中人人都说,他父亲暗中勾结反叛军,召集人马,囤积粮草,准备一举攻破城池,推翻当朝政权上位做王。

    可只有他知道,父亲赤胆忠心,披肝沥胆,甘愿为了国家与百姓殚诚毕虑,更不会拿亲生骨肉与数万将士的性命去换区区一个皇位。

    这些年,他忍辱负重,独自咽下仇恨与苦楚,默默忍受他人明里暗里的挖苦与讥讽,伪装出一副对往事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北穆帝的嘶吼声中,他缓缓走向白榆,握住剑柄的指尖微微泛白。

    “这便是我送与你的及笄礼物,白榆。”

    刀光剑影之下,他知道,他生命中的最后一轮明月,再也不会升起来了。

    晨光中,人们将会看见生长在这个王国的最后一株花,在盎然的春意下凋零了一地。

    白榆忽然无声的笑了。

    大梦初醒,她才忽然记起,他没来之前,她本就是一个人。

    白榆认命般地低垂着头,锃亮的剑身上映出温兰时冷漠而决绝的的面庞。

    他高举起剑,锋利的剑尖对准了白榆的致命处。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从远处射来,直直的飞向温兰时胸口。

    温兰时挥剑砍断了突至的羽箭,其人劲道之大饶是习剑多年的温兰时在挥剑之后虎口也震得一阵麻意。

    又是几支从未知方向射来的羽箭,几个士兵应声倒下,无一落空。

    难不成是援军?

    一时间,金銮殿前又陷入了焦灼,温兰时率领的新兵虽刚赢得一场战争的胜利,但士气早就在狂欢过后进入了疲软期。

    远处传来马蹄声,夹杂着一阵有规律的银铃铛的声响。

    白榆重新抬起绝望的眼神。

    铁骑砸在地上锵锵作响,却像砸在白榆的心尖儿上。

    众人屏息望去。

    一人身着红衣戴着银面,骑着长鬃飞扬的俊马自玄武门而来。他无惧数量庞大的敌军,以精湛的骑术穿梭在士兵中,长枪挥舞,所到之处一片哀嚎,势不可挡,硬生生在敌军中开辟出了一条血路。

    他一人,就像一支军队。

    他思路清晰,提着长枪直冲温兰时,在众人纷纷赶至温兰时身边时,却是虚晃一枪。他径直越过温兰时,向白榆伸出手。

    在将要触碰到白榆时,一支羽箭从人群中飞出射中了他的肩膀,他闷哼了一声,马儿也因主人的受伤而发出悲壮的嘶鸣。

    顺利拖住御林军并取得胜利的罗哲带兵从外赶来,他面无表情的再次拉起长弓。

    这时,北穆帝忽然挣脱开绳索,他捡起地上掉落的羽箭面目狰狞的冲向温兰时。

    “保护殿下!”

    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北穆帝身上。罗哲皱了下眉,转而将长弓对准了北穆帝。

    羽箭如雨点般落到了北穆帝身上,可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拼了命的往温兰时身边爬,他紧紧抱住温兰时,对不远处的白榆喊出了最后一句话:“走!快走!”

    戴面具的少年安抚好马匹的情绪,说时迟那时快,不带半点犹豫的将白榆从地上捞起,稳稳的带入了自己怀中。

    他一只手抱着白榆,一只手操作着□□,鲜血浸透了他的半边衣衫,将本就鲜艳的红衣染上了一层血色,极尽妖艳之气。而他就像没知觉一般,任伤口蔓延,一心要带白榆突出重围。

    在与敌方士兵周旋过程中,面具不经意间从脸上脱落,露出他原本的相貌。

    白榆望着上方熟悉的面孔,心跳漏了一拍,她轻声叫道:“宋……子都。”

    在四周尽是刀枪的碰撞声中,宋子都竟轻而易举的分辨出她细如蚊呐的声音。

    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柔声道:“别怕。”

    在宋子都势不可挡的心志下,又以精湛的骑术加持,终于破除了敌军的包围。

    眼看着他就要带着白榆扬长而去,罗哲飞身跃上马背,搭起长弓,不慌不忙的瞄准了宋子都的背部。

    罗哲出身于军户家,家中长辈都是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尤其以一手好箭术而成为神话一般的存在。

    罗哲更是不负家中长辈所望,习得一身本领。他知道,这一箭射去,宋子都必死无疑。

    松开弓弦的那一刹那,羽箭带着杀气划破气流叫嚣着向前冲刺。

    随着一声闷响,宋子都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象,克制着语气对怀里的白榆说:“别回头。”

    可是已经晚了。

    白榆全看到了,她将身后的场面尽收眼底。

    父皇身上插满了羽箭,温兰时抽出刺进他心脏的那把剑,毫无尊严的将他的尸身扔进了一堆尸骨里。

    在白榆不远处,她看到了阿酥。

    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出现在阿酥身上,一支羽箭笔直地穿过她的身体,她用她脆弱的身躯替白榆挡住了最后一箭。

    阿酥口吐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白榆说:“公主快走。”

    随着阿酥缓缓倒下的身影,白榆的情绪终于在最后一刻爆发了。

    她绝望地哭出声来,痛斥命运的不公。

    最爱她的人和她最爱的人都死在她曾经最信任的人的手下,她这辈子都注定要背负这一晚的血债。

    这场以血为祭的盛宴最终以温兰时手刃北穆帝而宣告结束。

    在卧薪尝胆了十二年之后,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万人狂欢之中,踩过先皇卑劣的身躯,坐上了专属于他的皇座。

    温兰时握着精致的兔子木雕,最后看了一眼白榆逐渐远去的身影,毫无波澜的语气令人猜不透他的情绪,“再也别回来了。”

    兔子木雕被他扔进了火堆中,随往事一起在这场大火中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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