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江流失笑,“那其他两件事,可是为父错怪你了?”
金筱:“是。”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夜风卷着凉意闯了进来,却吹不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金江流拿起案几上的杯盏,在手中把玩,眼神愈发阴翳,“阿筱,为父可是该向你道歉?”
“咳咳咳……”未及金筱开口,金子源一顿猛咳。
金江流也不等金筱回话了,将目光转向了金子源,“阿源,你没事吧?”
金子源轻抚了几下胸口,虚弱道:“儿子不孝,让父亲忧心了。恐是今日寻找阿筱奔波劳累,沾染了风寒。”
金江流看着金子源因咳嗽涨红的脸,脸色和缓了几分,“等下让大夫看看吧。”
金子源:“谢父亲关心。”
金江流颔首,目光回到了金筱身上。
“阿筱,你和那人还真像,你真当为父拿你没辙吗?”金江流起身朝门外走去,“你不是喜欢出门嘛,即日起,闭门思过吧。”
金子源连忙起身,送金江流出门,屋内只剩金筱一人。
金筱双手用力撑地,刚抬起一只脚,另一只脚便传来撕裂的痛,她将抬起的脚放下,待痛感渐微,又试着抬起了另一只脚……再次放了下来。
她牙关紧锁,拭去额间冷汗,不断尝试,不断失败……
最后,她不得不接受眼下这个事实——她站不起来了。
昔日压抑的愤懑,总会在人虚弱时出来叫嚣。金筱的脑中不断闪过金江流对她的冷漠无情。
她想不通,金江流平日待她刻薄也就算了,今日她称得上是失踪了,还差点丢了性命,做父亲为何仍是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她摇头,想要甩掉和金江流有关的不快回忆,过往却如滔滔江水般涌了上来。那些被她强行埋入心底的委屈与不平,也破土而出——
盛夏的池塘,荷花盛开。池塘边上的一朵莲,被周围硕大的荷叶挤了出来,一只蜻蜓立于上。
幼小的金筱手持捕虫网,蹑手蹑脚走向那蜻蜓,在蜻蜓振翅前,将网扣了上去。
“阿燕姨,我捉到了!”金筱手持蜻蜓,回头对阿燕道。
阿燕嘴角噙笑,那笑意却忽的转为惊恐。她匆忙跑向金筱,将金筱抱起,“姑娘,小的陪您回房里玩儿。”
金筱不情愿地撅起小嘴,“不要嘛,我还不想回房。”她回头看向池塘,见池塘对面的游廊上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金江流。
“爹爹,您看。”金筱高举蜻蜓,向金江流展示。
金江流瞥了眼金筱,并未停下脚步。他抬手示意了下身后的小厮,两个小厮朝金筱这边疾步走来。
金筱发现金江流的身侧探出颗脑袋,立马向那颗脑袋展示蜻蜓,“哥哥,你看。”
金子源冲金筱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金筱小手捂嘴,眼睛笑成了月牙,“阿燕姨,哥哥逗我笑呢。”她扭头看向阿燕,却见阿燕眼里泛着泪花,“阿燕姨,你怎么了?”
阿燕僵硬地弯起嘴角,将金筱放了下来,“没事,姑娘自己玩儿会儿,小的去去就回。”
话毕,阿燕被金江流派来的小厮带走了。
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金筱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她的捕虫网掉到了地上,蜻蜓也挣脱到了空中。她后知后觉地跑向阿燕。
“阿燕姨,你去哪?”
“阿燕姨,你等等我。”
“阿……”金筱跑到阿燕进入的院落,看着粗长的棍棒起起落落,不断砸在阿燕身上,说不出话了。
她的身子不断颤抖,耳中嗡嗡作响,见阿燕吐了口血,才哭出来。
她跑到金江流面前,攥着金江流的衣袖抽噎道:“爹爹,阿燕姨疼了,他们为什么要打阿燕姨?您让他们住手吧。”
金江流一脸漠然,“尊卑不分,该打。”
金筱听不懂,继续哀求。金江流甩开她的手,指着阿燕道:“下人给主子当亲,便是这般下场,懂吗?”
金筱的月亮眼忽闪着,泪水不断滑过脸颊。须臾,她对着金江流大喊:“不懂!”
她转身朝阿燕跑去,扑到了这个从小陪着她,哄她睡觉,给她添衣,喂她吃糖的女人身上。
棍棒落了下来……
“嘶——”脚下的刺痛将金筱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想,那大概是她第一次反抗金江流吧。之后她病了好些日子,当她再次偶遇金江流时,她已对金江流行礼叫父亲了。
金江流待她一向如此,可阿燕呢?对她那么好的阿燕,怎就要杀她了呢?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团在她心中的火急于发泄。她一手握拳,奋力举起,捶向地面。
一只手突地从她背后伸来,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愕然,回过头去。
金子源将她的胳膊放下,一手环她的腰,一手抄起了她的膝弯。
待被金子源抱到屋外,金筱才回过神来,“傻哥,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你以为我稀罕抱你,脸圆得跟个包子似的,再嚷嚷,小心我把你扔了。”金子源话音刚落,便嚎了一嗓子,“傻妹,你哥我细皮嫩肉的,要被你掐肿了。”
金筱:“放我下来。”
“就不放就不放,气死你。”金子源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怎么着,最后还得哥哥我可怜你吧?”
“谁用你啊——”金筱话还没说完,就被金子源往上掂了下,她下意识环住了金子源的脖子。
她见金子源一副欠扁的神情,两手开始用力往下拉,“谁用你可怜,快放我下来。”
金子源费力地仰着脖子,哑声道:“你逞什么强,你这脚要是养不好,我岂不是要有个跛脚的妹妹,传出去太丢人了。”
金筱正欲还口,眼睛瞥到了灯笼的亮光。
不远处有两个丫鬟走过,其中一人轻声道:“良楠你看,姑娘又在欺负唔……”良楠捂住了说话人的嘴,拉人离开了。
金筱本对家里的下人如何看她习以为常,但此时,这个丫鬟的话点醒了她——
金子源抱她,定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好哥哥”形象,从而反衬她在金家以小欺大、目无兄长的恶霸形象。
想至此,金筱将手从金子源的脖子上拿开了。
她双手抱臂,嘴角一挑,“傻哥,别光说大话呀,要抱,就好好抱,你这颤抖的双臂,摇晃的身形,平时怕是只抱得动□□?”
金子源立马回道:“胡说,明明是你太重了。”
金筱悠悠然,“是你太弱。”
金子源嘴唇翕动,奈何再也分不出力气说话。他走得像个醉汉,总算来到了金筱房前。他将金筱放下,打开门,在金筱挪进屋后,掀袍跟上。
“砰。”
金子源:“啊!”
他揉着鼻梁不满道:“你也忒没良心了,哥哥我累得口干舌燥,也没说让我进去喝杯水。”
金筱倚在门上,心脏砰砰直跳。金子源抱她的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她明白,哪怕金子源动机不纯、嘴巴毒,抱她回来,也算是解了她的困境。
此外,金子源那突如其来的猛咳,也太巧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筱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被金子源一时的善意所蒙蔽。她朝门外道:“嫌你嘴欠,快走吧。”
金子源“切”了一声,“你脚怎么样了?等下让大夫来看看吧。”
金筱这下更疑惑了,外面应该也没人了,金子源这是演给谁看?她道:“不需要,还是让大夫好好治治你的风寒吧。”
金子源:“……厉害得你,难不成你街上认得哥哥给你处理好了?”
金筱即刻道:“对,他比你强一百倍!”
门外的金子源顿时炸毛,先是胡天海地吹了自己一番,然后开始嫌弃金筱没有姑娘家的矜持,“阿筱啊,你怎能随便让男子看你的脚呢?”
金筱心想,林驿不止看了,还碰了,不然能给她处理伤口吗?
连惊带吓奔波了一天,她身心俱疲,不再答话,等着金子源自觉没趣后离开。然而,金子源喋喋不休。
金筱心下暗叹,天下哥哥千千万,她怎就摊了个嘴精?
在她仅有的耐心即将耗光时,金子源轻咳了声,语速慢了下来,“对了,你今天到底跑哪去了?怎么不向鸿楼的人求救?”
求救?
呵……
就像林驿说的,鸿楼明明派人去寻她了,怎么可能追不上她一个小孩子?这件事细思极恐,亏得金子源比她大六岁,考虑问题竟如此天真!
金筱心中烦闷,强行压抑着个中情绪。
恐惧、惊慌、无助、委屈……贯穿在这漫长而难熬的一天里,她感觉自己要炸了。
如果没有遇上林驿,她会怎样呢?她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她不敢想,也想象不到。
“你快走吧,别在这儿惺惺作态了。”她不愿再与金子源多言,反正都是假的。
反正,都是假的吧?
“……阿筱,你别怕,阿燕已经被我关进柴房了。”金子源的语气出奇得小心,“我审问她,她什么也不肯说,被我狠狠打了一顿,解气吧?哈哈……哈?”
金筱抿着唇,心如擂鼓,她感觉金子源再说下去,她可能就真的信了。
未及她整理好情绪,金子源继续道:“阿筱,你放心,我妹只能我欺负,别人从你这儿讨来的,早晚我……”
金筱猛地蹲下,捂住了嘴,金子源后面说的,她没再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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